马文辉搓了搓鼻尖,皱眉道:“你喝酒了!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让自己失控的。”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谢美玉狰狞地反驳道,“我去了检察院,那里找不到你。回到家,发现连你奶奶都失踪了。我前后打了几百通电话找你,都转接到了那该死的留言信箱。我一度都考虑要用积攒下来的安眠葯,给自己一个痛快……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如果,不用酒精麻醉自己,我恐怕等不到你回来,就……”
“用几粒维生素恐怕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吧!”
不顾被打断语句,谢美玉用她那带着鼻音的嗓音继续道:“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回来,我觉得自己又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听我说!我把卖掉公司的大部分钱,转去了一个私人户头。户头是用你的名义开的,因此里面的钱只有你能够支配。万一,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也能安心些。还有,佣人我都已经遣散了。房子的事情,律师会替我办理转户。你也要抓紧时间去办理签证了。今晚我们简单地收拾些行李去住酒店。”
“住酒店就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能够逼得你连公司都卖掉,对方一定不简单。逃到国外,就真的安全吗?”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儿子,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就凭你?高阁还没出手,你就已经把魂魄给丢了。”
马文辉“啪”的一声,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才发现他的一句话,就已经让谢美玉的灵魂随之一震。为了弄清前景,他尽可能平静地说:“不用烦恼我是怎么得知你和高阁的关系的,也不用浪费精力去猜测我知道了多少。没错!我已经知道一段时间了。包括,你参与隐瞒父亲死因这件事,我也不幸地发现了。”
儿子所坦白的每一句话,都等于变相地抽走了屋子内的一份氧气。一瞬间,谢美玉仿佛看到了死而复生的丈夫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才发现父子两人生气的模样竟然一模一样。“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听不懂你再说些什么?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
马文辉牵制住想要背过身子的母亲,“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如果你迟早都要给我一个交代,恐怕这已经是你能够盼到的‘最佳’的时机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严肃的口吻来伤害我吗?!你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那你爱过父亲吗?”
“这是什么提问?你以为我会跟一个不爱的男人生出一个孩子吗?我当然爱他。”
“那为什么你要隐瞒那件事?”
倒吸了一口气,谢美玉发现自己依旧是掉入了儿子为她设置的陷阱里头。“太执着于过去只会给我们的家庭带来更大的破坏。”
马文辉把母亲带到了楼下大厅:“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间屋子。这个你所谓要守护的家庭,到底还剩下了什么?人都走光了、屋子也要更换新的主人了。你坚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难道你还要为了守住秘密牺牲你的儿子吗?”
站在大厅的地毯上,谢美玉开始哭泣,那凄惨的呜咽声几乎将马文辉的心撕碎。他从没有见过将哭泣饰演到如此卑微地步的母亲,那是一个把丈夫和儿子都送往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役的女人才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表现。但他必须狠起心肠,戳破这道化脓的伤口。
“你也参与了伪造父亲意外身亡的——”
他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儿子残酷的指控,止住了谢美玉的眼泪,却点燃了她压抑了二十多年的脾气。“你以为自己现在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妻子,一个平凡的女人,你跟你那薄命的父亲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如果我不是姓谢的,你会理所当然地进入名校,会轻松地进入检察院。你指控我用你父亲的死亡,换来了今日的财富,那么你从出生到现在所享受的一切,也是靠牺牲你父亲的生命换来的。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替你死了的父亲抱住他最后的名誉,你却用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流言蜚语,给你的母亲灌上一项不可饶恕的罪名。我爱他,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爱。就算那个贱人找上门来,我依然用钱打发走她。我用钱换来这个家庭的平静。我容忍他在外头有了孽种。我到底还要牺牲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世人明白,我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那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他走了倒是轻松。我却一再被迫面对这堆烂摊子。用殉职来了解这一切,不但替你我的未来扫清了障碍。你以为凭你外公的力量,真的能在这个城市一手遮天吗?我们谢家有钱,却没有任何的实力。你说我除了默许,还有其他选择吗?他死了,就算我找一百个私家侦探查清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再次活过来了。照顾一个幼年丧父的孩子,都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你还想我怎么做?”
马文辉用拥抱作为和解,除了用不擅长的亲昵行为,他想不到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安慰母亲。从母亲追悔的态度来讲,她和高阁之间的联系已经完全被斩断了。可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高阁是否能够允许谢家全身而退。特别是在他背着母亲做出了一系列小动作之后,会不会影响到母亲和高阁之间的平衡关系?答案呼之欲出,母亲的恐慌一定有她的理据。
逃跑几乎最正确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他们真的能够逃脱这个该死的局面吗?
对于这个家庭而言,还来得及挽救这艘“泰坦尼克”的沉没吗?
感受到来自母亲身上的温暖,无数个疑问也在马文辉的心头绽放出来。
一个小时后,母子两人坐在花园内的长椅上。面前是用木块堆积燃烧的用来取暖的火堆,脚下是另一个空酒瓶。不再感到寒冷的母亲把毛毯挂到了白色长椅的靠背上。
显然,现场是又一场母子间的谈心。同样是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坐在院子里交心。
“你真的跟踪我去了……”
“现在你追究它有用吗?更重要的是你决心结束跟高阁的关系。我踏出这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看看严家最后得到的下场?当初你为什么要加入高阁?为什么要愚蠢的一头载下去?”
“那时候看来是场值得的交易。我们能够利用彼此,争竞产业的升值。我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外公看到我的实力。我只是想把更多的东西留给你。别怪我好吗?”
马文辉知道追究责任于事无补。他强迫自己不要说任何会加剧母亲不安的话,但他深深为落到他手里的烂摊子而愤怒。他用木棍击打出零星的火花,权作发泄。
“你奶奶?她去了哪里?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她了。会不会是高阁派人带走了她……”
“你算是有空关心奶奶的安危了。放心,我白天就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你做决定前,都没有想过要提前通知我一声吗?”
“跟你学的。”马文辉指指身后将不再属于他们的别墅。“好了。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和奶奶汇合。余下的事情你都不要再出面了。尽可能再出国前,都不要一个人行动了。”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谢美玉的手指在衣襟针织而成的兰草花纹描绘着。正常的人遇上这种情况,都不会笑得出来了。可是她却一反常态,整体的精神面貌都松懈了下来。“一直以来,我和你外公都认为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马文辉不解地挑起了眉头。
“我说这话不是来气你。要知道,你从来都没有遇上过什么大风大浪。但今天我才知道,我低估了你。抱歉儿子,过去我对你的保护意识太强了。以至于什么都瞒着不让你知情。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几句话,宽慰了马文辉一直以来的纠结。得知母亲和高阁之间的关系后,他必要在头脑里进行一番复杂的考虑。什么是需要自己放弃的?什么是需要自己妥协的?可他计较这些强加于他头上的难题,并非真正能够做到没有一丝的委屈。大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你好,他们何尝不为了自己的自私而让周遭的人做出种种牺牲。如果再自私一点,他根本不必为母亲的野心而买单。父亲死亡的真相,他已经搞清楚了。不是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够了吗?他何必拿自己的生活去冒险。
他终究是放不下自己对家人的担忧。
把母亲扶上后座,又替熟睡的她系上了安全带。给汽车打足了暖气,他一路思考起母亲说自己成长的话。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整日愤世嫉俗的公子哥了。他肩上的担子重了,也开始代替母亲支持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他改变了吗?
他能够接受这种改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