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宗堂,陡然寂静起来,哪怕一根细小的针脚掉在地上,其音都清晰可闻。左右两侧的长老们,纷纷把好奇、震惊、惊诧、询问等复杂的目光投向了云贾,但所有长老都看出这位平日里威严狠辣的大长老正在沉思,故而没有人去打搅他,而台上的云信因为觉醒经脉的问题,一直沉浸在自卑、哀伤、忧愁的情绪中……整个大厅陷入一种莫名诡异的静寂之中。
云信除了心里自卑外,还有一丝好奇与诧异,方才在大厅之上,他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脑海里猛然炸开了一条通路,那种感觉一晃而逝,似有似无,只可意达不可言传,非常奇妙。
这般之下,他的思维似乎敏捷了不少,耳目也似乎敏锐了些,他不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是这一切都是幻觉,故而他也开始了莫名的思索……
云贾所思考的是得失利弊,云信思索的是前程与方才那短暂的微妙……这一老一少两个核心人物陷入自我世界,整个宗堂就仿佛被施了魔法,时间骤然停止凝固了般,一片沉寂。
大长老绞尽脑汁,回顾的事情很多,他从当年云中天抱着襁褓中的云信开始……这十五年来的点滴以及眼线在南方军团调查关于云中天的行程以及事件,汇聚、整理在他脑海里,整理这些事情他是不擅长的,但是此刻他不得不尽快得出一个结果,哪怕走错一步,极有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两人这般沉寂,一晃便是到了傍晚黄昏,大长老的脸色也比之前苍白了许多,脸颊、眉宇间的皱纹多出不少,而且更显得老态,显然是耗神过度。唯独他的眼神更加犀利、狠辣,让诸多长老懒散等待的神色顿时肃然起来。
诸多长老都清楚,云贾既然醒悟过来,那么必然已经对眼下时局有了一个初步的抉择,他们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种种以及他的想法。
云贾朝着诸位长老平伸了一下手,示意诸位淡定,有些长老不得不收回眼神,重新看向云信的方向;有些方才因为一直好奇激动站起来的长老,也重新坐在了位置上,但他炙热的眼神仍然看着云贾……
云信依然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然而很快他被大长老那含糊不清的话音惊醒了:“云信!按照族规,你如今既然没有达到十根灵脉,也无法修炼灵力,那么必须接受我们对你的决议……”
说到这里,云贾的语气忽然温和起来,话锋一转道:“不过,念你是族长之子,作为对族长的尊敬,你可以选择留下族里继续生活,只不过不再拥有嫡系身份;或者就此离开!”
云信游神归来,眼中多了几许深邃,他直视着大长老,直言不讳道:“苟延残喘的人很多,但绝对不是我!”
一语言罢,云信昂首走下祭台,朝着大堂外行去。
就在他方要踏出宗堂两扇大门,甚至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之上时,蓦地,他站住了脚。
宗堂内的诸多长老一直注视着云信,直到他忽然在宗堂门前止步,原本静寂无声的宗堂顿时轰然响起一片大笑,在诸多长老脸色露出不加任何掩饰的讥笑与嘲讽,随即便是混杂着嘲讽意味的话语,此起彼落。
“小儿就是小儿,夸下海口,忽然想回头,出尔反尔,这般驻留,莫非要跪下来恳求大长老收留?”
也有人附和道:“年少轻狂多做蠢事,及时回头也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随他去吧。”
……
整个宗堂之上,只有云贾一言不发,他异常冷漠的眼神定定的看着少年的背影,眼中多出了几许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云信悄然转过身,嘴角扬起一丝轻笑,眼神依次流过诸位长老,最后落在云贾脸上,死死地看了一会,随后看向了悬挂在正堂之上的老祖画像,目光顿时恭维肃然,注视一会儿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无人席坐的盘龙木椅上……
就这般凝视了好一会,当所有长老都忍不住想要喝声制止,忍受不了一个嫡系小子如此觊觎族长之位时,云信突然开口了。
“你们记住!”
“早晚有一天,我,云信!”
“会让你们在场的诸位,请我坐上去!”
这般说着,云信的手没有任何一丝颤抖,笔直的指向那九龙焚香炉下,烟雾缭绕的族长之位。他原本就很清亮、清晰的话语,此刻变得更加缓慢与响亮,在场所有长老都听得针针的,有的甚至因为听得太过清晰,还兀自以为自己听错了,露出异样的神色。
在震惊了所有人,包括云贾时,在宗堂微微沉寂片刻后,顿时是满堂的哄然大笑,有的长老甚至捧腹大笑起来,有的更是笑得老泪纵横!……
这般笑完后,当他们再次看向门口时,之前那个还略显消瘦、不曾霸气、雄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云信走后,云贾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没有掩饰,在场诸位长老似乎从未见过云贾如此脸色,纷纷平静下来,没有人在恣意放声大笑或者讥讽什么,云贾之所以如此,他虽然感觉云信走后的话的确过于狂妄自大,但是作为云家嫡系唯一一个子弟来讲,这并非没有可能,何况之前脉石还有过那般诡异的反应。
云贾自然没有在宗堂上多说什么,直道了一声“一切如旧”便神色复杂的走出了宗堂,他身后尾随了几名长老,在其他长老看来,那几位皆是云贾的嫡系亲信。
“啧啧,想想那小子当时的神态,再听听他说的话,就算是当年的云中天,恐怕也没那个底气吧,真不知道那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口出如此狂言,猖狂至极,猖狂至极!……”
“那小子信口开河,说出如此大话,当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可不是么,这小子是不是刺激过度,精神出了问题?这事可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笑话”
一路上,跟在大长老身后的几位长老,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嘲讽道,显得好不快活。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晚,已蒙蒙有些黑意,云贾一行人转载来到一间密室,密室内只燃着一盏灯火,在微弱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左侧前面有一个大大的书架,右侧则是几张椅子,其中一张已然坐着大长老,其余几张也坐着跟随而来的几位长老。
“大哥,此次除去嫡系,那么云家族地便再也没有嫡系一说,这族长之位是不是?”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大哥先来!”有人溜须拍马的快声答道。
云贾没有吱声,却是一直愁眉不展,其他人见大长老不言语,才恍然发觉其中的猫腻,有人开口问道:“大哥,你是在怕云中天报复吗?”
“我可听南方军团的探子说,云天中不是被南蛮部落的人掳了去,用不了多久估计死讯就传来了”
大长老还是不言语,南方军团的事情,其实他早已洞悉,如今这件事在南方军团内部核心人员可以说人尽皆知:前不久云中天与几名心腹虎将前去探查地形,不幸中了敌人埋伏,尽数被掳掠了去,自今音信全无。楚皇曾以割让一郡十八城来换回云中天,但遭到南蛮的断然拒绝。
据说南蛮使者开出的条件是:云中天何止一郡十八城,要换自然要把祖界内的南蛮领地尽数归还……然而,楚皇没有应许,南蛮祖界何止一郡十八城,有南部三郡之多,便是连云水郡州一部分都在南蛮祖界范围内。
不过,云中天毕竟是如今南方军团的军魂所在,为了避免军心动摇,所以一直对外声称,云中天已被换回,如今在帝都疗伤……
见云贾仍是愁眉不展,那几位终是猜到了什么,于是有人好奇地问道:“你莫非知道宗堂上检测石最后射出的那一道是什么?”
大长老似乎很疲惫,闻言忽然闭上眼,一副凝神之态,微微点了点头,眉头仍旧皱的很紧,似乎想不通一些事,似乎在恐惧着什么。
他幽幽的指着左侧书架上那一本足有一抱之厚的书籍道:“脉论并非是一本完美的旷世奇书!”
云贾语出惊人,无异于石破天惊,震得身旁几人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才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哥,这、这话可不能胡说”
《脉论》早已被公认为无懈可击、毫无瑕疵的圣书,无论是在楚国亦或是其他帝国,都是不允许被亵渎的存在。
“是啊,大哥,从古至今,我可没听说过脉论有什么缺陷!”有人也是吃惊道。
见几位亲信兄弟如此神态,大长老忽然神秘笑了笑,睁开眼看向其中一位,道:“我也没说它有缺陷,只不过说它没有记载一些不知道算不算经脉的脉络!”
“不算经络的脉络?”有人咦声道了一句。
“那是什么脉络?”有人附和的问了一句
“天底下,还有这种经络?”有人质疑起来。
……
大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脸沉寂在昔日的回忆中,开口道:“早年,我曾听说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这其中便涉及到了《脉论》,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知道这世间原本还有这样一种介于脉络与虚空之间的东西,当时的人管它叫做魂脉,一种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魂脉?!”
“有形无质的脉络?”
……
几位长老活了大半辈子,显然一副没有听说过这种有形无质、无形无质的脉络,毕竟《脉络》中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没有部位更没有名称……所以此时,几人都静下来,细细倾听者云贾讲述他早年的一些经历。
这些经历,平日里云贾是不喜欢多讲的,也不知他是不愿意回忆那些往事,还是回忆曾经杀过的人,此刻几位长老有幸聆听,自然是专注地多。
就在此刻,云贾再次闭上眼,含糊不清的话语在密室内悄然响起了:“那是壬戌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