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感谢他们!包括这次报道工作中卫星车很出彩,我都要感谢他们!我当时跟他们提过,我说,这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有一个素质很重要,就是牺牲!必须要学会牺牲!他肯定作为这个项目,他的收入比你高、知名度比你大,得到的荣誉会比你多,但是你没有权力去嫉妒他,没有权力跟他比。因为他代表的不是他个人,他是代表这个团队!我们这个团队还是挺不错的。包括后来主持人,她是全国的优秀共产党员吧!就是王雪飞。就是上次我给你电话的那个。当时我们做通口电站,唐家山堰塞湖下来第一个过的大坝,就是通口河电站。当时我们拍上去,这是我有经验的地方。我们专门给四十军做了个节目(笑),因为那地方戒严了,封锁了,不让进。所以有时候觉得,直播的魅力在于这个,你不知道他会发生什么?你不可能说我去编辑它!因为它与事件是同时的。包括通口河也是,我们做好了计划,结果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在那个凌晨一点过,没有按照指挥部的预计。
我不知道唐家山堰塞湖指挥部为什么不通告那下面有三个小型堰塞湖?大概当时有接近三千万立方的容量的三个小堰塞湖。因为通口河电站的周总,这个老头挺不错!他是北川的,以前是搞水利的。他两口子,一个在汉旺抗震一个在北川抗震。他现在成名人了。因为我们台卫星频道和中央台每天至少都有他两到三次的采访。我当时问他,我说,我看电视上说,唐家山堰塞湖的水都已经出来了,我听当地山民说,前面还有一些小型堰塞湖,如果它泄洪的话,它会把小的堰塞湖装满,然后冲垮小型堰塞湖。那个第一个浪非常厉害!但我们不懂。然后我就跟他说,专家怎么说?他说,狗屁!这条河我待了多少年,我太了解它了!然后我为了证实那个堰塞湖的大小,我们就徒步走进去。走了六公里吧,完全是从塌方体上过去的。在路上遇到四个武警兵,叫他们在那儿守着观测。部队把他们扔在那儿十多天,就没人管了。吃的东西是我们去的前一天才补给过去。当时是六月几号我记不清了。他们住的地方是,不是当地老乡房子垮了以后剩的木料嘛,他们就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吃的就是老乡弄的米。那四个当兵的看见我们,当时那个性,好久没见过人了!没问他们是哪个武警的。只是作为采访,问了一些情况。
前面一百多米就是那个……叫邓家桥,就是唐家山堰塞湖下面的三个(小堰塞湖)我们去了这个。第二天晚上一点过,起码有两个堰塞湖溃堤了。水都冲下来了。当时指挥部没有通知我们。当时从唐家山堰塞湖流出来的水是每秒一百八十立方米。那个水按我们说法就是,沿线的老百姓一人一泡尿都不止那个流量。所以当时任何人都没在意,只有他。他(周总)当时比较谨慎,先把泄洪漕的那个门全部打开,看流量再说。接近当天晚上一点过下来了。大概最高峰是一万七立方每秒。当时那水是什么声音啊,我简直没法形容。我从来没听见过水是这样的!它从那个泄洪漕出来以后,不是流出来的,而是喷射的。因为那个水库腾空了库容,它有一千八百万的死库容,还有接近三千六百万立方的活动库容。就是它往上游走。它水位高的话,(水库)就可以装得更多。二十分钟就装满了。然后当时我们问他,周总,跑不跑?他说,你能跑么?每分钟涨八米。我跟你说,你爬这个山每分钟估计就六米到七米,你到后来就跑不动了。他说,现在唐家山堰塞湖肯定是没有溃堤,它只能是下游的堰塞湖。他说,我当时是看了估了三个堰塞湖就是三千万左右,也就是说,我再挺六七分钟,挺过这个关口,它就没有水下来了,那么我这个坝也就保住了,下游的人也保住了。如果这个坝保不住,下游的人也保不住。因为下面青连(音)还有一个坝,但那个坝比它还要差,还要低一些。
所以当时他下了个决定。因为它那泄洪漕当时开着的时候,有很多漂浮物下来,他怕那东西把泄洪漕堵了以后,把坝冲垮了。所以当时他叫把那个泄洪漕关了,他让水从坝上翻过去。这样的话,它会造成坝残缺,将来它要发电,会影响公司发电。他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下游的人考虑了。当时叫了三个工作人员下去关坝。当时真的就是叫人去踩地雷。因为我感受得到那个坝,我们记者上去了。它那个坝是这样的,它跟我们在的地方隔了一块水泥,我们在山上。他是这样下去的,那个坝带着这个山体不停地摇。当时我在这儿的感觉就是五级地震,他们说在最上面,坝有些地方都裂缝了,人已经完全站不稳了。结果,真的像他预测的那样,那个每秒一点七万立方的流量持续了二十三分钟,刚好过那个活库。
实际堰塞湖完了以后,就是当天完了以后,我们沿所有泄洪的通道走,没有什么事!汉旺不是从那边过来的。汉旺上面有六七个堰塞湖,都是上面炸的,包括青坪的那个地方炸的也是,它都把我们两个记者淹死了。唐家山当时是这样的,他做了一个报告,叫三分之一、二分之一、全溃。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山体滑坡是怎么回事,因为我看了太多的山体滑坡了。它是那种陈积岩,这一块整个地垮下来,这个地方就像一个水泥面一样。垮下来以后,它不是这样倒下来就算了,它会卷起来然后盖过来。但它最上层应该叫浮土层,这个叫巨石层,这个叫积岩层。积岩一般都是上千吨的石头,水可以冲走一个泄洪漕,但这个是水冲不走的。当时周琦(音)跟我说,浮土可能被冲走,但是你有三百米厚啊。那个坝堤,水能把它冲到哪去?你不可能把它冲成沙子!那么它就会像山一样倒下来。最多就是三分之一溃堤!而且他说,我估计三分之一溃堤,必须要炸!结果后来我看那个报道,确实是炸了,炸了三百米,整个用炸药炸了,虽然它不可能达到每秒八千立方米。我们去了太多的堰塞湖了,但是他们那种做法,叫做欲盖弥彰!好像是为了一个目的,使劲地把唐家山弄得很厉害,使劲地弄!其实你在那个地方,你根据当时的情况你都能估计出来它是什么?
然后,做完唐家山以后,回驻地休息。当时他们谭力到灾区看灾情看见飞石没进去。因为当时困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我们很悲惨的是,很多地方我们不通手机,看不到电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热点,包括那个唐家山,我们怎么玩根本不知道,收视率有多高吗?什么都不知道,就按平常的做。因为我们当时做的那地方是一个S形的河道。我当时考虑过,水如果是浪的话它会先在这边造成一个非常高的水位差,然后再冲过来,这下面是个坝。那个地方地势非常陡。中央台当时在那儿做。做了以后,看见坝被崩了,立马就跑了。其实有时候没得选择!真的,没得选择!一个是上面叫你死盯那儿;还有一个就是,当时通讯有问题。当时有一个非常傻的想法就是,不管我们活得了活不了。但是当时现场全部都撤了。我就问他们,现在这情况,撤吗?中央台已经跑了!当时主持人跟我说,反正下面还有几十万人没撤呢,如果水太大的话,至少第一时间让他们能看到。当官的至少能拿个主意,究竟是撤,还是人,一切,绵阳的!
当时全溃的所有那个坝接近一百米高。一百米高对我们来说,你跑都完全没有用的!加上那泥沙。我觉得当时我们的选择是对的。虽说当时不知道收视率什么的,其实我估计跟当时救人是一样的。只是朴素的想法。是个卫星车,我直播了。如果水大的话,到绵阳也要两个小时,那么决策者知道该怎么做!当时跑不了。这是个悬崖,这又是个悬崖,你怎么跑啊?这是个悬崖平台,这下面可能到那个通口河的河面有三到四百米,然后这儿有个悬崖,这是它的山峰,大概也有三四百米吧。我们就在这个平台上。堰塞湖在我们前面接近二十公里。它是个S形的。
我们在那上面过的端午节,六月十号水下来的。六月十号凌晨一点过。我当时是被惊醒的。说是什么声音啊!完全是那种像风吹得特别大,就像哨子声。任何人都没有,包括他们。他们保守地说,五十年没遇到过的。周总也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水!包括泄洪的时候。那两个小堰塞湖垮了以后,过了有十个小时,不到十个小时,八个小时,堰塞湖的水,真正泄洪的水,每秒四千立方的水下来了,那个水简直就像没有什么感觉了,然后到了八千都没有感觉。
其实危险很多都不知道。我们去邓家桥那个堰塞湖,它塌方的地方,真过不去,我站在那上面,这样爬上去,然后这样下来。你站在这个地方,你看不见下面的底。只能靠当地的山民给你踩路出来,你得踩着他的脚印子走,你看不到下面,河滩你已经看不到了,它全在悬崖下面。当时通口河我们去了三个人,然后,我、主持人,还有摄像,我们去了三个。那个山民是跟前面部队背帐蓬过去的。那很危险。真的很危险!它虽然不长,只有几十米,但是它挑战人的(极限)。我跟你说,真的是这样。我也喜欢户外,但是不敢看下面。真的看了下面腿发软。因为你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然后我下去的时候,因为当时我带队嘛,我下去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我们怎么回来?因为你到了堰塞湖那儿,你还得走回来呀!然后回来的时候,最惊心动魄的是那摄像。他头盔滚下去了。因为就像动物样,你得用手和脚爬。我当时就听到咣当咣当地响,我以为人没了。我当时想,完了!出事了!结果看他头盔滚下去了。当时人就已经没感觉了。反正我觉得我们去那个地方,说危险,其实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在那,你只想做点事儿!因为我们还是作为观察者,你只能把你看到的东西传给人,我们只能靠自己的专业。还有一个就是做这个习惯,或者说是长期养成的训练的结果吧,你总要去在最感人的地方,去抓住能感人的东西。这真的是我们频道这么些年养成的。这个频道成立有五六年了吧。
我很蹊跷。我是去年十一月份离的婚。离婚的事不是我提出来的。就很不愉快,我就想做点事儿。和频道的老总也比较熟。以前我是电视台做技术的,再早我也做记者,也做摄像。我可能是成都人里面典型的那种比较散漫型的,也能挣点钱,好像日子也能过。地震之前,资讯频道叫我去了几次,我都没去。因为他们差这个搞技术的。我知道他们那儿太累了。所以我不愿意去。然后离了婚,孩子跟了我。我就觉得要换个环境。然后就把这事儿忘了。当时只知道今年有奥运会,因为我不可能预测到地震。频道装了个卫星车,叫我过去。行,我就去吧!反正做点事儿。结果太喜剧了。这个车,我是十二月初在北京给它装出来,成都用过一次,清明节在哪个墓地做了一个办丧的活动,就一直搁那儿没用。地震的当天我还问我们老总,这车出去么?他说,成都地震可能不用出去吧!我们那儿有微波车,它比我们卫星车还快,它不用找星,直接定位,把信号打回来就行了。我就说,我可以回家看看么?他说,不行!你先在这儿留一会儿!大约过了三十分钟,他说,他电话打通了,汶川地震了。至少是七点八级以上。你们准备一下,去汶川!我才知道地震在汶川。就这样,出来了。
所以人啊,一个事儿影响另一个事儿。如果我不离婚,不可能和这个地震沾一点边,就会和很多成都人一样,我还是在四川台做我的技术。不可能是系统的,不可能会做突击手,也不可能去灾区,我也不可能在灾区感悟到很多能改变我人生的东西。以前啊,只要自己快乐,好像收入不是很重要,然后其他人快不快乐也不重要。但是这次不一样。好像以前其他人的不幸不能影响我的快乐。但是这次你到了灾区以后,你发现,原来你也是很善良的。每个人都是很善良的。你看到人死亡、受伤、家庭残缺、无家可归,你会伤心,其实你心里没有那么狠。这是我最大的感悟!因为我经历得比较多,我在日本待过一年多。不怕您笑话,我当时是公派的,被人家遣送回来的。我在那儿因为年轻,特别调皮,打架。然后干工作嘛也就那样,因为家庭条件还行。后来做了两年生意,然后我妈和这边台长是同学嘛,就说,过来吧。当时二十八岁。干了一年多记者,然后搞技术。所以,真正改变我的,还是这个东西(地震)。离婚,我觉得简直过不了这个关了。因为我前妻和我高中同学,有十多年我都觉得,这个社会怎么会把一个人变成那个样子!从我完全可以一眼看清楚她的人,到完全不认识了。然后我觉得这个世界都完全垮了。我当时都觉得我不适合这个社会。我觉得我都经历这么多了,这个社会都让我看不懂。我好像必须去做点什么。我知道一做什么就会出格。但是我必须让自己去做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