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没在那儿住。然后我们就下去了,到了下银杏。下银杏的村上只死了两个人,灾情相对轻一点。过路的师傅啊,还有过路的旅客在那儿。我们也跟他们说,要镇静,要等待救援。十六号晚上十二点过,我们就在那儿住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一次至少是六级以上的余震。我们体会了两次震级较强的余震。你可以查到震级到底是好多。我们现在还没查到震级。但是只感觉到人呢,就像坐在筛子里面筛了一样,人都筛起来了。筛了之后,四周的山上简直就像打雷一样,轰轰轰地就按(垮)下来了,石头跟石头碰起,就跟闪电一样。当时我在帐蓬里面,还有些坐到帐蓬外头椅子上的,帐蓬里睡不下嘛。那是老百姓给我们挤出的一顶帐蓬。那时候就感觉到狗日的这么大的余震,飞过来石头把我们打到都说不定。就用板板把脑壳挡到听。二十几个人在帐蓬里面,没得一个人开腔,就静静地听那个声音,就听着那个石头什么时候飞到我们这儿来,就等那个石头打过来。那就听天由命了。出去就更不安全。白天我们是看好了,那块地方是相对安全的。结果只有小石头飞上来,没有大的石头飞过来。没啥子大碍的。那天晚上有月亮,我们就看到,一下子灰尘就起来了,一下就像云把月亮遮了一样。就是日月无光了。那个时候就感觉到什么叫山崩地裂!什么叫日月无光。那才是深刻体会到古人发明这个词,狗日啥子叫山崩地裂。应该说这个词形容得恰如其分。两次,有一次很强。真正体会到了地震。
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我们给肖州长建议,说,这狗日地震不是减弱而是在加强喽,这儿是重灾区,我们是不是观察一天再走。肖州长说,没得关系!指挥部有命令,必须把这儿的所有村庄走完,必须下去!必须赶到映秀,去接受新的任务。第二天早晨再不走,肯定走不成。我们都建议再观察一下。因为一次大的地震过后,都有若干个比较强的余震噻。所以大家都建议观察下,等余震小了我们再出发。就地开展一些工作也可以噻。因为那下面的情况我们也不晓得。头天走得很艰难了。但是肖州长说的还是,要走,而且要趁早!上午一般风小,因为我们给他说,根据预报,一般上午风小,对通过这些危险地带,可以减少气象因素,飞石这些次生灾害。
肖州长上午要走,他也晓得是危险,但他认为必须要走。每次路上呢,是这样安排的,他走前面开路,很多路都是没得人走过的,我们就走中间,高大队长(作者注:马尔康武警大队大队长高志茂)断后。然后走到危险地带,就是两三个人一组,或者是单人冲过去。那天早晨出来就碰到余震。肖州长刚刚走到那儿,石头一下垮下来了。他一下躲到大石头后头,没把他弄(砸)到。我们赶紧往后跑喽噻。等石头过了他马上冲。反正有几下差点挨到石头。经常会遇到刚刚过去,石头就飞下来了。安全帽都想甩了。总之觉得带的东西都是负担。
我们从那儿出来过后,就到了一碗水(音)那个地方。那儿只有几户灾民,其他大部分都转移了。因为那地方太窄了。到处都是石头。那儿还比较平静。没得啥子人嘛。有卖肉的,也没得人买。我们问了一下老百姓的情况。老百姓说,他们那儿经常走人。然后剩下的那些人还是等待嘛。然后我们就过铁桥。桥都立起来了。过了桥我们就碰到铁军。他们部队也往那儿赶,往草坡赶。我们出去,他们刚好进去了。我们又跟他们介绍了沿途需要救助的情况,要他们注意安全的地方这些。
当我们到了银杏乡政府,肖州长就给他们开了个会,指导他们救灾工作。那个地方可以停直升飞机了、能见度好的话,就停直升飞机。我们就安排他们,第一步首先要运伤员出去。但是老百姓都很惊慌,就把那些娃娃带起去,先把学生娃娃送出去。张书记就挡到,哪个喊你们走的?要听从政府的安排!不能想跑就跑,无组织无纪律,那是不可能的。先把伤员运出去之后,再救助其他人。所以说,当天有些家长带起学生娃的就给挡回来了。
我们在路上吃过早饭,吃了干粮,就翻了几个梁子。两三公里的路程走了四个小时。翻那个山,那就更艰难了。整个山都坐了。等于根本就没有路,而且山梁主要是岩石结构,垮了之后,就光的,壁陡。很危险!他们铁军从那儿攀岩,开道的时候,绑了两根绳绳。两边都要绳绳。那个可以说是对人的极限挑战。我扒(爬)到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感觉眼睛都花了。只要脚踩虚的话,底下都是万丈悬崖。还有遇到余震的话,遇到滚石头。听他们老百姓后头出来说,他们看到的,那天在水磨打工的,从桃关逃出来,有些被打死了,有些被打到水里头,有些踩滑了滚下去的,都吓得没法走。很危险!我们走上去都看到有昏倒的,还有一节就扒不上去了。我们就给他甩了罐头。
从那儿翻过来之后,走到这儿(映秀)还有一两里路就舒服惨了!马上胜利在望了,终于死里逃生,算是九死一生地过来的!等于经过很多塌方、滑坡、飞石,冲过来了。跟到我们一起的部队都有伤亡。因为他们人也多,刚好遇到余震了,就没法跑。
走拢(走到)映秀这儿的时候,爬那个大垮方,纯粹是极限挑战。就是震中那个地方,山是坐了的。因为它不像有泥巴还可以随便咋个踩啥子。它那个基本是岩石,也就是说很陡峭,陡得很!可以说小心翼翼的。我们运气还是好。每走到一个地方基本上是大的余震已经过了。要安稳一段时间,我们就冲过去。刚好冲过去,余震又过来,看到石头垮下来。每次走过去以后垮石头,心头就松口气:哦,幸好这会儿没在那个地方走!那种子感觉。地震在平时的话,在隧洞里最明显。我们在隧洞里面,感觉到平时三到五分钟有一次余震。三到五分钟哄哄哄,很明显余震的声音。大的那种余震呢,大概就是两三个小时,三四个小时稍微大一点点。就要垮方那种。因为前头该抖都抖下去了,小余震一般抖不下来。那也说不清楚,走到哪万一余震来了,还是说不清楚的。
反正走拢这儿马上就跟侍俊书记(阿坝州委书记)汇报。当时指挥部是很简陋的,光巴巴的。侍俊书记马上就给肖州长安排任务,要把指挥部建立起来,包括救灾物资的分发这些。就安排肖州长到寿江大桥,我们这支突击队马上就跟着肖州长到了寿江大桥。拢了,大家都瘫了(疲惫),都很痛苦。饭也没吃。那会儿,救灾物资是从水上,用冲锋舟送上来的。
坐冲锋舟只能坐六到八个人,我们坐了十二个人,超载了。因为考虑我们是执行紧急任务,必须马上赶到寿江大桥,保证第二天救灾物资从那儿通过分发啥子。超载了,走到江心的时候呢,前头一下就进水了,船头一下钻下去了。我们州里面都游不了水,都有点虚。就吓到了。那个弄冲锋舟的武警就说,看嘛,哪个喊你们坐那么多!要沉了!我们吓得马上舀水,钢盔拿下来舀水噻。把水都倒到背包上了。这下子武警把棒棒一抻,那个水只有这么深(到膝盖处),水不深。狗日的,船一下就爪起(搁浅)了。我们还以为是船沉了。那会儿,因为我脚已经打泡了,破了,烂完了。狗日的脏水一泡,痛得着不住(受不了)。到寿江大桥的时候,从桥底下爬上去。对我来说,那一节路是最艰难的。硬是咬紧牙巴爬上去的。爬上去之后,赶紧用清水把脚一冲,鞋子一冲,反正都是打湿了的。就没得换了,就坐那儿,不起了。
我的气象服务就是通过卫星电话和州局的气象台联系。我们从开始发生地震,就把气象服务和地震预警合二为一。他们给我天气汇报过后,我就口述给州长。马上就给州上报去了。然后州指挥部就决定。往汶川灾区一线靠前指挥的时候,我们气象服务第二天又跟到了理县。十三号那天,下雨很大。晚上九点多钟徒步二十多公里走了四个多小时,到州指挥部报到。他们马上就问我天气,明天还下不下雨?因为他们想到,如果直升飞机能够降落的话,最好要选直升飞机场,我们就可以坐直升飞机到汶川或者是通过直升飞机把我们的救援指挥部运到重灾区。结果因为下雨(飞机)就没有来成,开辟的临时机场也没起作用。我就给他们说,第二天中午就要晴。结果上午雨就停了,中午果然晴了。这样,下午就可以降落直升飞机。然后州指挥部给我们安排,两个人留理县,两个人随指挥部到汶川。因为理县灾情也比较重,现场也成立了一个指挥部。
然后我们气象服务又跟着指挥部从理县徒步到了汶川。当时走的时候,接近七十多个人,可能走拢就二三十个人。大部分都是第二天走拢的。州书记、州长都是当天拢的。他们走到前头噻!他们前头有接应的。第二天我们气象服务通过卫星电话会商的天气,分别给州县做了气象服务。路上的气象服务是口头给州长说。到了汶川啥子都没得,就用手抄的天气预报,发给指挥部。然后州指挥部决定,穿越死亡峡谷,成立突击队。就到这个地方来了。我就给肖州长他们做了汇报。考虑到突击队的安全很重要,万一遇到强度天气啊,或者什么气象因素这些,所以我就跟着突击队一起,做现场气象保障。
那个时候,就是箭在弦上,反正听天由命了,想不到那么多了。可能就像部队打仗一样,只要冲锋号吹了,只有上前。你根本不考虑啥子打不打得赢了。看运气,个人运气。我们都是做好事去的,肯定运气还是好的。还有跟州长一路。心里也这样安慰自己。我们也没做亏心事,(地震)不应该打我们,就放心地冲!
走拢这儿差点危险了一下。这条路也是没推通嘛。有条毛路还是有点玄。就在那儿前头,每走过去一个人就站到那儿放哨,一个个地冲。在冲的时候,有两个民工就插我的位,他们想冲到前头噻。我走不动了,一摆一摆的。我如果体力好肯定要冲。不要他们插,往前头冲起走噻。我就让他们走。他们是本地灾民,想逃出去噻。我就慢慢走,结果那儿挡了一下,就减缓了我们几秒钟,过去就哄一网(一堆)石头就垮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插位,鼓捣(使劲)硬冲,刚好狗日的我就糟了。我说,要走拢了还危险一下。马上就倒回来跑嘛。大概就隔两三米远。确实脚一摆一摆的,那个时候,痛,一下就感觉不到了!
采访手记:
采访刘光时,我明显地感到,他很希望把自己那段死里逃生、九死一生的经历告诉我。所以他并未察觉我当天从都江堰赶到映秀,然后又进入映秀镇里时受到一些惊吓,回来已经很困倦很疲惫,他只管自己说下去。讲述一小时后,我真想告诉他,我实在很累,想早点休息。明天再接着讲。可是我不忍心打断他。由着他讲下去。慢慢地,我发现困倦和疲惫都不见了踪影。关键是他越讲越兴奋,越讲越带了情绪。自然也感染了我。
听完他的讲述,我才发现,他一开始好像是在布局一样,每个位置都点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把那些留着空白位置填实了,填饱满了。他用了大量的事实填写了穿越“死亡峡谷”时的惊心动魄。于是,在我眼前出现了一幅幅冒死进入“5·12”汶川特大地震震中,为当地老百姓送去温暖送去关怀的阿坝州政府的群体形象,并且,这些形象在我心里渐次地清晰和伟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