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奕:我们是几十个人那天下午一直到黑了,我们是救了的哦!一些锹,能抓到的,一些现场能拖出来的,就拖出来了。弄了就弄到那个安全坡坡地方放起。然后那个手啊、腿啊、脑壳砸到的,当时没得包的,我们就将就从废墟扯些布巾巾、围腰子这些临时做个处理。我们还有个州卫生局的噻,具体处理,我们又给他找,找来一瓶酒,就能够皮外伤的,消毒的,马上就给他们消毒。那些老婆婆、老娘儿些,还有些小娃娃,当时小娃娃不多。后头第二天四点过,我们救学校的时候就多了。一直在跑,不断地跑过来跑过去。街上看到有些我们没法救了。又听到学校在喊,又往学校跑。拖那些预制板。我们就扒(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废墟上,从另外地方把那些小娃娃一个一个掂出来,背嘛、抱嘛、抬嘛、拖嘛。就这样子,弄到学校操场坝子上。当时救得人很多,我们十几个,然后加上家长些,学校有几个老师,那个就没法计算了。
黄龙:所以我们州公安局的同志他都不愿意回忆这些。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他在这儿工作多几年,而且他那些朋友很多。他一回忆起他就很伤心。反正是!因为后头我们就到他工作的单位去了嘛,有一个他认得到的,他的一个好朋友的老婆,据他们单位上的人在说,门跟到预制板夹到了,然后楼上垮了一半,她在三楼上,而且他们上去看了的,无法救,不敢动,就喊他的名字叫他救。最后就是消防官兵来了之后,把小学救完之后,大型机械进来嘛,把小学救完了,才把她救下来。当时就说送飞机噻。因为就是戒严,不准家属在旁边嘛。我们就晚上过去看她,已经在休克状态了。正在抢救噻。我们就把她抬到漩口中学的坝坝上,那儿有四十二医院嘛。我们朋友就在那儿轮换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她叫杨兰(音)。当时州公安局同事他们老婆也在,他们都很认识。最后还是抢救过来了。第二天送到成都,然后他们(州公安局同事的)老婆去看,在华西医院,截肢。他们还有一个娃娃。娃娃我们就不很清楚。腰部被那些东西抵到的,腰部受损了,不截的话,可能命就保不到!我们去的时候,正在抢救。哎呀,我们当时心就凉了。他那朋友就晓得救不到了,因为她在睡觉。可能就死了。因为听不到声音噻。活着的人都在喊救命!最后把她救到了。本来说上飞机送出去的,又没送出去。又成那种形象,马上就要失去生命的那种。然后就是抢救,不停地在那儿抢救。我们一直陪到(第二天凌晨)一点过。他又陪到两点过。然后抢救过来了嘛,她自己就比较清醒了。而且吃了好多东西。当时都怕。又找医生不停地过来看。说是应该没得啥子大问题了,应该是命可以保得住。后头就送到那边去,现在听说是截肢了。
总是很惨,身边这些事情,没得几个人愿意回忆。太惨了!十六号我跟我屋头(家里)把电话打通的时候,屋头人都快疯了!而且第一个还是跟我们舅舅打通的,我们妈人都找好了,车子也找好了,再联系不上,就过来找我了。他们晓得我在这儿。因为我到映秀过那个隧道的时候,给我老婆打了电话。她晓得我在这边。而且她是个大肚子。确实,白天救人,那阵没得啥子想法。晚上我们几个在一起,而且我们是躲在灾民的棚棚旁边。我们自己没得时间搭棚棚噻!我们在一起摆(谈),都很担心屋头的。当时灾民的棚棚就是我们搭的。但是最终自己没得地方。后来人越来越多了噻。然后他们自己也搭了一些。
后头就听到收音机里头在说。我们有部分车子没糟噻,没打坏,把收音机打开,就说是汶川大地震,最开始报的是七点六级,部队报的八点零级,最后报的七点八级。我们当时还在想,我们这儿映秀都糟得这么凶,汶川糟得更凶!我们有好几个同志他们家都在汶川县城。当时大家确实都很担心。现在看来,这一带最重!汶川县城还好一点。当时不晓得噻,我们说,这儿都这么凶!跟外界没法联系。十六号才联系上。哎呀,硬是!
现在条件好了,我们每天都在通话。她的心情这些都比较好了。已经恢复过来了。怀孕七个月了。因为确实很担心。从十二号到十六号没跟她联系上,瘦了五斤!而且我一跟她联系上,她整个人一放松,到处毛病都出来了。现在就基本上说是,气色基本上缓过来了。我们妈天天都在哭,我们老婆也是天天都在哭。简直是看到饭就饱了。
只要是家人平平安安,做啥子事情都无所谓。你像十二号到现在,都不说了。苦点呀累点呀,根本无所谓!只要安全、平安!通了话,我们老婆子对我现在唯一的要求,必须每天打个电话,只需要多保重!
彭措:我们现在最深的感受就是,珍爱生命,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其它的暂时都不谈!现在吃颗烟,喝口水,感觉日子过得很幸福!现在我觉得安逸!但是还有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那就是精神!
黄龙:十五号的时候,飞机来的时候,就说要把伤员运送出去。很多人过来看热闹。我们就在维持秩序嘛。我们就说,你们还是做点事情嘛,把伤员抬过来嘛!有可能飞机有运的东西过来噻,吃的喝的那些。有些人纯粹是看热闹,从来没看过飞机。
何奕:头两天我们还有最艰巨的任务,就是抢物资,就是把那个废墟当中的物资弄出来。一两千人集中了,拿给他们自己去分就不行了。当时我们临时小组决定,我们十多个人把人家个体户交给我们的超市里面有水,有饼干,有快餐面这些嘛,我们就要有组织地把它们弄出来。当时那个房子都是很危险的,一直在余震,我们必须陆陆续续地转移一部分出去。当天晚上我们就转移了几车,就把水呀、饼干呀弄了些出来。我们就把统一集中,统一管理。专人守到以后,就给他们分发,主要是老人和小孩,还有伤员,当时物资很有限,一两千人在高头聚在一堆,可能都要吃东西,我们只能考虑老人、小孩和伤员。第二天我们拉了一车出来,就考虑成人给点饼干,水都是极度地控制,反正都是给那些需要的,小孩喝。我们后头又想了很多办法,又从他们那个仓库里面弄出一些东西。那四天基本都是这样的。弄出来以后,有组织地分发。我们那时候想喝一瓶水都困难得很。都控制又控制。(彭措插话:说一个笑话。一条中华烟是比较好的了,调一瓶水都不调!)那三天度过了,我们就感觉有希望了。因为啥子呢?那三天一过,直升飞机来了两架,我们心头一下就松了一口气了。但是物资很紧张,第四天只来了两架直升飞机,带了一些水果、干粮。刚刚一停,老百姓就哄抢完了。基本上我们政府这边没拿到啥子东西。只抱了几件水过来。实行军管以后,这下子就好些了。白天飞了些飞机来。第五天(五月十七日)了,这边路也通了,晚上八点过九点了,哎呀,那个时候看到车子来了,拉物资的军车来了。我们一下就兴奋起来了。那几天我们还弄了些粮食。部队来了以后,调些兵,我们就统一组织起来。他们来的也多,粮食也在我们这儿领。我们当时挖出来可能有二十来吨(粮食)。大米、白面、挂面,二十来吨。都是人家个体老板交给我们的。我们给他打了条子的。等于是刚到,挖出来的,就点个数。他们很多不要条子。我们说,还是要要。因为是代表州指挥部。现在是感谢你们在灾区这种非常时期,对政府的支持。等到救灾好转以后,会补偿你们的!
黄龙:当时也是有老板在,我们就跟他说,我们在这儿搭个临时指挥部。他就说,你自己去拿嘛,那上面肯定还有!反正也就是彩条布,搭起一个棚棚。现在看这个指挥部还是抻抻展展的,当时就在那块坝坝上。那天下大雨差点垮了。半夜起来抽水。
何奕:后头专业队伍来了以后,他就科学施救。我们主要是管物资了。是啊,他们还是进来晚了,主要是信息。完全可以提前两天。因为都是走路来呢,还是快的。还有天气,下大雨。
黄龙:地震以后,这儿一直灰尘很大,然后十三号就是雨。十四号,反正来了,没有降下来。
何奕:这个是有特殊情况,天气原因。还有个通讯。后头又来得多了。
彭措:还是来晚了!还是不要来了。来啥子?人都死完了,还来啥子。你救一个活人出来你的本事,你挖尸体……挖什么?
黄龙:如果是十三号能到的话,那就基本好多人都有救!
采访手记:
这是一个幸存者的群体,也是一个对幸存者施救的群体。十三个人,当地震来临的那一刻,抱着头,趴在地上,等待死神的降临的时候,死神却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是幸运的!同时他们也是伟大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活了,就要去救援别人,救援那些在废墟下面呻吟的生命!
到映秀镇的第一时间,我心中曾发过这种慨叹:我终于到了汶川大地震的震中了,我将要遇到怎么的艰险呢?那时候,真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真的,那天下午我刚下车,就听到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所站的位置在剧烈地震颤。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很快就看到我的正前方,有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我来不及想更多的,抓起相机,向那片蘑菇云冲去。
接下来,我看到那一片空地上,一顶顶帐蓬像棋子一样摆在那儿。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接触到他们——阿坝州旅游市场综合执法局的十三位英雄里的代表。的确,他们是默默无闻的英雄。他们救了那么多的生命,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据我了解,到我采访他们时,还没有哪家媒体对他们进行过采访。然而,他们甘愿默默无闻。因为他们所做的,没有一点功利。他们知道,在那种时候,只要是人,都会挺身而出!简单而又朴素的思想。但是,我却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很多:正如彭措说的那样,比生命更重要的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