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湘子说,来来来,咱们吃菜喝酒。艺术人生不是用来谈的。还是这盘中餐、杯中酒,才来得实在。孙天一说,对对对,孔老夫子不是说么,食、色、性也。三人一齐笑了。萧湘子的笑,是为了搞活桌上的气氛。孙天一的笑,却有一丝淡淡的苦涩。天佑的笑却是那么的遥远,让人捉摸不透。要是有音乐………孙天一忽然想起上次在楼顶上饮酒的事来,不由得脱口而出。话说了一半,又立即止住了,拿眼去望天佑。天佑淡淡地说,要是杨志在,该又吹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或是《竹林深处》了。天佑这样说时,神色从容而镇静。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就像萧老说的,我这是开始了新的一生。想想也是我的福气,人只能活一次,而我却活了两次。我真是赚了。这一顿饭,吃得多少有点沉闷,缺乏酒席上应有的气氛。不一刻,酒足饭饱。天佑去洗碗。萧湘子拍了拍孙天一的肩说,我走了。
下午时孙天一没有写作,在天佑的画室看画。他觉得从天佑的画中,悟出了一些小说的做法,看着天佑作画,孙天一的心里也平和安宁了许多。傍晚时分,孙天一躺在了楼顶上,看着天上那奔涌翻卷的暮云,宁静而致远。晚饭后,天佑继续作画,孙天一也安坐在电脑前,开始了他的写作。可要命的是,他的满脑子都是阿涓的影子,他感觉阿涓的灵魂在他的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他甚至闻到了阿涓身上香水的味道,听见了阿涓渐渐粗重的呼吸。阿涓,孙天一喃喃地说,我知道你没有走,你若在天有灵,会原谅我吗?
一阵风吹开了窗棂,孙天一打了个寒战,眼前的幻觉消逝了。孙天一将目光投向窗外,近处是黑黝黝的树影在风中摇曳。树影的远处,是南城星星点点的灯火,虫儿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鸣唱。孙天一静下心神,劈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和着窗外的冬虫鸣唱,组成了一曲悠扬的音乐。
晚上十点,天佑从画室出来,孙天一也停止了写作,两人都想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是闷坐了良久。窗外的风一股股往屋里灌。
这风刮得挺冷的。孙天一说。
你要注意身体。天佑说,
你也早点休息。孙天一说。
天佑回了他的房间。孙天一熄了灯,躺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窗口发呆。窗台上趴着一只野猫,两只磷火样的眼睛在黑暗中飘飘忽忽。孙天一看见阿涓的影子从黑暗深处朝他走来,一直走进了他的梦中。梦中的阿涓披着长发,着一袭白衣,来去如风,衣袂飘飘,阿涓指着孙天一,骂他无情无义。孙天一去拉阿涓,跪在地上求她原谅。阿涓狞笑着说,一命抵一命,我要你陪我一起死。说着伸出了长长的爪子向孙天一的胸口抓了过来。
不,不要啊——孙天一失声尖叫,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睁开眼睛,听得“喵呜”一声,野猫快速地逃窜了。孙天一定了定神,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夜,他再也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天佑问他,昨晚睡得好吗?孙天一说,睡不着,老做噩梦。天佑笑着说,我刚开始来这儿住的那几天也是这样的,慢慢就会习惯的。孙天一说,但愿吧。
菜是每个礼拜上街买一次。天佑几乎包揽了做饭、洗衣等一应家务。天佑的菜烧得精致可口。每次看着天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孙天一总是会在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天佑真的是一个妙龄女子。两个人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艺术上的,生活上的,什么都聊。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只是孙天一开始害怕黑夜的降临。每天晚上一合上眼,他就会堕入一个接一个的噩梦之中,他一次次的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总是一身冷汗。
过了二个礼拜,萧湘子带了些熟食酒菜过来了。吃饭时,萧湘子问,晚间休息得可好?天佑说我倒是好的,只是孙天一不习惯。孙天一说,晚上总是做噩梦,醒来时就出一身汗。萧湘子说,你这是身体太虚的缘故,下次我来给你带一点补酒。果然萧湘子再来时,带来了一坛酒,里面泡了牛蒡、蛇虫。萧湘子说,这可是按一个藏药的方子泡制的,喝了补肾壮阳哩。孙天一喝了,还真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直往外蹿,晚上做梦竟又春梦连连,一梦醒来,裤裆里却湿湿得难受。天佑早上过来收拾孙天一的衣服去洗,孙天一红了脸,说我自己来。天佑硬将脏衣服抱着走了。孙天一发现天佑在洗他的内裤时发了一会儿呆。这一天,他都怕见天佑,觉得心里怪怪的,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晚饭时依旧喝了两杯药酒,写作时,下面不自主地竖了起来,孙天一拿手去按了,却越按越精神,就关了电脑走出门,见楼上天佑的画室亮着灯,便沿着屋前的一条小径往前走。孙天一本是想出去走走,吹吹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竟鬼使神差地拐上了南城大道,拐进了一条小街,小街鸡肠一样。里面开了一间接一间的发廊。这些年了,南城的发廊真正还给顾客理了的是越来越少了,发廊里荡漾着无边的春色。孙天一在小巷里信马由缰地走着。过来一个小姐,拉着孙天一,说,先生,要不要打炮。孙天一一回头,不禁就呆住了。小姐也在这一瞬间认出了孙天一。小姐转身就走。孙天一叫道,宋可,真的是你吗?
小姐却不回头,只是在前面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孙天一叫道,宋可你别走。我是孙天一。后面却又有人拉住了孙天一,说,老板,我来陪你拉,保证让你满意的。孙天一迷迷糊糊地随了一个妖艳的女子进了发廊,又进了暗楼,完事后又迷迷糊糊地出来。走回小楼时,见门口坐着个黑影儿,知道是天佑,讷讷地说,还没睡呀。天佑站了起来,说,你去哪儿了?孙天一说,出去走走。天佑说,外面冷哩,你要注意身体。说着回房睡了。
倒在床上,孙天一后悔不已,自言自语道:孙天一呀孙天一,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么。你的生活中这真的少不了女人么?可你为何又不懂得珍爱那些爱你的女人呢?从前那个立志要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的孙天一到哪儿去了?从前那个和女人说一句话都脸红的孙天一又到哪里去了?我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孙天一了呢?
第二天,晚饭过后,孙天一想,再去小巷找找,也许能遇见宋可的。至于找到宋可干吗,孙天一也没有想?走出小楼时,孙天一看见天佑站地二楼的窗边看着他。孙天一说,天佑我们出去走走?天佑说,你去吧,我要作画。孙天一再次来到小巷,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也没有看到宋可的影子。难道是我看花眼了?孙天一想,又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昨天的那间发廊前。还是昨天的那个女子迎了出来。孙天一认出了她,可她并没认出孙天一来。孙天一冲那女子笑笑,那女子就缠到了孙天一的身上。孙天一说,你认识宋可吗?宋可?不认识。女人说。不认识算了。孙天一说着想走。女人挽住了孙天一的胳膊,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宋可?宋可是你的女朋友。孙天一摇摇头。是你的亲人?孙天一又摇摇头。那宋可一定是你以前找过的小姐了。女人肯定地说。你干吗一定要找宋可呢。你不试一下我你怎么就知道我比不上宋可呢?女人说着将孙天一拉进了发廊。女人说我叫红。孙天一说,红。女人说先生你住哪里?你别担心,我是说我可以上门服务的。孙天一说,我就住在山那边的一栋小楼里的。红说,如果先生喜欢,打我的拷机。上门服务每次要加收贰拾元的服务费。红说着给了孙天一一张卡片,说,一定要拷我哟!
孙天一揣上了纸片,迷迷糊糊幽灵一样地走回了小楼。远远地,又看见了坐在门口的天佑。孙天一寻思着怎样对天佑撒谎,天佑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这一段时间来,天佑再也没有给过孙天一笑脸,他知道天佑是很鄙视很瞧不起自己的了。
几天以后,孙天一再次上楼去看了天佑的画,他发现天佑的画风又变了,画面上的那种纯净色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的黑绿色。天佑没有理睬孙天一,手中的画笔飞动着,厚厚地暗绿色的颜料在画布上流动。孙天一隐隐觉出了一种不安,悄悄地下了楼。孙天一再没有出去找那个叫红的女人。晚上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写作,小说写到快二十万字了,估计再有三五万字就可以杀青了。孙天一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天天的好起来,晚上不再做噩梦了,也不再盗汗。自从喝了那药酒以后,也没有再咳过血了。也许是那些藏药的奇效。孙天一想,写完了这个长篇,还是要回南城去的,既然生命给予我的时间不是三五个月,而是长长的一段时光,我就应该回南城。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寂寞孙天一终是无法忍受的。
时光如水一样流逝,新千年只剩下最后的十天了。这期间孙天一曾想过叫红过来,打通了电话又挂了,终于是自己用手解决了事。新的一年即将来临,他又有了许多新的计划:写完小说就回南城,找一间文化传播单位或是其他的杂志社打一份工,还要找到自己的儿子,他的手机一天到晚都开着,他在冥冥中期待着香兰能打来电话。妻子的电话没打来,红的电话却打来了。他很奇怪红怎么会有他的电话。红说,你打过我手机吧?我还没接你就挂了。红说,靓仔,这么久都不过来,是不是把我忘了?孙天一说,最近比较忙。红说,送一次外卖你要不要?其时,夜已颇深,孙天一想了一想,说,那你过来吧,知道地方么。红欢喜地说,当然知道啦。
红过来时,天佑坐在门口看着黑夜发呆。天佑没理红,走进屋,重重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红一进屋便钻进了孙天一的被窝。红说,靓仔,你这里不是有个靓女么?这么贪心!孙天一说,靓女?哦,你是说天佑么,他是个男人,是我一个朋友,画画的。红说,是这样。红就说,年关了,生意不好,你多叫我几次我给你打折。脱光衣服,抱住了孙天一。
孙天一进入了红,红夸张地叫着。孙天一捂住了红的嘴,说你小声点儿,小心让我朋友听见。红依旧是一声高过一声地浪叫●●●●●●●●●咚咚,咚咚。如同啄木鸟啄门。敲门声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孙天一打了个机灵,停止了动作,侧耳细听。
咚咚咚咚………
天佑,是你吗?孙天一骇然问。
咚——咚——咚咚——
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
孙天一从红的身上下来,穿了短裤,催促红穿好衣服,下床去开了房门。黑暗中,长发披肩的天佑站在门外,一道刺目的电筒光射向孙天一。孙天一拿手遮了眼,说,天佑,你干吗?
干吗!我要杀了这个女人。天佑咬牙切齿地说。孙天一这才发现天佑的手里握了一柄长约尺许的刀子,刀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孙天一本能地护着红,说,天佑你疯了!把刀子放下。天佑说,我是疯了。说着举起刀子向躲在孙天一身后的红刺了过来。孙天一一挡,刀就刺进了他的左胸,一股稠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红尖叫了一声,夺门而出,一路尖叫着,消逝在夜色中。天佑见刺中了孙天一,像木头一样呆在了黑暗中。当的一声,刀子掉落在地上。天佑忽然发疯似的抱住了孙天一,去捂孙天一的伤口。对不起,我不是想刺你的。天佑声音颤颤的,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空里,声声入耳。孙天一凄然一笑,说,天佑,你这是为什么?天佑哭道,你不能死天一。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做变性手术,一辈子陪着你。孙天一说,天佑,你这是何苦呢。天佑说,你躺下不要说话,你的手机呢?快给手机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我不要你死。
新年好啊,新年好啊,祝贺大家新年好………
孙天一的手机在这一刻忽然响起。孙天一的手机铃声是设置了这个音乐的。铃声一响,天佑一把抓起手机递给了孙天一,孙天一接了,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童声,爸爸——
是儿子的声音。孙天一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虚幻。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