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如来了电话,说是将以前的几篇文章整理了一遍,想拿来请孙天一指点指点。孙天一想到脸上长得这些疥子,便不想见简洁如,说,你寄过来就行了,免得耽误你上班。简洁如说,我今天早班,反正下午有时间。孙天一便不好再说什么。不到一个小时,简洁如就来了。见了孙天一,有点惊讶,盯着他直看。孙天一说,吓着你了吧!简洁如说,你嘴上是怎么回事?孙天一说,谁知道怎么在一夜间就长出那么多水疱来了。沈三白说,你这是心火太旺哩。简洁如便说,这位是?——孙天一说,这位是沈老师。又转向简洁如对沈三白说,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印花床帘》的作者简洁如。沈三白忙伸手握了简洁如的手,说,你孙老师可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呀,不错,不错。简小姐文章写得好,没想到人也长得这么漂亮。简洁如有些不好意思了。沈三白说,真的,文章写得好的女人,一般都长得比较丑。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作者了。一直没有吭声的冷云冰打趣道,沈老师对漂亮女作者总是特别热情的。沈三白这才发觉自己还一直攥着简洁如的手没放,松开了手,说,坐,坐呀,我给你倒杯水。要热的要冷的?简洁如说,不用了。却转向孙天一,一脸的关切,怎么没去看看医生?孙天一说,我自己买了药在抹,想也没有多大问题。简洁如却说,嘴唇周围是危险三角区,大部分的敏感神经都在这儿,可不能大意,万一弄感染了,会出大麻烦的。孙天一说,我……怕上医院哩。简洁如说,医院离这儿有多远?孙天一说,也不远,走路大概二十分钟吧。简洁如说,请个假去看一下么。沈三白酸溜溜地说,你孙老师是想让你陪他去哩。孙天一说,你别听他胡诌,他这人是这样的,爱乱开玩笑。简洁如便把厚厚的一沓文稿递给了孙天一。孙天一翻了翻,说,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这样,你把文稿留下来,我慢慢看完了再说。简洁如说,我留个宿舍电话给你,看完了打电话说一声就行了。说着掏出笔写了电话号码。孙天一将号码放进抽屉。简洁如起身告辞,沈三白说,怎么一来就要走呢?简洁如说,你们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孙天一送简洁如下楼,在电梯里,两人都默然无语,忽地又同时开口,见对方有话说,又同时止住了,两人都笑了起来。简洁如说,你说。孙天一说,你先说。简洁如说,去医院看看吧,真的不能拖。孙天一点点头。简洁如说,你想说什么?孙天一说,………简洁如说,要不,你去请个假,我陪你去医院?孙天一说,不用了……不用请假。竟有点心慌意乱,又有一种儿时光着屁股去偷邻家黄瓜的感觉。
从杂志社到医院,多说也就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人沿着那一溜儿紫荆树的浓荫慢慢地走过去。紫荆树上,其时花事尚浓,深紫淡紫的花在绿叶间怒放。一阵风来,花叶便随风起舞。春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绿叶,洒下一片斑驳的亮点。一朵紫荆花正好落在了简洁如的头上,简洁如伸手想摘掉,孙天一说,这样挺好看的。简洁如却将花拈在了手中,轻轻地转动着花柄,又放在鼻前深嗅了一下,说,很香哩!孙天一也伸手摘了一朵,闻了闻,说,是香。我天天从这花下过,怎么就没有觉出这花是香的呢?
说话间就到了人民医院。挂号排队,就诊还是排队,孙天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说算了不看了。简洁如说,就快轮到你了,还是再等一下吧。出去买了两瓶冷饮,孙天一一口气喝了半瓶,觉得浑身舒爽,焦躁之气也去了许多。就听得里面在叫孙天一,简洁如便同孙天一一道进了诊室。里面坐了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秃顶,偏又在额前留了很长一绺头发,横着梳在脑门上。瞟了一眼孙天一,眼光落在了简洁如身上,脸上泛起了笑容,小姐,哪里不舒服?简洁如说,不是我,是他。大夫收敛了笑容,指着凳子让孙天一坐了,硬邦邦地说,哪儿不舒服?孙天一心里说,我挂的皮肤科,再看看我脸上长的东西不就知道,还这样明知故问。嘴上却说,你看我脸上长的这些疙瘩,是怎么回事?大夫瞟了一眼,说,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孙天一说,没有,就脸上有。有没有验血?孙天一说,这还要验血么?!大夫没有理孙天一,龙飞凤舞地开了一张验血单。又问,近来有没有不洁性行为?孙天一愣了半天,说,我脸上长东西与这也有关系么?我看就不用验血了,你给我开点抹的药,再打点消炎针就行了。大夫抬起了头,盯着孙天一看了一会儿,好像要从这张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似的,嘴角泛起了一丝鄙夷的笑,仿佛预测孙天一这满嘴的水疱真是不洁性行为引起的。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大夫说着撕下化验单,连同孙天一的病历放在一起,推到一边,就叫了下一位病人。无奈孙天一只好站在一边。进来的是一个女病人,二十多岁,衣着性感,走路时腰肢似风摆杨柳,虽是在医院门诊室,也依旧透着千种风情。大夫的脸上堆满了笑,招呼病人坐了。问哪儿不舒服?女病人回头看了一眼孙天一,对大夫说,身上起疹子。说着掀起了肚皮上的衣服,大夫凑近看了一眼,又用听诊器放在女病人的胸口,听了足有两三分钟,见孙天一还站在一边不走,扭过头说,咦,你愣着干吗?还不去验血。孙天一一言不发,抓过自己的病历怒气冲冲出了门诊室。简洁如忙跟了出来,说,怎么啦,生那么大气干吗?孙天一说,你没见那医生,整个一色狼,对待女病人和男病人的态度简直是天上地下。他妈的我脸上长东西,却硬要问我有没有乱搞,真是岂有此理。简洁如说,现在的医生不都是这样,你犯不着生这么大气,不值得。孙天一说,不看了,免得嘴土疙瘩没看好,还气出别的病来。说话声音极大,脸红脖子粗,这样的态度,医院不倒闭才怪哩。听得一些在外面候诊的病人都朝他看。简洁如慌忙拉了孙天一的手说,别气了,换一家医院就是了。出了医院,简洁如才发觉自己一直拉着孙天一的手没放,慌忙放开,心里慌慌的,说,没想到你脾气挺大的。孙天一尴尬地一笑,说,让你见笑了。简洁如说,这附近还有别的医院么?孙天一说,保和堂药店倒有个门诊,不如去那里看看。一路上,仍是愤愤不平。到了保和堂门诊部,里面有个坐诊的女医生,很热情的招呼孙天一坐,又仔细看了他脸上的东西,问了发病的时间,用过一些什么药,说,这是内火太旺引起的。简洁如说,是啊是啊,他的火气是大。刚才在人民医院挂了号,医生问这问那,又让去验血,他就气得不看了。女医生笑着说,你要劝他少生气,回去给他煲点清火的汤喝,忌酒,忌辛辣,鱼和肉这几天也尽量少吃。简洁如的脸一时窘得通红,知道这女医生是误解了,想解释,又怕越解释反倒越说不清,便默了声。医生开了一些涂抹的药膏,还有内服的牛黄解毒丸、和一些清凉去火的中药冲剂。孙天一说,中药来得太慢,能不能打点针,好得快一点。医生笑了,说,果然是个急性子。性子急了不利健康。给你打针吧。孙天一说,还是私营企业的服务态度好。打了针,拎了一大包药,屁股一撅一撅往回走。简洁如伸手要扶孙天一,孙天一忙说,不用不用。哎哟,什么针?还真有点儿痛。简洁如说,回家让嫂子用热毛巾敷一下。孙天一没说什么,简洁如便也不再说话。路边树阴下有一个凉亭,里面有石桌石凳,简洁如说,不行先在这儿坐会儿,帮孙天一拎了药,扶着他在石凳上坐下。孙天一问了简洁如在工厂里的事,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简洁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惘,也有一丝凄苦,与方才判若两人。好半天才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两人便说各自打工途中愉快的事,聊得投机,不知不觉,日已偏西。若不是孙天一的手机响,两人怕是忘记了时间空间。
电话是萧湘子打来的,约孙天一去看天佑。孙天一一听来了精神,说,萧老您在哪儿?我这就过来。萧湘子问:你在哪儿啊?我开车过去接你,那个地方挺远的哩!孙天一便说了自己的位置。简洁如说,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孙天一说,我是要去拜访一位未见过面的画家哩。便说了如何对天佑的画有感觉,萧湘子又如何答应带他去见天佑,又说,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去?说着眼巴巴地望着简洁如,简洁如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孙天一说,没关系,玩嘛。说话间萧湘子的车就已开了过来,孙天一拉了简洁如说,走吧,一起去玩玩。简洁如便不再推辞,一同上了萧湘子乳白色的神龙富康。萧湘子从反光镜里打量了一眼简洁如,说,小孙,你女朋友?孙天一说,嗯,朋友。萧湘子说,别不好意思么?车便拐向了南城大道,往北开去。看看离了南城市区,孙天一有点纳闷,天佑住在哪儿?萧湘子说,守缺楼。孙天一说,守缺楼?是取抱残守缺的意思么?那一定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去处了。萧湘子笑着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又开了十分钟左右,车下了国道,拐上了一条小道。天色已暗了下来,雪亮的车灯撕开了夜色,一头扎进了山里。路两边,一边是满山满坡的荔枝林,一边是荒草滩,车左摇右晃,开得极慢。又行了十来分钟,才嘎然而停,萧湘子说,到了。
钻出车门,眼前是一栋两层的小楼。楼已陈旧,但不破,想是当地村民九十年代初盖起来的。孙天一说,这就是守缺楼?!萧湘子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他现在生意做大了,在市区有几处别墅,这房子一直空着,正好天佑没个地方安身,我便帮他讨要了过来。
小楼分上下两层,下面漆黑一片。楼上的两扇窗户里都亮着灯。这荒山野地的,忽地一户人家,倒显得有点幽森可怕。一阵低婉的乐声,在夜空中缥缥缈缈。乐声似笛,却比笛声低沉浑厚。
萧湘子领孙天一和简洁如进了屋。大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响,却忽地从屋里蹿出个物件,孙天一本能地往旁一闪,护住了简洁如,简洁如却吓得尖叫了一声。远远地传来一声猫叫。萧湘子望着孙天一简洁如嘿嘿直乐。孙天一忙松开了手,脸上却有些发烫。萧湘子极为熟悉地开了灯,堂屋的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颜料、画布,还有没有完成的画。孙天一有些奇怪,问,天佑不在?萧湘子说,在楼上画画哩,这小子就这性格,对谁都不冷不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