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数学对我的伤害太久、太深,我的记忆常常会因为想当然而呈现出单调的压抑。其实认真回忆起来,童年的我还是颇为顽皮、任性和自以为是的。
小孩子的狡猾常常出乎大人的想象。隆冬的一天,周末爸爸妈妈带我回奶奶家,我一奔进门就抓着奶奶的手要她给我暖暖。没想到奶奶立即很生气地批评妈妈,责怪她给我穿得太少,手冻得像冰一样。看到竟然还有人可以训斥妈妈这个“大人”,我觉得非常新鲜。看妈妈低着头不敢辩解一句,我忽然觉得很得意:原来老人训大人,大人也是不敢“犟嘴”的。从那以后,我每次回奶奶家都抢先冲过去握奶奶的手,嘴里还不住地问:“冰不冰?”
奶奶果然会再严厉地批评妈妈。
不过毕竟是“魔高一丈”,奶奶很快明白就理,但她并不点破,妈妈似乎也心知肚明,之后好几次就是“演”给我看了,大概她们也觉得有趣吧。我偷笑了几回后,终于明白自己的小伎俩早就穿帮了,觉得大人还是比小孩儿聪明。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总把姑姑说成“嘟嘟”。虽然说不清,却不耽误我想做的事情。有一回,我悄悄跑去拉拉爷爷的衣角,口里小声说着“嘟嘟,嘟嘟”。“姑姑怎么了?”我不搭话只是牵着爷爷的手走向书房。此时姑姑因看书太久,困乏地睡着了。爷爷这才明白我是告状呢,于是哈哈大笑起来,惊醒了酣梦中的姑姑。
当她明白怎么回事后,好气又好笑。我那么小就喜欢制造事端,并且“隔岸观火”了。
独生子女通常都是养尊处优的。有一天中午,我面对着一桌五六个菜噘着小嘴不肯动筷子。爷爷忙问,不舒服吗,还是菜不合口味?我立即说出心中的不满:“这个暑期都是这些菜,我还不如大熊猫呢。”爷爷被我打的这个比方逗得合不拢嘴,忙问我想吃什么,马上就做。这样的无理取闹,在老人看来都成了童趣和可爱。可能很多的独生子女都有类似被娇宠的成长经历,会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是家庭的中心,而且对爱的占有欲极强。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妈妈和爸爸吃醋。我明争暗斗,就想知道妈妈是更爱我还是爸爸。
同时,我也很认真地和阳台上的那些盆花展开竞争,我冲到正在为花浇水的爷爷面前,自恋又委屈地说,这么好看的孙女不看,跑来看花儿?爷爷被我的“幽怨”逗得哈哈大笑。
可我不会想到,这些所谓天真的“童言无忌”,隐藏着深刻的“自我中心”,也许会在潜意识里纠缠我一辈子。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我常会不由自主地追问爱人,将来有了女儿,更爱我还是更爱她。他起初很难理解我这复杂怪异的问题,我心里也常常自责:我也希望女儿在宠爱中长大,而且这两种爱本就不同,我干嘛非要分出高下呢?
影视剧中,当男人得知自己的妻子怀孕,总会深情地将她拥入怀中说:“我会更爱你的。”妻子立即娇羞地依偎过去,脸上写满幸福。我最受不了这样的表达,我不明白为什么多了一个小肉球就会“更爱”,他到底更爱谁呢?我这样的想法哪像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我不知道其他独生子女成家后,是否有过这样羞于启齿、很难被人理解的“无理取闹”和内心煎熬。好在爱人了解后不像我想象中的不屑或取笑,他微笑着说,我们只是送孩子一程,你我才会真正相爱一生。虽然我常抱质疑态度,但这样的话,我宁愿相信。
小时候还有一种想法现在回忆起来颇为感慨。自我记事起,爷爷就已经离休了。我看他整天在家里看电视、读报纸、浇花,随心所欲,而且在我看来威严的爸爸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于是,我天真地对爷爷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变老。当爷爷得知我的理由后,朗声大笑,说,爷爷不知有多羡慕你呢。我当时很困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后来常想起和爷爷的这段对话,真是叹惜人的一生常常会在“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困惑里焦灼。小时候总想快快长大,向往妈妈的成熟服饰、爸爸威严的权利、爷爷的自在闲适……长大了才知道这些背后,是青春已逝的无奈感伤和责任在肩的压抑沉重。而且,现在的自己是多么恐惧岁月的痕迹啊。最典型有趣的现象是:兴奋地追捧“情人节”的是大学生、中学生甚至小学生,“儿童节”却悄然变身为成人“偷得浮生一日狂”的借口。
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我被老师封个小官,“组长”,心中无比雀跃,唯恐有人不知道。一次开家长会,每有家长来,必要起身或回头介绍,“我是组长。”爸爸后来常笑谈此事,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悔愧当时幼稚的虚荣,又因再无这样自得的心情,更加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