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岁时,我开始一边周末读“专升本”,一边做一家时尚购物类杂志的采编,写了一堆《明亮的调色板》、《春光、春装、渐欲迷人眼》、《春夏妆主旋律——淡极始知花更艳》、《家有稚儿初长成》……写字之外,我还负责拉广告和做发行。因为没有任何生存压力,只觉得新鲜、兴奋。“七岁”教导我说,不要觉得拉广告就低人一等,双方都只是为了工作。或许就因为这句话,我很容易地投入了工作,平素安静、腼腆的我竟然一点不怯场,本着不卑不亢的原则,虽然也碰了不少软硬钉子,脸上还是喜洋洋的。
我正干得起劲儿,有朋友推荐我去省内一家有名的女性杂志试试。我打电话给“七岁”,说自己打算放弃,因为希望能从底层做起。他大笑,说你以为人家让你去当主编啊。人往高处走,当然要去试试了。被他笑得好不自在,我懵懵懂懂地开始了情感类杂志实习编辑的工作。
真是不做不知道,整日泡在一些真真假假纯情矫情的风花雪月中,常常是麻木的,唯一的快乐在于拆过几百几千封信后才能眼前一亮,和我同做实习编辑的另一女孩曾激烈又不屑地说,现在人根本不是热爱文学,不过摆弄文字而已。当时我没敢说什么,其实文字只是我舒解情绪、自我交流的一种方式,其间颇多混乱和尖锐。它们面对心灵和知交自是可以,可拿它去吃饭却颇多尴尬。而且,现在的“文学”让我觉得眩惑、疼痛,杂志文章中精致、纯熟的匠气亦令我自叹弗如。
我有些困惑:自己是否能以码字儿好好活着呢?其时,“七岁”“闪婚”了。带着颇为复杂的情绪,我给他写了最后两封信。
[1]这些日子,你就像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我想,你对于这种匆匆聚散的邂逅,早已经习惯了。而我仍有些难以释怀。
想来你又会说是因为朋友太少的缘故,罢了,话总是由人说的。
一直很想给你写信,但每当坐在书桌前,就莫名地退缩了,好像在怕什么,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我写得越多,失去的会越多。
但我现在只好将一切都归罪于星座的宿命了。我越来越相信,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尤其当大家最终难免为着共同的目的努力、奔波、忙碌时。广播里面那个主持人的话句句敲进我心:“你一点也不特别,你也会感到孤独、寂寞,也会想有个人陪陪你……”你说你是平庸的,这我说不准,但我知道可能在很多人眼中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看《生活空间》,再次讲述了一个弱智青年的故事。记者问他,你觉得你能和这个社会相融吗?他沉吟一下,说,半融吧。
“为什么呢?”“完全融进去人就会变得低级。”爸爸轻笑了。正如弱智青年母亲所言,他从来不懂得自卑,在我看来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他最真实的想法罢了。音乐、美术是他生命的全部。看着那本他通过感知音乐而来的绘画作品,我蓦地想起余杰一篇论文《畸人》。一个“畸”字让我想了很多,也想起很多人。或许上天真的公平,他们所感知到的世界,是我们所谓健全人一生也无法体味的,至于我们,或者说我,都是平凡的人。我相信物质决定精神,也笃信人都是一样的,尤其在这件事上。所以我庆幸自己记住了M在诉苦中的自我警告:千万不能和男人KISS。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记住了,我想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事就像毒品,不一定非要尝尝的,我更是对自己的理智没什么自信。
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有关道德的困惑,也不是被伤害。我对自己虽不敢称多么了解,不过,在我自认非常通情达理时,都会有不少人说我蛮不讲理。想一想,如果连我自己都以为过分,又失控似的一再这么做下去,会怎么样呢?你留给我的,经意或不经意,都是美好回忆。我知道,所谓的理智,是有条件的。如果我像M那样曾经付出了那么多,我真不敢保证自己能比她强到哪儿去。“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一旦成为你忍无可忍后对我的注脚,那才是我最怕的。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是我目前无法了解的。
都是为了自己快乐。这是一个男子对爱情的解语。与我不谋而合。每人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东西,这东西就像人的性格一样,决定着人的一生。为名利或为情感,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为了自己。这样说有点残忍,尤其对于那些痴男怨女。我想,爸爸一定也是不同意我此言的,因为这种观点让我想起王海和郭振清不同的打假方式和不同的社会舆论。王海说他们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只不过他为利,郭为名罢了。通过郭的言谈,事实也的确如此。但郭不承认,爸爸也直摇头。很多东西,剖开来看就不那么完美了。但人们在内心深处都有唯美情结。写至此,我突然觉得,你说我务虚,或许也包括这些。我所经历的太少太少,却乐于纸上谈兵、闭门造车。我的“间接反应”太容易、太频繁了。G也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太敏感不好。可是,这要由我,也就好了。
本质的我,是热爱任性胡为的。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的问题,没有人能给我满意的答案——有关“成熟”。我现在想,它的解释也许可以更简洁——那就是“度”。这大概就是人生修炼的重要课程。而今,“哀而不伤,忧而不怨”在我看来依然做作又可悲。有关修炼,当是一辈子的事。我每次给你写信,会不会都有些变化?可能也多半像琼瑶的小说一样,换汤不换药吧。
你让我感到平和。这是从前任何一个男孩儿都未能带给过我的感受。我真说不清自己是中庸抑或极端。宽容起来无穷无尽,尖锐起来不知不觉就会走火入魔。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丢失了20岁的女孩,别人在我身上看到的,只有14岁和26岁。天真和世故于我仿佛是初学六脉神剑的段誉,它们皆在我的控制之外。就像你言我是个20岁的小老太太。不过我觉得现在街上女孩的打扮,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丢失了自己的20岁吗?她们意识到后,会难过吗?也许她们比我幸运些,毕竟,她们丢失的多半是表象,我失去的却是本质。M说我坚定地守着“最纯真的最美好”、“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并执著地喜欢那个男孩时,就是我的20岁。现在呢,我不再信这些了吗?香港人的话常有一针见血的力量,一人在言及爱情片时,大笑后说,现在的人其实都不现实。这个句号与那个问号的意义当是殊途同归的吧?
那天听你说起《恋曲1980》,非分之想总会因为那点点滴滴的共鸣,死灰复燃并让人疼痛。记得我在自录节目的那盘带子上几乎遮去了我的声音,我不惜如此,也要让自己将那歌词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以一种轰轰烈烈的形式追求云淡风轻的精神。你说你骨子里是悲观的。我想我本质是乐观的。但这种宿命样的追求,却似乎注定是“悲壮”的。如果有结局,最后会只余一个言笑晏晏的表情,不为做给任何人看,惯性使然罢了。过日子是我向往的生活,或是我向往的一种浪漫。没有影视剧中、书中人为的有关浪漫的物质符号或意象,只是我自己的愿望。说浪漫,是因为我也知道那与真实生活有所不同。不会有人每晚都给我讲故事、陪我听歌、温柔地呢喃私语,为着某种观点、某本书而争辩或倾听;我不可能时时都给自己可爱的小女儿梳各样的发辫、着美丽的公主裙,看她在秋千上荡呀荡。希望未来家中最好的地方是厨房,对我而言,这是一个最容易让我想起家的符号。我一直觉得男人是更浪漫的,比如你那么向往的青海6月6“花儿会”、比如你那时时在心中冲撞的有关流浪的激情、更比如你今年要做的那件理想主义的事情。如果说这些都叫做浪漫,那么我的浪漫更多是融合在生活中,而你的更多氤氲飘浮在生活之上。
其实也很想给你打电话,又担心常常说话不经大脑。总是做秀,气氛是轻松了,自己却太累了。我相信时间的魔力,但它毕竟不是孟婆汤。爸爸说很欣赏我,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非常投入。不像有些年轻人整日无所事事,怨天尤人。虽然这种所谓投入非他所期待的方向,但总是一种安慰。可我听来只觉得好笑。我似乎真成了事业为先的女人了。希望这种状态保持得越久越好。人需要被充塞,不留回忆或无利益思考的一丝空隙。乐声或噪声对我而言已成了一种依赖。除了眼睛,最辛苦的怕就是我的耳朵了,不是塞着耳机,就是架着FREEMAN。虽然这不见得是快乐,至少能保持一种漠然投入到别人的故事里。事不关己,当能高高挂起。
在电脑上写东西也有一点好处,就是在这么个雨声滂沱的黑沉沉的日子,可以不必开灯,我真说不清自己是更喜欢阴郁还是明朗。用电脑听CD,音效且不敢要求,单是跳碟就让人苦笑。听的是张真的《红红好姑娘》:“小时候的梦想,从来就不曾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陪你到地久天长,爱你到地老天荒,用我温柔的心带你一起飞翔……是否你也正在凝望月的方向,为何你的感伤和我一样?”好了,你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
你开始装修了吗?有没有下定决心为了一种特别的味道去买你久已心仪的金竹?屋外小院的书房已列入日程了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小院里要有竹子,不可居无竹,想起来都是很写意的生活。记得呀,小院里一定要有两把藤椅,也别忘了预备好两盏明亮的探照灯。至于你媳妇儿,那会儿就打发她去给我们买爆米花儿吧,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喜欢用电脑写信的方式,没有了“窗户”的感觉。但我必须学会在敲敲打打中也不要失却感觉,只当这是一种练习方式了。
友情是雪中送炭,爱情是锦上添花。这总结真是精辟。
挺滑稽的,那天近凌晨,竟接到G的电话,内容让人咋舌又懊恼——他非常恳切地感谢我,谢谢我前一晚在电台给他点歌。没做过的事怎么可以承认呢?但他却那样地确定,且更加坚持要我去北京。他还颇为自得地说,那歌名一听就知道是我点的——
竟然是《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可是越解释就越乱,他就越确定。真不知是谁在跟我玩这无聊的游戏。
一个女孩对我说,你再这么打扮,连男朋友都找不到了。女人就是女人,别整天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妹妹似的。很激动地说与M,她笑了,说这一记棒喝还蛮厉害嘛,你终于顿悟了。的确,我以前从不觉得,即使你曾经说我穿那件衣服“多傻呀”,可我当时只是想你不喜欢,大不了见你时就不再穿了,并没有想过某些衣服就应该像某些观念、情绪,随着时间的流逝,从我的身上永远地消失。
从前好容易攒下的钱不舍得做别的,全都买了书和碟,当然,是否看或听又是另外一回事。还有的,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领域里,尽量做个乖孩子,省得父母总说我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然而进化总是艰难的历程,但退化就太容易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对衣服饰物,几乎完全没有感觉,更何谈品味。凡我看上的,M都会谓之“白痴”服饰。我就是太喜欢卡通了,除了色彩和图案,我就什么要求也没有,连爸爸都说我穿得太随便。我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会容易忽视掉最重要的东西。我自己都很糊涂,是潜意识里我并不想长大,还是欲速则不达。M常抱怨人家总说她看起来像二十六七岁,我们要是融合了,再搅和搅和,该有多好。忍不往对M感慨,等我有钱了,也渐渐懂得包装自己了,你的孩子应该已经摇摇晃晃地蹒跚学步了。会是这样吧?
很多人都说我非常聪明,就像说我漂亮或可爱一样,由衷或不由衷,都让人听着蛮舒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究竟是怎样的,我又怎么样了?你评价我的“研究生活”之说,用M的话讲就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她说这是我的“嗜好”。可我想得再多又能怎样呢,我并不能改变自己。想想当年在送爷爷走时,大家都哭得很伤心,我想的却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哭出来,否则旁人看到不合适吧。她说得很对,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完全忘我地投入。理性与感性就是这么矛盾地在我身上纠缠着,可人不都是这样吗?我真的不明白。
有梦想是件幸福的事。我留给你的最深印象,似乎就是正处在与家庭磨合期的“叛逆少女”形象。这是我未曾料及的。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最埋怨的,不是父母,是我自己。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理想、没有一件事情让我特别有欲望有激情去做同时又能安身立命。在“二恶英”肆虐、股市暴涨的悲悲喜喜中,今年大学“疯狂”地扩大招生。爸妈又忍不住要小心翼翼地慨叹几句。爸爸有时会笑着说,他现在说话都得看我的脸色。人有时就这样矛盾,明知最安全可依赖的人,就是不想说出最心底的东西。或者我总觉得跟他们说,无异于电台咨询,甚至比那更糟,从爸爸那儿获取得最多的,就是“很复杂、很复杂”。感情的事更没办法说。我更加不想他们为我无尽地担心。
爸爸现在最爱说我从小就跟人家不一样,并不厌其烦地一一列举。这又能证明什么呢?人真的很奇怪,一方面我似乎挺神经质地渴望“交流”,一方面我又很讨厌或惧怕别人了解我最本真的思想。说真的,若不是我再找不到更能胜任的工作,我挺害怕这种对我而言像是赤裸裸暴露在人前的“活儿”。我真的不是热爱写作和文学的人,我喜欢的只是将它们融入生活的一种“过日子”的方式。
现在上专升本的地方,比较特别,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媳妇儿。男人是女人永远的话题,尤其是结过婚的女人。记得M说过,女人一旦结婚,就什么也无所谓了,事实似乎的确如此。她们时时聊起旧爱新欢的往事,没有一个嫁了当初深爱的人。她们都很认真地对我说,将来还是要嫁个爱你的人,结婚同恋爱是完全不同的。其中一个女孩比我大6岁,她很喜欢和我聊天,毫无顾忌地给我讲她曾经爱过的男孩和深深爱她的丈夫,言语中很幸福的样子。她说就看你想要什么,我就希望有人对我好。男人体贴、关心你是最重要的,也不需要你操那么多心,做家务又很主动。不过有人她就喜欢照顾别人,对人家好她就觉得很幸福,还有人喜欢控制别人……不过我还是觉得男人对你好是最重要的……
这些话我都字字句句记在心里,不曾有一点不屑的感觉。虽然我以前也常常这么劝慰别人,但从前只是为了劝慰,一种理论指导罢了。现在才觉得现实越来越逼近,两情相悦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每每走在街上看着一对对旁若无人、如胶似漆的情侣,便会不自禁地慨叹:别人怎么就这么容易。明年,M就要开始相亲了,身边的朋友也大都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或应景的“护花使者”;F问我怎么打算;众家长因为总怕我私订终身,已将此事不时地提上“议程”;男孩儿们信誓旦旦……然而,也许人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逼到那一步,是不会死心的。我没办法真正变得现实起来——只是为了出国,或为了富足,或为了省心,或为了被爱,或为了后代……即使我也知道,也许我会后悔,那也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
M听我说着,冷冷笑了:你是有得选择,才如此强调什么懂你啦、交流啦、共鸣啦、感觉啦……如果你也晃荡到二十七八岁,就不会这么说了。一下想起爸爸才说过的话,当年看《望乡》时,觉得栗原小卷实在太漂亮,后来再看就不觉得了。他感慨道,时光流逝,连人的审美观也会改变,变真是绝对的。五十而知天命,爸爸最大的变化却是甜言蜜语的功力,妈妈总是笑着数落,现在把从前没说的都补回来了。“以前爸说吗?”“什么都不说。”妈妈的抱怨满浸着甜蜜。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以健康换取金钱的人生告一段落,以金钱换取健康的日子又活泼泼地开始了。在这一段时光,我能为他们做多少事呢?我会不会仍然是首先想到自己呢?现在越来越觉得黄舒骏那句话其实很积极——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的事情。甘心做悲剧英雄的人总是少的。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一旦喜欢谁,就会对他有种害怕的感觉。真希望有一天,能够笑嘻嘻地拿着听筒对你夸张着我的惊讶:“我都想不到,茄子那么不经炒,好容易削了那么大一个,放锅里炒炒,出锅时就剩一小团了。”所有的快乐和难过,真希望早点可以自由自在地与你分享。
有些话我真的想说出来,哪怕会自取其辱。这都怪我,总是不觉地就把你的话挂在嘴边,M笑说我应该出本你的语录。而人一旦跌入某种情绪,是很可怕的,会进入一种近乎绝对的检讨与无措状态,真的就像祥林嫂一样。平时似乎也不曾想过这么多,此时却蜂拥而至。她不许我说自己是祥林嫂,可我觉得那个时候真的是,继而我又说自己是“倾诉欲”,她问,是从“祥林嫂”派生来的吗?我说不,是从你说“缺乏交流”那儿来的。
乱七八糟的,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是依然在犹豫。但憋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尤其是自以为已将其扼死,它却又浩浩荡荡地卷土重来的时候。你真的只是因为我太小吗?为什么要给我一个这么虚虚实实的理由呢?我是那么急切地想长大,我以为自己长大和爸妈变老一样,会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我没敢奢望你会等我,却觉得25岁并不遥远了。这么想着,还难免有淡淡伤感。你完全要我自己去面对、整理、沉淀、过滤,然后,一个人走开,甩一甩头,在这霓裳曼舞、情歌汹涌的时代,是吗?
她是怎样一个女孩呢?总之,是个很适合结婚的人。她不会像我总是叽叽呱呱、总是矛盾纠缠、总是喜怒无常、总是任性胡为……她是那种很有风情和韵致的女人吧。
现在,你的工作安置好了吗,“忙”和“烦”依然是你最自然的口头语吗?“温暖”依然会是你潜意识里永恒的诉求吗?我想见见你的愿望,是不是就像某种幸福——依然可望而不可即呢?“何当共剪西窗烛”?你是否依然以计划没有变化快来应对。这话是句真理,我无以辩驳,只是期待着能和你有自然相处的时光。
今年,你的窗外,虫唱是否依然动听?
最近有道习题,也算备考。真的觉得,翻译是种艺术、是种乐趣,更是种无奈的遗憾。
比如:A WORLD WILL LAMENT A DAY AND FORGET THEMFOREVER。我勉力译作:人们不过空在世间走一遭,不会有谁记得他们,而他们却逃不脱短暂一生那瞬间的哀伤。这也许就是名人的悲哀,社会给予他们惯性极强的巨大膨胀能量,最终会让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这是马克·吐温为人们带来无数欢笑又饱尝世间辛酸后留下的话。M也说想在世上至少留下一些痕迹。我说不清多少年后,是否亦会有这样的野心?倒更想知道,多少年后,我是否能译得更“含而不露”呢,现在似乎还是太“白”了一点。
我也不想说什么祝福,那些不切实际的话语,一样是来自酒肉朋友或远方亲戚。才给一个朋友写过一段祝语,自觉真诚平实,似乎也挺适合你,就这么直接COPY下来吧:恋爱的日子,多半是云淡风轻地吵架,轰轰烈烈地快乐。可婚后,就应该这样了:
轰轰烈烈地吵架,云淡风轻地快乐。相信这会是很好的良性循环。
而且,两情相悦本来就是这世界对你们最好的祝福。
其实,你并不是个顺势的人,于一切。否则你不会是今天这个状态。只是一直没有值得你“举张”的事罢了。亦如王朔说他本是个很严肃的人,只是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严肃。而我,一个看似叛逆又无法彻底、看似冲动又丢不掉冷静的“伪前卫”女性,最终倒真有可能会选择很“顺势”的生活。突然觉得,这似乎就是人生与命运的真谛。
《樱桃小丸子》看了吗?那并不是送给你未来女儿的。卡通最根本地讲可能就是一种夸张的艺术——所有的天真、感动、梦想、希望、快乐、幸福……而它的本质是真正的单纯。送这个可能也挺“白痴”的,好在M这次倒没有打击我,她说你那么深沉,送这个挺好。愿如是。
[2]准备给你发信时,才发现写好的那封竟失踪了。不晓得是否裹在那堆报纸里,稀里糊涂地让你带走了。都写了些什么,已记不清了。但愿没有什么暧昧的东西,否则被你亲爱的看到,就恐怕有点尴尬了。
我觉得和你认识最深的感受除了共鸣和快乐,就是你提醒了我,要去成长,甚至是迫着、催促着。现在的工作,算是比较切实地接触生活了吧,从前总为自己的世故惭愧,如今才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真是清纯得一塌糊涂。于是真有点急了。朋友都说,你又何必要扮成熟呢,我们可是“想装作纯情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你说到小徐的变化,我说起“生存”。其实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只有理论和影视剧中格式化的情节。我曾经很认真地以为,自己长大后也会穿那种细细的高跟鞋,手握一杯红酒,在烟雾缭绕、迷离昏暗的酒吧里坐着。至于做什么,我也说不清。这也许就像三毛曾写到的高跟鞋、长筒袜,都是孩子眼中有关成长的符号。
但我发现,人的天性的确决定了很多东西,有些事明白却不一定做得到。当然,我也不敢肯定这是否如从女孩到女人的历程——从知道怎么做,到不仅知道而且能做得很好。
那天我说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大笑。其实这真的是我目前最深的困惑。我曾经说过,只要我还有一项技能,我都不会做现在的工作。我一直很害怕最后和你之间,只剩下所谓的“业务”关系,更害怕被你笑话。因为即使是被父亲笑话,我也可以习以为常地认为他并不了解我。但也许是旁观者清,在工作中,我越来越感觉到你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精准许多。我感觉自己会有自负、自尊、自怜、自伤……独独没有自信。你记得我说起把工资交给妈妈的开心神情吧。那真不是单纯的孝顺,似乎有一种被承认的快乐。
爸妈一向不喜欢我的“文风”,也不喜欢我编辑的版面和文章,每言之读不懂或毫无意义。我总是一副“耳边风”过的神情,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人总是矛盾的:我时而非常渴望能写父亲极力称赞的重头文章,不管是否大而空,只要为市场认可、能挣稿费;时而只想在模糊的意向下编辑、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更多时候,是高不成低不就。
有时,我会很怀疑所谓记者的本质,是否真像《月亮背面》中概括的那么可怕。我最恐惧的就是父亲每与人言及我的工作,总加上一句“热爱文学”,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我却无从解释,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做这种工作。
那天给了你杂志和报纸,有些具体的想法,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倒不是因为你媳妇在场,也许是因为太具体、太功利、太属于“业务”范畴了。但愿我说过这些想法,不会让你觉得我也变得不“干净”了。所谓“出淤泥而不染”该是一种什么状态又该如何努力呢?你已过了我这个年纪,已很懂得了游刃有余,但愿我这些感慨别又惹你笑话。
我写这段的时候,《百家讲坛》里周思源正讲《〈红楼梦〉里的媳妇婆子》。听罢,我似乎豁然开朗,却不禁无奈慨叹:人,真的与“完美”无缘。贾宝玉口中的:少女是宝珠,少妇是死珠子,婆子如鱼眼睛。这段评语相当恶毒,却非全无道理。无论是样貌或性情,少女自是最青春可爱。可是,许多年之后,我更能明白,有时天真单纯的人,亦有可恨之处。无论人本能地多么反感情感中的技巧、方式,但它们的功用不可漠视。辩证法大概是人间第一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