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3.13 阴
很久以来都想写妈妈,那极亲、挺烦、世上最爱我的妈妈。
妈妈现在换了单位,再不如从前那般自由。可是她非常执著,哪怕请假,也一定要送我到班车地点(回学校)。我坐公车,她则坚持骑车,要三十多分钟的路程。车上叮叮当当挂着为我一周准备的各种零食、水果。我始终不能理解,她干嘛一定要送我呢?
我已经快十八岁了。而且,挤车抢座位,这些我也都会了呀。妈妈在特定时候总是异常固执,我只能接受。就像初中时,她坚持早起做饭给我吃,我总是拗不过她,更不忍心看她白辛苦,只好冒着再胖一圈的危险吃个精光。
同学都说,现在这个年龄父母表达爱的方式早已不该是这样。
或者,她们觉得,我身边若是一男生,会更合情理?
刚才在车上,向窗外望去,看到妈妈对我招手,脸上一副疲惫而满足的神情。忽然间,我很感动。似可以想到,当我已有了一个小巢,一位揽着自己的爱人,我会时时忆起这个时候……
1995.3.14 多云
爸爸其实一点也不懂得我这样的女孩子,他不明白我喜欢获得知识的方式。初中的那些同桌,相处多半很愉快。男生的知识面的确比女生广。总之,我是听众。倒不求真正记得什么,只想有人讲给我听。就像每晚临睡前,必迷迷糊糊升起一个很渴切的愿望:给我讲个故事好吗?这大概是儿时睡前必听妈妈讲故事的后遗症。
可是爸爸难得耐心给我讲些什么。我提问任何,他都能找出与此相关的书来,也算“家学渊源”吧。那阵子他非要我看到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就在地图上找,弄得我听见地名就头皮发紧。其实,我想了解的是那些地方,却不只关心它们的地理位置。爸爸怎么就不知道呢?
1995.4.16 晴
昨晚的月,给我亘古初逢的感觉。白色,闪着幽幽的银光,朦朦胧胧,好像烟笼寒水。却不似“皎皎空中孤月轮”,那是玉,虽然澄澈、光洁,但太凉了。怎如昨晚,在寒夜中,给了我一点温馨,让我不再颤抖的,就是它——仿佛浸在水雾中,那么迷蒙、那么美。
今夜,它更温柔了,透着蜜糖般桔黄色的温暖。真的,是温暖。像昨晚一样圆满。虽没有“宝帘闲挂小银钩”的清幽,却又让我想起另一句很美的诗句——“梨花院落融融月”。月色永远都最适合以古意来诠释吧。
1995.4.20 烟雨
月亮越来越辉煌了,总让人想到“回光返照”。连月亮也变得现代了?
(一)
世间纷乱/人们越来越忙/从未有的热闹/天庭也不由受了感染/太阳失却热烈/懒懒散散/只如玉碟子偶尔折射几丝闪烁的光/夜里的月/却努力蒸腾着激情/金灿灿的燃烧/固执地想要/点明整个世界的骄傲/不屑地冷笑/又轻轻啜泣/太阳已知/尘世太多纷争喧扰/清凉幽远的你/为什么还悟不到/感伤心语/只想投注无依夜里/可如今/疲累的人们再望你/灿烂使他们失却眼睛和灵魂/喟叹惋惜/低徊在天宇/得意的你/已失了听力/
(二)
无数颗太阳/在人们心中拥挤/多么亮堂/多么辉煌/然太盛的光/往往使人一刹间什么也看不到/或者永远/双眸迷失于这最眩晕的狂喜里/可执著的脚步/仍不肯停息/空中的太阳屏着气/怕多一点的热/也会轻易将这如荼的战场焚去/它只隐隐嵌在那儿/无尽地等待——等人们回来/
1995.4.21阴转雨
春天为什么/不再有/明朗的雨/灰暗的天气萧索的水滴/难道为了相和我的心曲/我心中也曾有炽热的太阳/那是对另一颗太阳深切的渴望/我如今已无什么想象力/思念你的词句/再没有秋叶冬雪纷纷花雨/正像我眼中失去了泪滴。
1995.11.16 晴
《哲学》,心里面是喜欢的,也自信是唯物的。但我知道,这是由于没看过什么有关“唯心”的专著。别的不知道,这点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记得那次早早考完出来,坐在爸爸的单车上,不由自主地说:“刚拿到卷子,我什么也不会。看了一会儿,脑子才慢慢清晰。”“你就是太缺乏自信。”爸爸轻轻一句话令我受了很大震动。人大多都有自己的主意,只有我,像一叶无主小舟,随波漂来荡去。上游、下游,颠沛流离。一霎间,想起那篇《人啊人》、想起“等待戈多”、想起牛头上那捆青草……人生在世啊……我恨不能像叔本华那样,偏激地认为人活在世只为了繁衍,或像凯勒那样永远地珍视、热爱生命。
一时欣赏老僧看破红尘的恬淡安详,一时充满献出真心的激情,一时又脆弱得只想有个人靠一靠……
1995.11.24阴有飘雨
我是怎样一个女孩儿?为了一场电影,弃亲人于不顾,简直太不孝、太无情又无义了,对吗?
前晚回家时,偶遇一友得知他近日非常难过,失去了很多,随之就不好拒绝,答应陪他看电影。回家后,忐忑地告诉妈妈,她只说先洗澡。我洗过后正穿衣服,妈妈突然说,你爸爸住院了。我当时吓坏了。“那天你爸疼得实在受不了,今天看你回家,专门从医院赶回来。”怎么办?我再不敢提一句,拿起一份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中充满焦虑。我已经答应他了,而且,如果再不拉他一把……可是爸爸他那样渴望见我,爸爸现在到底怎样了……五点十分左右,我还是局促地走到正在为我备饭的妈妈身边,说:“我还是得去。”“那你就去呗!我没说不让你去,只是把这个情况说一下。”妈妈的脸色异常阴沉,我看着妈妈呆呆地站着。“你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我印象中,妈妈从没这样对我说过话,话语里尽含讽刺与太多的失望。我想妈妈当时一定恨透自己竟养育了我。这时泪水已浸润我的眼眶,匆匆走回自己的小巢,任泪水无声狂流。我擦干泪水,继续傻傻地呆站在妈妈旁边,她又甩过来几句类似的话。我得走了,再不走,情感已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走在街上,我反复想,对朋友守信,却弃病父于不顾,是翅膀长硬了吗?父母要我有什么用?既无“名气”,连“福气”也没了。可我愿用自己的一切换父母平安。真的!
那天回家后,和爸爸聊得很开心,却明显看出他精力不济。
我真有痛哭的冲动。回校路上,我终于鼓起勇气把写给爸爸的信递给妈妈。这也许是个太奇怪的举动,可我真的说不出口。大家认为很简单的事我只能用笔诉说。有人能理解我吗?
1995.11.26 阴
我所在的家庭很奇异:父母对我的爱的确深沉而博大,但从不流于形显于色。妈妈总是绷着脸,很严肃地面对我,只是给我无尽的物质满足和老生常谈似的唠叨。我却不敢有一丝不耐之色。
有次实在忍不住向姥姥“诉苦”,不知怎的竟被妈妈得知,她好似小孩子般向我表示她的委屈。我非常不忍起来。他们对我其实是太好了,我怎么忍心有一点点伤害他们呢?
可是我能忍到何时呢?表妹们都不爱来我家,说是气氛太压抑。我常看到一些有关属相、星座的书,都说我是个活泼、果敢、有魄力的人。可现实中,却相差太远。也许由于父亲的脾气,使我从小就学会“察颜观色”,失去自己本来很有棱角的个性,变成一个倒霉的“夹缝人”,真是无奈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