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它是一头三岁半不到的小牦牛。它在跟随长辈们过一条浅河时,不幸陷入了沼泽。它当时只顾低头趟水了,等它醒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完全偏离了群体行走的路线。那个沼泽,让它惊骇不已。
它本能地想拔出脚来,但它感觉到自己越陷越深,它就更加惊恐。
然而,更糟糕的是,远处正有一条虎视眈眈的鳄鱼朝它慢慢游来。
长辈们都已经上了岸,它们有些麻木地望着它的挣扎,没有嗥叫,只有一双双似睡非睡的眼神。
它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它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当然,它更没有见过父亲的影子。虽然迁徙的路途中,长辈们一向很照应它,生怕它有个什么闪失,但这会儿它陷入了窘境,显然是长辈们也爱莫能助的。
它笨拙地调转了一下身子,居然成功了,这让它看到了自己逃离险境的希望。
它于是往外拔脚,很快感到了脚下泥土的轻松,它下意识地嗥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它看到了越游越近的鳄鱼,这让它下意识地加快了扑腾。
长辈们依然站在岸上,默默看着这一切,看着它游向与对岸的相反方向。
但它只游了一小会儿,就发现对岸其实不是自己的目的地,这让它又悚然了,掉转身子望向长辈们。它丝毫没有犹豫,又按原路游了回去。
虽然它一再告诫自己小心,还是又踩到了那个泥淖,而泥淖的前方是个小斜坡,它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心想怎么说也要爬上那个小斜坡才行。
它果然爬上了斜坡,但它笨重的身体就是跨越不了脚下的湿滑。
鳄鱼几乎就游到它的身后了,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到了死亡气息的临近,脚下一用力居然爬上了岸。
鳄鱼不甘心地大张着嘴巴,望向岸上的它,它则欢叫着跑向长辈们中间。
不过,它的模样太丑陋了,皮毛不仅被打湿了不说,泥浆也将它的脸弄得看不清本来的模样。它给长辈们带来了一种陌生感,它们惊诧地望着它,尽管它撒着欢儿,它们却不像它那样高兴。
它们渐渐逼向它,用头上的犄角去顶它,那股力量充满了敌意,它感觉到了,开始惊恐地往后退。
岸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所有长辈们的眼里都射出一种可怕的光,让它不寒而栗。
它倒退着,这会儿,它多么希望母亲还健在啊,母亲肯定会嗅出它的气味,会证明它是自己的孩子,是它们集体中的一员。
它担心长辈们将它置于死地,它知道它们的家族里有这个传统,可怕的传统。
为什么会这样?它才刚刚脱离险境啊!
没有谁能回答它,它们只是不断地逼近它。
它开始盼望太阳的出现,阳光会晒干它的皮毛。那样它会重新变回自己,重新回到它们中间,继续和它们相伴而行。但这会儿天却阴着,并且看势头,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晴的意思。它感到了一丝悲伤,下意识地发出哀嚎。
它的哀嚎也丝毫没有唤起长辈们的意识,它近乎绝望了,越退越快。它感觉到了屁股上被犄角顶撞的疼痛。
这时,它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的,正是它,一路之上对它照应有加,甚至在一次带领它吃草时,面对老虎的伺机而动,绝然地用犄角和庞大的身躯吓跑了老虎。
它哀求地望向它,可那张面孔与长辈们无二,都是充满了敌意。
它知道剩下的只有跑了。
它巴望奔跑让风吹干自己的皮毛,让它们认出自己,当然,如果可能的话,它就此与它们分道扬镳也行。恢复原样它再回到它们中间。
它于是真的跑了起来。它的跑显然证明了什么,长辈们毫不犹豫地迎向它,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它包围了。一个犄角顶上去,又一个犄角顶上去。它感觉到皮肉撕裂开来的疼痛,晕头转向地寻找着突围之路。然而,它最终还是被顶翻了。它们一起将它顶死了。
它的眼睛睁得很大,幽幽地望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