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玉
老实巴交的杨二贵做梦都没有想到,从不与人为仇的他竟然会结下旷世难解的仇恨,摊上了无休无止的死斗。
杨二贵是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打骨子里就认为土地和粮食是最重要的,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全花在了侍弄庄稼上,成了远近有名的庄稼把式。再加上他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从未与任何人结过怨甚至红过脸,庄里庄外十里八村没人说过他一个“不”字,贤惠能干的淑珍嫁给了他,一年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老天偏偏不睁眼,淑珍生完孩子竟然得了产后风,几个月后撒手归西。杨二贵既当爹又当娘,在亲朋邻居的帮助下,一心想把孩子拉扯大。孩子两岁的时候一场大病摊在身上,杨二贵觉不睡饭不吃抱着孩子溜溜守了三天三宿,可孩子最终还是去了。杨二贵一头扎在炕上,足足半个月没出屋。等好像一下子老了20岁的杨二贵走出他那间冰冷的小屋的时候,他竟然向村里要求去乌鸦谷。
乌鸦谷在村西南80里外,全是渺无人烟的茫茫荒原,因为荒原上常有乌鸦盘旋,所以得名乌鸦谷。村里几年前就准备开发乌鸦谷,并派去了鲍福生试验着开荒种地。可两年下来却没有多大收获,种出的庄稼还没等收获便全被乌鸦糟蹋个一干二净。两年来年年如此,村里对乌鸦谷也失去了信心,根本没人去看,鲍福生留在那更多的也是在研究怎么对付那些难缠的乌鸦。杨二贵提出要去乌鸦谷,村长也明白他是想逃避现实,考虑到他丧妻丧子的心情,便点头答应,杨二贵当天下午便起身去了乌鸦谷。
一见有名的庄稼把式杨二贵来了,鲍福生顿时乐得合不拢嘴,他向杨二贵仔细介绍了这两年的情况,特别详细介绍了和乌鸦斗争的情况。最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二贵哥,你可来了。你庄稼活儿好,种庄稼那就没得说了。咱俩再多想法儿把那些乌鸦治住,今年整个好收成,也让俺在村里村外能把头抬起来呀。”
杨二贵第二天天蒙蒙亮便下了地,经过几天的田里侍弄和四处转悠,他知道这片乌鸦谷地肥得几乎要淌出油来,肯定是种什么收什么,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怎么对付那些可恨的乌鸦。果真,没出一个星期,乌鸦便给杨二贵来了个下马威,早晨还没等他起床,几个大个儿的乌鸦便扑打着翅膀围着他们的窝棚“鸦鸦鸦”不停地大叫,等他们气恼恼地冲出来的时候,乌鸦已经大叫着飞向了天边。
紧接着,乌鸦便盯上了那一片片茂盛的庄稼。杨二贵和鲍福生急忙在庄稼地里竖起了一个个稻草人,给草人穿上衣服。可谁知这边草人刚刚竖起,那边草人身上已经落满了乌鸦,有一只乌鸦甚至叼起草人头上的草帽扬长而去,气得鲍福生冲着乌鸦的背影直骂娘。两个人只好白天集中时间驱赶乌鸦,晚上趁着月色抢干农活儿,几天下来便累得两腿发软、身子发虚。可谁知乌鸦竟多了起来,十只八只聚成一伙儿,盘旋在庄稼地上空,撒着欢儿往庄稼地里扎。杨二贵和鲍福生一人一面铜锣,地南一个地北一个敲打着拼命撵着乌鸦,这才算稍稍见了点儿成效。看着乌鸦盘旋着一个个飞走了,杨二贵一屁股坐在垄沟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一阵急促的锣声响了起来,杨二贵猛地跳起来,朝着锣响的方向急忙奔了过去。
铜锣声来自他们住的窝棚附近,等杨二贵呼哧带喘地跑到窝棚的时候,鲍福生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刚刚跑来。两个人猛地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锣声还在继续。
两人循着锣声急忙找去,窝棚后挂着的那面铜锣前,十几只乌鸦轮番向它俯冲着,尖尖的乌鸦嘴接连不断地撞在铜锣上,锣声震天。杨二贵和鲍福生赶散乌鸦,猛一回头,身后的庄稼地里,已经落进了好几十只黑漆漆的乌鸦。
看着咧着嘴欲哭无泪的鲍福生,想一想被糟蹋的庄稼,杨二贵一拍大腿:“庄稼是咱庄户人的命根子,管不了那么多了。福生,你在家等着,我非得治老实这帮玩意儿不可。”说着,头也不回地向着乌鸦谷深处走去。
鲍福生一个人在家门口等着,急得团团转。直到偏晌午后,杨二贵才浑身湿透地走了回来,手里攥着一只小乌鸦。
杨二贵三下五除二弄出了一个简陋的鸟笼子,把小乌鸦放了进去,然后把笼子高高地挂在门前的树杈上:“我以前真不知道乌鸦心眼这么多,它心眼多咱就用这个法儿。把它的崽子抓来挂在树上,它要是不再祸害庄稼,咱就把乌鸦崽子放了。它们要还是祸害庄稼,那咱就拿这乌鸦崽子当饵食,大乌鸦过来一个咱整死一个。”
笼子挂到树上,小乌鸦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很快,几只乌鸦围聚了过来,却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
“这帮祸害人的玩意儿,给你们个警告。”杨二贵说着,从窝棚里取出一把火药枪,朝着天空一枪打了出去。乌鸦“轰”地一下散开,纷纷飞到遥远的天际。
“这下好了,它们不敢再回来了。再等一会儿咱就把小乌鸦放了。”杨二贵的话音还没落,远处箭一样飞来了一只乌鸦,笼子里的小乌鸦顿时欢快地狂叫了起来,不用想,那肯定就是它的母亲。
母乌鸦径直飞到笼子前,爪子紧紧地抓住了笼子,把嘴里叼着的一株青草送给了小乌鸦。小乌鸦欢叫着张开嘴吞下了那株青草。突然,小乌鸦惨叫一声,身子一晃倒在了笼子里,嘴角流血,气绝身亡。
杨二贵顿时傻在了那儿。母乌鸦厉叫一声,箭一样朝着他扑了过来。鲍福生急忙一扯怔在那儿的杨二贵,母乌鸦流星一样狠狠地撞在了窝棚的立木上,脑浆迸飞,尸体掉在了地上。
“它咋能死?老乌鸦给它吃了啥?”杨二贵被鲍福生拉进窝棚后仍然直着眼睛傻怔怔地问他。
“那是断肠草,老乌鸦怕小乌鸦连累大乌鸦丧命,就给它吃了有剧毒的断肠草。”
杨二贵浑身一抖,眼前浮现出了淑珍和死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他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是我害了它们,可我不想害它们呀。这地多肥呀,种庄稼多好哇,谷里深处那一片片茂盛的药材能换好多钱哪。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乌鸦,可谁知乌鸦比人还刚烈呀,是我害了它们!”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奇怪的响声。鲍福生急忙冲了出去。笼子早已破碎,小乌鸦和母乌鸦的尸体已经不知了去向。天空中,无数的乌鸦猛地冲向了庄稼地,拼命地啄着。很快,茂盛的庄稼便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茬儿。乌鸦紧接着又盘旋着向乌鸦谷深处冲去。鲍福生一愣,狂呼着紧追了过去。等他两眼发直地跑到乌鸦谷深处时,那一片片茂盛的药材也已狼藉一片,只剩下了满地的残叶。
鲍福生失魂落魄地挪回了窝棚,推开门,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窝棚里,杨二贵已经悬梁自尽。
鲍福生手忙脚乱地放下杨二贵,“扑通”一下跪在了尸体前:“二贵哥,你为啥走这条道哇?都是我害了你呀,我鲍福生不是人!我知道乌鸦不祸害药材,这两年我就偷种药材,我赚了,可我还想再赚下去,我就撒谎说乌鸦弄得啥也种不了。你来了,我怕你知道真相,就想方设法让乌鸦挤走你。这些天乌鸦多那是因为我偷着在地里扔了好几个烂兔子。我就是想把你逼走我好自己挣大钱哪。二贵哥,你为啥要走这道呀?!”
猛然间,屋外传来了呼呼的声音。鲍福生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推门出来。凄冷的月光下,数不清的乌鸦流星一样向着他狠狠地撞了过来。
鲍福生急忙退进窝棚,那几只乌鸦重重地撞死在了窝棚门上。
鲍福生死死地关上窝棚门:“乌鸦,乌鸦要和人死斗!乌鸦咋还知道为同类报仇呢?天哪,就寻思自个儿,就寻思自个儿,我……我还不如一只畜牲!”
屋外,黑压压的乌鸦正发疯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窝棚狠狠地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