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刚入秋,早晨的天气却特别的凉,大冲一家早早的就起来准备召开家庭会议,大冲爹极其严肃的坐在小方桌的上席,并极其严肃的咳嗽两声,大冲立马掏出一张纯白的纸片,很大方的抖着烟袋里的烟丝,卷了一根饱满充实的烟,并用舌头从头到尾多舔了好几圈,毕恭毕敬的递了过去,大冲爹长长的一个深呼吸狠狠的嗅了一口,半响才缓缓地吐着烟气,大冲看了看爹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这才舒了口气说:“爹,俺结婚这事,您给说道说道呗。”
大冲爹眯了眯眼,看了看低头坐在一边一声不吭的二春“二春子,你哥这婚事今儿个必须定了,你别扭头轴脖子跟我们爷两横,俺一大老爷们,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你俩到这么大了,现在又给你俩把婚事都张罗好了,你还不乐意个啥哦?”二春憋了老半天从嘴里蹦出个“不去”,大冲爹立马一个大巴掌拍桌而起:“你咋就不乐意了,你咋就不乐意了,你看看人家那是瞧人的先生(医生),吃穿不愁,咱家这是积德才攀上人家,你二婶子为这事跑多少趟了,你咋就不乐意了,你哥都三十好几了,你也快三十的人了,就咱家穷的这样,人家还能看上你,那是你福份。”“可他是个拐子(瘸子)”“拐子咋啦,拐子不能生娃啊,人家几代瞧人的先生,还能瞧不好他那条腿,你这嫁过去,人家还把他姐说来给你哥做媳妇,还陪咱家一头牛,人家姐都没啥不乐意的,你有啥不乐意的。”“他姐也是拐子,俺不是!”“你看大冲,说人家是拐子了吗,嫌人家是拐子了吗,你一小贱丫头片子,还嫌东嫌西的,你看看人家,人家那庄子上就他一家有手扶头(拖拉机),你去人家以后种地都不用抡锄头,几辈子休来的福份啊,你还想咋滴。”“俺就不嫁!”“今儿个我还治不了你了,我是白养活你了,我告诉你二春子,别成天在家就想着要我养你,我都这年纪了,你也这么大了,该结婚结婚,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明儿个人家就把牛牵来了,牵来你就跟人家走,你不走,大冲也没地方跟人家姐办事啊,咱家就这两间屋,你一人占一屋,咱爷两一屋,这人家姐要嫁过来了,你不走,咋住,咱家没你待的地,明儿你要不走,以后这家也没你待的地。”二春子紧紧的咬着嘴唇,眼泪啪啪的开始掉,大冲爹等了半响,看二春没再说话,觉得这事是成了,掏出了旱烟袋,自顾自啪啦着抽了起来。
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大冲顾不上早晨湿漉漉的露水,异常兴奋的跑到村口张望着,对大冲来说,这应该是自己这辈子最特别的日子,要送妹妹二春嫁人,又要自己娶媳妇,这真是双喜临门啊,尽管衣服被露水打了湿透,大冲还是没有回家等的意思,就连跺脚都跺的特带劲,村子里的人开始稀稀散散的下地干活了,有人经过的时候,大冲就把嘴咧的跟裤腰的似的凑上去:“今儿我结婚”,“恭喜啊恭喜”。
约莫早上八点钟这样,大冲爹起床了,看了看一边哭一边烧锅的二春:“哭啥子哦,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别烧了,去洗洗,把你二婶子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衣裳先换上,今早都不吃饭了,喜子家今天说了,连咱家中午做事的菜今儿都顺道买来了,厨子都给请来了一个,多好的亲家啊,快点快点,跟个泥猴子似的,还哭丧个脸,别到时候人家看了不乐意,这事要黄咯,我把你打成跟他一样的拐子。”
门外大冲一嗓子狼嚎:“爹,二婶子来啦!”
大冲爹一个箭步冲出去,弯腰、微笑、点头、伸右手搀扶,左手示意进屋,一气呵成,“他二婶子,里面坐,这事今儿多亏了他二婶子啊,大冲倒水,他二婶子上坐,他二婶子,喜子家人啥时候到啊,咱这边正等着呢。”
“爹,没热水了,二春子早上没烧。”
“二春子,二春子烧水,这二春子人呢?”
“爹,她洗澡呢。”
大冲爹一个巴掌直扇大冲脸:“洗澡你喊啥子啊,有告诉人家女人洗澡的吗,咱崔家脸都要给你丢尽了,二春子没烧,你不会烧啊,三十好几的人了,筷子顺倒还要我教啊(形容不明事理),今儿个能被你俩气死。”
他二婶子忙拉开大冲爹:“今儿是大喜日子,别动气啊,这人家要是来了,看你气着个脸,也不是个事啊,是不。”
“还是他二婶子说话中意,就是就是,今儿是喜日子,这喜子家啥时候到啊?”
“我昨儿在喜子家张罗着问了,喜子爹说他家是体面的人家,这事也要办体面咯,昨儿下午,喜子爹跑老远借了个手扶抖子(拖拉机后厢),还从镇长家又张罗了个手扶机子,来两个手扶接你家二春子的,还说了,大悦子(喜子姐)跟柜子彩礼在一个手扶子,牛跟菜一手扶子,两手扶子的东西呢,你看这事体面的吧,这以后二春这日子就好过啦,他们老张家世道人都好,喜子爹那也是有口皆碑的人,喜子也宅心仁厚,喜子要不是个拐子早……,哎呦,他爹你看我这嘴,对了大冲他爹,我咋没看到你家买鞭炮呢?”
“不是喜子家说全给置办的么?”
“这人家置办也不能置办了鞭炮吧,赶紧让大冲买去啊,大冲你甭烧水了啊,赶紧滴,买去啊,你看你们家这事。”
“这不没钱呢吗,咱这样子他二婶子您还不知道啊,借钱又借不到,这两娃都不认识字,赚不着钱。”
“得咧,我今儿算撞邪了,搭错筋给你们家跑亲事,今儿个看在张家的份上,这鞭炮钱俺出了,大冲啊,赶紧的,钱拿去,这可是十块的啊,剩下的钱要还我。”
“还是他二婶子仁义啊,你看这事,你看这事,他二婶子,俺老催家谢谢您嘞,大冲还愣啥啊,钱接过去买鞭炮啊,看你能成啥事啊。”
门吱吱摇摇的开了,二春换上了新衣裳,左脚踩着右脚,左手捏着右手,直勾勾的低头站在门口,大冲愣愣神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这是自己的妹妹,大冲爹也跟着愣了愣神,平常糟蹋的跟个泥猴子样的二春,收拾收拾尽然像个城里人一般水灵,活脱脱的一个出水芙蓉,他二婶子也走近端详了半天小声嘀咕着:“怪不得这喜子非要说这二春子,原来这么漂亮,这彩礼给少了,给我这媒人的份子钱也少了。”大冲爹一听他二婶子这嘀咕,立马把他二婶子叫到一边:“那个他二婶子,这会儿好好再去跟老张家说说,再陪点啥啊,我这一活脱脱(美丽动人)的大姑娘给他老张家不亏了么我。”他二婶一听大冲爹这话,寻思这大冲爹要是悔了这门亲,我这钱都收了啊,立马改口说:“哎呀,大冲爹啊,这人家都到门口啦,这还咋说去啊,还要啥要啊,这事都怪你,自己闺女平时也不拾到拾到(打扮打扮),再说你也不亏啥啦,那不人家姐也来给你做儿媳妇呢不,还两手扶的彩礼呢,赚啦赚啦。”
村口远远传来了鞭炮声,他二婶连忙拽着大冲爹和大冲就要往村口跑,大冲这时倒紧张了起来,浑身直哆嗦,脚底跟生根了一样,任他二婶拽就是不移半步,他二婶子一个大脚踢在大冲的屁股上,大大咧咧的骂:“你个龟儿子,那个孬种样,自己老婆来了,哆嗦个啥子,快点到村口迎去啊,就不能成个器,不能成器就算了,连个事都成不了,我说小祖宗诶,你动动唉。”大冲爹又是一个大脚直踹大冲屁股:“走啊,愣啥神呢。”这一脚让大冲好像找回了点神,畏畏缩缩的开始跟在他二婶子后面开始往前走,大冲爹远远看见了娶亲的队伍,稍微缓了缓气息,憋出了满面的笑容,并排在二婶子的右侧开始大步走向村口迎亲。
二春独自一人回到屋里,怎么坐都感觉不舒服,屁股像长了刺一样,站起来又觉得不合适,二春想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可屋里连个镜子都没有,村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二春很想出去看看,又不敢打开那扇门,寻思许久,终于走到了窗洞边,撩开了塑料皮遮住的窗,勾着头向外望去,远远的看到前面手扶上坐着一位穿红碎花衣服的女人,头顶着一块红碎花的布,二春觉得这才是新娘子正规的打扮,于是拿起碎花的床单布撕下了一块,也披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才安稳的坐了下来。
喧闹声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大冲爹毕恭毕敬的弯腰邀请喜子爹:“亲家,里面请,这也没来得及在村口守着您,您看这事,您看这事,这是俺们家的不对,亲家您见谅啊。”
喜子爹腰杆笔直的拍了拍大冲爹:“这以后都一家人了,还客气个啥啊,来来,里面坐说话。”
他二婶子也忙掺和道:“就是就是,你看还是人老张头会说话,识字的先生就不一样啊。”
三人进屋,喜子爹上座,大冲爹在喜子爹对面坐下了,右侧坐着二婶子,左侧坐着喜子,大冲爹满面笑容地看着喜子爹半响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匣子,一时尴尬了起来,他二婶连忙招呼大冲上茶,大冲爹一听,立马转身训斥:“大冲啊,岳父上门,你咋不知道倒茶的,这孩子。”又转头微笑对喜子爹说:“大冲这孩子太老实了,是个实诚的人,没见过世面,你别见怪啊。”喜子爹忙回话:“哪能啊,这以后都一家人,大冲以后是咱家孙子的大舅子,不能见外。”
“咋是大舅子的呢,是姑爷啊。”他二婶子这话一说,觉得不合适,寻思这事是老张头家做主的事,老张头说是姑爷,那是老张头家娶儿媳妇,儿媳妇的哥哥自然是大舅子,可这老张头的女儿又是大冲的媳妇,悦子的妹夫自然就是姑爷,可这姑父跟舅舅,偏偏都是大冲一个人,自己这回纠正这个不是错误也不能说正确的说法,自然是让老张头有点难看,这得罪了做主出钱的主,那是媒人大忌啊,这时大冲爹也寻思着不大合适,连忙赶了个圆场:“一家人哪那么多叫法啊,大冲就是老张家孙子他大舅子,喜子是咱家娃姑爷。”
另一边这大冲到了厨房揭开锅看看,水烧了半截,火早熄了,可这一屋子人等喝水呢,不能再接着烧啊,索性拿起几个大白碗,直接舀这没烧开的阴阳水,毕恭毕敬的给桌上四人端了上去,他二婶子喝了一口连忙向喜子爹夸到:“这大冲还是懂事的,你看看,怕烫着老丈人,这水都提前凉了的,将来一定孝顺您。”大冲爹连忙在旁根正:“这水是二春烧的,二春一早就收拾了,在屋里专等喜子来接呢,这将来啊,准跟喜子一道孝顺您。”喜子爹抿了抿水,看了看外面下的彩礼,约莫着时间也快到十点了,就示意大冲把二春请出来,这大冲一看自己的老丈人瞄了自己还给了个眼神,半天没回过神来,嘴巴张的老大,眼神突出的看着喜子爹,喜子爹一看这情形,示意是没用了,索性自己开口吧:“我说亲家,你们家这做事啊,我这闺女可一直在手扶上坐着呢,你倒是让大冲给接进来啊,你们家也没亲戚朋友来热闹热闹,门也没人拦,还让我闺女继续温着铁皮子?”大冲爹连忙说是,让大冲接悦子进屋,这大冲走到门口,寻思不对,这屋里,二春正坐着呢,一时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大冲爹一急桌子一拍,喜子爹给吓了一跳,大冲爹连忙陪不是,转身大骂大冲:“你倒是接去啊。”“二春在屋里呢。”“让她出来啊。”她二婶连忙阻拦道:“别介,还是让喜子先请二春出来,别坏了规矩啊。”喜子看了看老张头,老张头示意,喜子才起身来走向内屋,站到门口润了润嗓子:“崔兰春,我是张成喜,来接你过门啦,我进来了啊。”半响没动静,算是默认了,喜子这才进去接出了二春,大冲爹一看又开始大大咧咧的骂:“你个贼丫头片子,顶个破布给头上干啥子,给我拽咯,这是咱家床单撕得啊?你个败家的贼丫头片子……”“咳咳”喜子爹干咳了两声,大冲爹这才觉得自己失态,不再吭声。喜子爹又开口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赶紧把俺那闺女请进来,进屋掀盖头,把盖头拿出来再换给二春,咱家是个体面人家,不能让俺儿媳妇顶个破布回去吧。”大冲爹连忙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