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人生哲学,渗透到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规范中,比较能代表中国人的民族性格。经过两千多年的发展,它早已成了当今世界几种主要精神传统之一。尽管其中也有“三纲五常”等消极的内容,但是它推崇自强不息的精神、重视气节、讲究礼仪、崇尚仁爱,所有这些都能指引人们去创造一个美好的、卓越的、多彩的人生。
仁者爱人
孔子在建构他的人生理论大厦时,将“仁”当做奠基之石。孔子及其后继者曾经提出过多种道德规范,但“仁”始终处于核心地位。仁是众德之首,众德之纲,它是儒家人生哲学这棵大树的根。
孔子塑像“仁”包含着广泛的内容,既包括礼智义信勇,又包括温良恭俭让,还包括后来的忠孝节义等等。按照《论语》的基本精神,“仁”的核心含义乃人与人之间的相亲相爱。
在孔子看来,人与人之间的相亲相爱的情感就是人之为人的本质所在,它不仅是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准则,而且是处理人与社会乃至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基本准则。社会的安定和平,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处,人与自然之间的协调一致,都是靠爱来维系的。这种情感根除任何功利目的,摒弃冷静的理性态度,它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虔诚,无条件地服从心灵的绝对命令。
如果“仁者爱人”仅止于此,其价值就是十分有限的了。事实上,“仁者爱人”还有更深的含义。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亲”,就是爱自己的父母,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仁民”就是爱民、惠民、利民、养民、富民、安民、教民,这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一个意思。“爱物”是指把人生来就有的相亲相爱的自然之情,推及宇宙一切事物。由亲子顺亲的自然情感出发,最终达到人与人的相亲相爱,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内在和谐。在儒家眼里的“仁爱”乃是一种主客交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无差别无矛盾的境界。
当然,孔子并没有抽象地谈论“爱人”。孔子说“爱人”关键在于实行“忠恕之道”。何谓忠恕?“己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是谓“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恕”。换句话说,为人处世不能仅仅从一己私利出发,光替自己打算。孔子及儒家所提倡的是,为人处世要时时处处替别人着想,自己不愿做的事,就不要勉强别人去做;自己想活得潇洒愉快充实,想干一番事业,就应当想到别人也会有类似的追求,所以要想办法帮助别人与自己一同去努力。
除了内省和外推的办法,孔子还提出了一种“回避”的方法,让人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于是,就有了许多关于礼的规定,如果遵守这些规定就可以保证“仁”的实现,就可以达到“仁”的境界。“礼”本来是一种由人确立的社会秩序、关系和准则,它表现为一定程度的规范性和强制性,这与追求内心自觉的“仁”在形式上是对立的。但是,孔子眼里的“礼”是人的内在本质的外在表现形式。和人的本性是一致的,所以循“礼”而行,并不妨碍人提高人生的境界,相反,循礼而行正是人完善自我道德的必要前提和条件。把内在的自觉的“仁”和外界的强制的“礼”结合起来,相互补充,就可以达到儒家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境界。
儒家的人生理论确也有幻想的成分,有不切实际的地方。但是,孔子“仁者爱人”的理论确实表达了人类的永恒关切,反映了人类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望,所以不仅在当今中国的普通百姓中,而且在现代西方哲学中,也得到热烈地响应。
自强不息
在孔子眼里“人道”重于“天道”。事情总是人干的,干好干坏责任在人不在天。事在人为,这是孔子为人处世的基本信念,也是他创立的儒家人生哲学的基本特点。孔子把事在人为的信念转化为自强不息、刚健有为的精神,这一精神渗透在他学说的方方面面,又贯彻于他生命之始终。
孔子认为人的天分有高有低,但只要愿意求知,愿意学习,就可以“有为”。只有那些天赋平平,又不思进取者,才是“朽木不可雕”的冥顽。孔子很有自知之明,认定自己是学而知之者,天分并不高,因此,他勤奋好学,学而不厌,不耻下问,善于以别人为师,学习别人的长处和经验,以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他说,我十五岁立志学习,希望成为道德高尚、对社会有用的人,经过积累和思索,三十岁就确立了对人生对社会的基本见解,四十岁时自己的见解更清晰、更坚定了;五十岁时明白了人之为人的本质所在,六十岁时学问修养更见功夫,好话、坏话都听得进去,不因为人家说好听的而沾沾自喜,也不因为人家说不好听的而生气,这不是麻木不仁,而是把一切都看清楚的冷静;七十岁时,我的一言一行都合乎道德规范,达到了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自由境界。这段自述正是孔子自强不息、刚健有为的生动写照。
仁者爱人,这是儒家提出的极高的人生目标:仁人既要克己,又要爱人;既要己立、己达,又要立人、达人;既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否很苛刻呢?孔子认为能不能达到仁人之境界,全靠自己努力,任何人只要依靠主观自觉努力,坚持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精神,就完全可以达到“仁”的境界,成为仁人。所以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孟子说“人皆可为尧舜”,荀子说“涂之人可以为禹”,王阳明说“满街都是圣人”,都是对孔子这个“为仁由己”思想的发挥。不仅“为人由己”,而且“人能弘道”,把“仁”弘扬光大,推而广之,也是仁者的责任。孔子的一生就是自我竭力求“仁”的一生,又是他力图以“仁”救世的一生。
无论做学问,还是个人修养,治国平天下,都必须自强不息,自己努力,发挥主观能动性,否则,就会走向反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孔子看来,可不可为是客观可能性问题,而为不为是主观态度问题。孔子认定,有志者事竟成,努力了,即使没能达到目的,乐在其中;不努力,坐等变化,就可悲可怜了。
孔子倡导并终生躬行的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精神,在后儒们的身上多有体现。孟子面对混乱的现实宣称:“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强烈的责任感、使命感和自信心催生了干一番事业的豪迈。荀子的思想是对老庄自然无为思想的反动,因而比孔子更强调有为。重人不重天,这一点孔、荀一致,但荀子不赞成人适应天,而要使天服从人,“人定胜天”就是他有为思想的集中表述,它与西方的“人是万物的尺度”的思想惊人地相似。孟子把与天地合流视为人生的最高追求,庄子把与天地并生视为人生的最佳境界,荀子则认为,人类生活的最高目标是与天地参。所谓与天地参,就是要人主宰自然,改造自然,“制天命而用之”。孟荀之后,儒家有重大变化,但刚健有为的经世风格没有变,即使宋儒大谈“格物穷理”、“明心见性”之时,仍念念不忘治国平天下的宏愿。
儒家一脉相承、代代相传的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几经波折,不仅显示了儒家人格理想中积极的方面,而且构成了中华民族的民族魂,形成了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易大传》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从两个方面概括了这种精神的精髓。前者强调刚健有为、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后者表明刚健有为并不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天马行空,而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刚健与宽容,有为与大度的有机结合,是中华民族精神和儒家弘毅进取的人生哲学的真谛所在。
浩然之气
对生的烦恼和对死的恐惧是人类共有的人生体验,这恐惧烦恼一言以蔽之,源于人类自身的有限性。现代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家说“烦、畏、死”乃人生基本的生存情态。如何解脱这困扰人的灵魂的烦恼、恐惧之情?佛家叫人割断尘根,道教叫人修炼成仙,儒家的独有方法是:引导人们跳出狭隘的时空限制,沟通有限与无限,与天地合流,个体在瞬息万变、五光十色的现实生活中追求超越的真、善、美,不断提高自己的精神,完善自己的人格,从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孟子认为人的本质就是宇宙的本质,因此,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在这个境界里,展现于人们面前的就不再是狭隘的生活视野和短暂的生命流程,而是永恒的、波澜壮阔的生命之流和宏伟、绚丽的人生大舞台。平庸单调、枯燥乏味的生活被丰富多彩、生趣盎然的生活所取代,人生就能趋于无限和永恒。
孟子认为,通向理想人生境界的道路尽管漫长曲折,但任何人只要通过一番艰辛地磨练,靠“养浩然之气”,就可以打破壁垒,完成人格的突变,进入人生的理想境界。
“敢问夫子善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语见《孟子·公孙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