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五年前,我在华沙进行长期访问期间,我结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对这个名字您一定很熟悉。”
“医生,请在我的资料索引中查一查这个人。”福尔摩斯喃喃地说,眼睛睁都没睁一下。多年以来,他采取了一种把有关的人和事的材料分门别类贴上标签备查的方法,因此,说出一个他不能马上提供有关情况的人或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关于此案,我找到了有关她个人经历的材料。这份材料夹在一位犹太拉比和一位写过一篇深海鱼类专题论文的参谋长这两个人的材料中间。
“让我看看!”福尔摩斯说,“哼!一八五八年生于新泽西。女低音歌手——哼!意大利歌剧院,哼!华沙帝国歌剧院首席女歌手——没错!退出了歌剧舞台——哈哈!住在伦敦——确实如此!根据我的理解,陛下和这位年轻人曾有瓜葛,给她写过几封使自己受连累的信,而现在急着想把这些信弄回来。”
“千真万确。可是,怎么才能……”
“你们曾秘密结过婚吗?”
“绝对没有。”
“没有法律文件或证明吗?”
“绝对没有。”
“陛下,那我可就弄不懂了。如果这位年轻人想以这些信件达到讹诈或其它目的的话,她怎么才能证明这些信件是真的呢?”
“有我的笔迹。”
“呸!呸!伪造的。”
“我私人的信笺。”
“偷的。”
“我自己的印章。”
“仿造的。”
“我的照片。”
“买的。”
“我们二人都在这张照片中。”
“哎呀,天哪!那可就糟透了!陛下确实太不慎重了。”
“我当时真是疯了——愚蠢透顶。”
“您已经对自己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当时我只不过是王储,还很年轻。现在我也不过是三十岁而已。”
“这张照片必须收回。”
“我们试过了,可都失败了。”
“陛下必须出钱,把照片买下来。”
“她不会卖的。”
“那么就偷回来。”
“已经试过五次了。两次我出钱雇小偷搜遍了她的房子。一次在她旅行时我们偷走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对她进行了拦路抢劫。均一无所获。”
“那张照片的踪迹一点都没有吗?”
“绝对没有。”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他说:“此乃微不足道之事。”
“可是对我却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国王用责备的口吻回敬了他一句。
“十分严重,的确如此。那么她打算用这张照片干什么呢?”
“毁了我。”
“怎么毁?”
“我即将成婚。”
“我听说了。”
“我将与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曼·冯·札克斯麦宁根成婚。您可能知道她家的严格家规。她自己就敏感得不得了。对我的行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这桩婚事就会告吹。”
“那么艾琳·艾德勒呢?”
“她威胁要把照片送给他们。她会那样做的。我知道她会那样做的。您不了解她,她是一个钢铁般坚毅的人。她美丽无比,却铁石心肠。要是我与另一个女人成婚,她会孤注一掷,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
“您能肯定她尚未把照片送走吗?”
“我敢肯定。”
“为什么?”
“因为她说过,她将在公布订婚的那一天把照片送过去。那就是下星期一。”
“啊,这么说我们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呵欠。
“这真是太走运,因为眼下我只有一两桩要事得调查。当然,陛下得暂时住在伦敦了?”
“当然喽。您在兰厄姆旅馆可以找到我,我用的名字是冯·克拉姆伯爵。”
“我将写封短信禀报我们的进展情况。”
“一定写呀。我会焦急万分的。”
“那么,关于钱的事?”
“由您全权处理。”
“全权处理?”
“我告诉您,为了得到那张照片,我情愿用我王国的一个省来交换。”
“可是眼下的费用呢?”
国王从大氅下面取出一只沉沉的羚羊皮袋,把它放在桌子上。
“这里面有三百镑金币和七百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在他的笔记本的一张纸上潦潦草草地写了一张收条,然后递给了他。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他问道。
“圣约翰伍德,赛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宅第。”
福尔摩斯把这记了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他说,“那张照片是六英寸的吗?”
“是的。”
“那么陛下,祝您晚安。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给您带来好消息。华生,晚安。”他接着对我说,这时那辆皇家四轮马车正沿街而去。“如果你明天下午三时能赏光前来,我想和你聊聊这件小事。”
二
三时整,我来到了贝克街,但是福尔摩斯尚未归来。女房东告诉我说,早晨八时一过他就出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壁炉旁坐了下来,打算不管等多久都要等到他回来。对他的调查我已着了迷,虽然此案毫无我记录过的那些犯罪案件所具有的残忍和不可思议的特征,但此案的性质和委托人的高贵身分,又使其独具特色。的确,除了我的朋友正在进行调查的案子的性质之外,他的那种令人拍案叫绝的掌握情况的本领和敏锐、透彻的分析推理的功力,使我感到研究他的工作方法和领会他那种快刀斩乱麻却又十分精细的解开世上最难解之谜的方法是件快事。他百战百胜,对此我已是司空见惯。
我甚至脑海里都从未出现过他有可能会失败的念头。
快到四点时,屋门开了,一个醉醺醺的马夫走了进来。他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留着络腮胡子,满脸通红,衣衫褴褛。虽然我对我朋友惊人的化装技巧已习以为常,我还是得左看右看才敢肯定真的是他。他朝我点了点头就进了卧室。仅仅过了五分钟时间,他就出来了,身着花呢衣服,优雅体面,像以往一样。他把手插进口袋里,在壁炉前伸开双腿,尽情地笑了好一阵子。
“啊,真是如此!”他大声地说,突然呛了一下,接着又笑了起来,直笑得四肢软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
“滑稽无比。我敢说你怎么都猜不出我上午做了什么,你也猜不出我有什么收获。”
“我想象不出来。我猜你可能一直在注视着艾琳·艾德勒小姐的生活习惯,也许还观察了她的房子。”
“确实如此;但结局却相当不平常。不过我还是愿意告诉你。今天早晨八点刚过,我就扮成一位失业的马夫离开了住所。在马夫中间存在着一种令人向往的同情和默契。如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你就可以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布里翁尼宅第。那是一幢小巧别致的两层楼的别墅,面街而建,有个后花园。门上挂着丘伯保险锁。右边是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宽敞的客厅,高大的窗户几乎延伸到了地面,可是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英国窗闩连小孩子都能打开。除了从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得着的过道的窗户以外,后面再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我绕着别墅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仔细察看,但是未再发现任何感兴趣的地方。
“接着,我沿街闲荡;果然不出所料,我发现靠花园一侧的小巷子里,有一排马房。我帮助这些马夫梳洗马匹,他们给了我两个便士、一杯混合酒和装得满满的两烟斗烟丝作为酬劳,而且提供了我渴望知道的有关艾琳·艾德勒小姐的情况,以及住在附近的六、七个其他人的情况,对后面这些人我没有丝毫的兴趣,可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
“艾琳·艾德勒的情况怎么样?”我问道。
“噢,那一带的男人对她崇拜得神魂颠倒。她是地球上最俏丽的佳人。
在赛彭泰恩大街的马房里,人们对此是众口一词。她过着平静的生活,在音乐会上演唱,每天五时乘车出去,七时整回来吃晚饭。除了演唱外,其它时间她一向深居简出。只与一位男士有来往,而且过从甚密。这位男士肤色黝黑,英俊健美,朝气勃勃,每天至少来一次,常常是两次。他是内殿律师学院的戈德弗雷·诺顿先生。你知道作为心腹车夫的好处吗?他们从赛彭泰恩大街的马房赶车送他回家十多次,对有关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听完了他们要谈的一切之后,我再一次在布里翁尼宅第附近徘徊,开始思考我的行动方案。
“很显然,这位戈德弗雷·诺顿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他是一位律师。
这听起来不吉利。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他屡次三番来看她,有何目的?
她是他的委托人、朋友、还是情人?如果是前者的话,她很可能把照片交给他保存。如果是后者的话,这种可能性就没那么大。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才能决定是应当继续对布里翁尼宅第进行调查呢,还是应当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位先生在内殿律师学院的住处呢。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需要格外小心,因而也就扩大了我的调查范围。恐怕这些琐碎的细节让你感到厌烦了吧,可是,如果你想了解情况的话,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所面临的这些小小的困难。”
“我正在仔细地听着呢。”我回答道。
“正当我反复斟酌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辆双轮双座马车赶到了布里翁尼宅第,从车上跳下一位绅士。他十分英俊,黑黑的皮肤,鹰钩鼻子,蓄着小胡子——显然是我听说的那个人。他仿佛十万火急,朝车夫喊叫着要车等着他,然后从为他开门的女仆旁边擦身而过,显出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
“他在屋子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透过客厅的窗户,我可以瞥见他踱来踱去,挥舞着手臂,兴奋地谈论着什么。至于她,我一点也没看见。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好像比刚才更加仓促。他在上马车时,从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急切地看了看,然后喊到:“赶快,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埃德格威尔路圣莫尼卡教堂。要是你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赏你半个几尼。”
“他们飞驰而去。正当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尾随其后的当儿,一辆小巧的活顶四轮马车从小巷子里驶了出来。马车夫上衣的扣子只扣了一半,领带歪到耳旁,而马具上的金属箍都从带扣中突出来。马车还未停稳,她就从大门飞奔而出冲进车厢。就在那一瞬间,我仅仅瞥见她一眼,但已看出她是位绝色的女人,其貌倾国倾城,令男人如醉如狂。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喊道,“要是你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的话,赏你半镑金币。”
“华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呀。正当我权衡着是该赶上去呢,还是该攀在车后的时候,一辆出租马车恰巧经过这条街。车夫对如此菲薄的车费看了又看,我没有等他拒载就跳上了车。“圣莫尼卡教堂,”我说,要是你二十分钟之内赶到的话,赏你半镑金币。”当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即将发生什么事情,当然是一清二楚的。
“我的车夫赶得飞快。我觉得我从未赶得如此之快,可是那两辆马车还是先于我们到了那儿。我赶到的时候,那辆出租马车和那辆活顶四轮马车早已停在门前,马匹浑身冒着热气。我把车费给了车夫就急急忙忙奔进教堂。
教堂里除了我所跟踪的那两位和一个身着白色法衣、好像正在规劝他们什么似的牧师之外,别无他人。他们三人围站在圣坛前。我沿着旁边的通道信步走了过去,就像偶尔来到教堂的其他游手好闲的人一样。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围在圣坛前的这三个人忽然把脸转向了我,戈德弗雷·诺顿朝我拼命跑来。
“谢天谢地!”他喊叫着说,“您来就行了。来!来!”
“来干什么?”我问道。
“来呀,老兄,来吧,只要三分钟,不然就不合法了。”
“我被半拖半拽地拉上了圣坛。我尚未弄清身在何处,却发觉自己正喃喃地对我耳边的低语作答,为我一无所知的事情作证。概括地说,是为把未婚女子艾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德弗雷·诺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当帮手。这一切眨眼间就完成了。紧接着男方在我这边,女方在我那边,向我频频致谢,而牧师则在我对面向我微笑着。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碰到过的荒谬绝伦的场面。刚才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才使我捧腹大笑的。看来他们的结婚证明有些不够正规,牧师在没有任何证人在场的情况下,断然拒绝为他们证婚。幸好有我在场,免去了新郎不得不跑到大街上去找一位傧相之苦。新娘赏给我一镑金币,我打算把它系在表链上戴着,以纪念这次奇遇。”
“事态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我说道,“那么后来呢?”
“咳,我觉得我的计划严重受挫。看起来这一对可能马上离开此地,因此我必须采取迅猛有力的措施。然而,在教堂门口他们分手了,他乘车回内殿律师学院,她则回到自己的住处。
“我像往常一样,还是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去,”她动身时对他说。我所听到的就是这些。他们乘车向不同的方向驶去,我也离开了那里去为自己做些安排。”
“安排什么呢?”
“几块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按了一下铃答道,“我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饮食,今晚我可能更忙。顺便说一句,大夫,我需要你的合作。”
“我很乐意。”
“你不在乎犯法吗?”
“一点都不。”
“也不在乎万一被捕吗?”
“目标高尚,不在乎。”
“噢,这目标高尚无比。”
“那么,我就听你调遣了。”
“我原来就确信我是可以仰仗你的。”
“可是你打算怎么行动呢?”
“特纳太太把盘子一端来,我就跟你挑明。现在,”他显出一副饥饿难忍的样子,一边转向女房东端上来的简单食品,一边说,“时间不多了,我不得不边吃边探讨这件事。现在快五点了。两小时内我们必须到达行动地点。
艾琳小姐,确切地说是夫人,将在七时乘车归来。我们必须在布里翁尼宅第和她相逢。”
“然后呢?”
“这以后的事一定得交给我来办。对将要发生的事我已经作了安排。有一点我必须坚持——不论发生什么,你一定不要插手。懂了吗?”
“让我袖手旁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