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两个互相爱护的人之间,产生了怨恨,那么一定有误会。
坐上从省城到盛都城的动车,沈默倚在窗边看着一根根电柱,向早就排好序的动画,一帧帧往后面翻过去,仿佛宿命,仿佛轮回,每一根电柱都和之前的电柱不同,但又那么地相似。
沈默不知不觉就想到了栾静姝,眼眶红红的。
张菉在相邻的餐车里和带队老师聊天,相谈甚欢,仿佛又聊到了盛都城的生物参考书该用哪个版本。
“你那个妈真是,”沈正桦露出欣赏的笑容,“陪你比赛还要谈点生意,不放过一个小钱。你说,是不是贪财?”
“女人的贪财分两种,一种是想方设法都能挣钱给自己花,一种是想方设法让男人挣钱给自己花。”
“哟,”沈正桦从对面的椅子上把身体靠向沈默,来了兴趣,“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见地。不错!”
沈默笑了一下。
“那你说,你妈属于哪一种?”沈正桦一直都很重视沈默对张菉的态度,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的生世一定有问题。
“前一种让男人钦佩,后一种让男人喜欢,所以她应该是两者兼具。”沈默自己也觉得一开口就男人女人的显得别扭。
“张菉是个很不简单的人。”沈正桦笑得爱意浓浓,“她好像在各个领域里都能够有所涉及,比起西川的妈妈蔡阿姨,我更看好你妈妈!”
沈默怕话题被牵扯到西川身上去,赶紧说:“您不是老是教育我,不要跟别人比。”
“不过,说起你蔡阿姨,我倒想说,她还是念过大学读过研专业的医生,有时候还不如你妈妈给力。”
“怎么?”沈默以为是什么趣闻轶事,赶紧竖起耳朵听。
“一个月多前,李阿姨从楼梯上下来,没看到蔡阿姨横在地上的笤帚,不小心摔了。”沈正桦好像是故意要引出这件事,埋了很长的一条线,“后来还是你妈妈觉得了不对劲,说她可能是脑癌,让她停了我们家里的工作带薪休假去检查。”
脑癌。
沈默的心“咚”地往下沉。
“只是因为这样才不在我们家工作的吗?”沈默话里带着四分疑惑三份恨意。
“老爸向你发过誓不会让他们家里人为难,老爸说过的,一定能够做到,决不食言。”沈正桦从兜里拿出几张银行的交易凭条,接着说,“知道你要怀疑我,老爸也向你道歉,是老爸没能给你从小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沈默一把抢过那些凭条,几张近期交易的金额都是上万,收款的账户户头上是栾静姝的名字。
沈正桦还在叨念着什么,动车行进的噪音也在耳朵边上不曾停息,周遭的环境似乎随着沈默呼出的一大口气而变得终于轻松了起来。
“呼~”就连出考场都没有这样的轻松过,沈默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
然后悄悄将手机摸出来,给西川发了一条短信:【我要回来啦。】
而指望着西川能够说一句“祝贺凯旋”,却迟迟得不到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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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刚好周日,只不过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星期,却发现很多地方都变得陌生。
班上的气氛不同往日,所有人都在和时间进行着拉锯战,而寝室里,因为少了小栾的东西而变得更加空荡,心里仿佛缺了一块,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补上。
哪怕是西川,也好似和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哎,大功臣,想吃什么,我请你。”沈默从后面一排将脖子伸长到前面,搭讪的动机十分明显。
“我没什么要求,”回答了和没回答是一个意思。
“那你是赏光还是不赏光呢?”
西川停下笔,严肃地看着她:“沈默,你是不是非常闲?”
好像很久没有被西川这样的严肃神情对待,沈默仿佛忘记了他之前训斥自己的种种,也忘记了他不曾与人亲近的习惯,她把他对她的义务,当了真。
“那,对不起。”
沈默宛若刺猬的小心思变得敏感又极具攻击,甩着脸色的话明摆着自己的不开心。
而这一次,西川选择了不再谦让于她。
“实在很空的话,栾静姝家的事情,你帮把手吧。”
沈默眨了下眼睛:“不太好吧。”
“沈默,”西川放下笔郑重转过身来,“你知道吗?栾静姝的母亲得了脑癌。”
沈默点头:“我知道啊。”
这次轮到西川眨眼睛。
“你知道?”
“嗯,我回程的时候才得知。”沈默并没有说实话,在西川面前撒谎,这是第一次,但愿也是最后一次,沈默拉紧了手里的拉链扣,整个人都陷在紧张的气氛里。
“哼。”西川冷冷哼了一声。
沈默更加紧张,手指掐得金属的拉链咯吱咯吱响。
在一阵沉默过后,西川忽然开口。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逞强的。”
这话像一桶冰水,直浇进沈默的心窝里,凉,锥心刺骨的凉。
“我,我应该要逞强。”
“你不必,你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你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你没有那么好,你并不愿意做到真正关心她,你只是需要一个和你势均力敌的伙伴,而不是朋友,你不必的。”
沈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直视过西川的眼睛。寒冷,凌冽,带着一丝绝望,又有让人望不到边际的深邃。
不忍心再直视,闭上眼。
闭眼的瞬间听到西川接着说:“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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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前一阵的暂时离开学校只是为了考进奥赛集训队,全国五十强是不能进了,省队还是能够勉强挤进去的。
这次一走,就又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不过,这个是非之地,自己早已不想留了。
流言蜚语铺天盖地,关于自己,关于小栾,关于西川,关于阿帆,关于睿卓……尽管沈默一直想要将事情理出一个头绪,然后约个小派记者,写个文章说说清楚。
可,剪不断,理还乱。
网络上的事情,真真假假难以辩驳。
越是临近离开,心里就越是放不下,还真有什么事情堵在胸口,沈默难以呼吸。
想了想,最终还是拨通了栾静姝家的电话号码。
却被提示:“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沈默沮丧地垂下手。
却被震动惊得急忙把手机抬上来看。
仿佛是有了感应一般,沈默忙不迭滑动绿色的键,压着一口气在心里:“喂?小栾?”
“沈默……”
对方好像在哭,隔着手机,又有些杂音,沈默摸不清楚。
“沈默,”栾静姝定了定神,直呼其名的方式让电话两边的双方都感觉到有些懵懂的仪式感,“沈默,你知不知道,我妈已经快死了。”
沈默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挺清楚了,更或者,是不敢想明白事情的真相。
太仓促。
前一阵子还在自己家做饭做菜传出阵阵温馨气息的一个生命,就要于眼前消逝。
“你别,别那么悲观,你……”这样的情形,沈默实在找不出合适安慰的话语。
“沈默,我,我妈说,我爸可能也要,也要,我,我,我觉得,我想,他一定是……”栾静姝在那边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沈默直说:“别急别急,你先别着急,慢慢讲。”
“我……我知道,你是,你是我们家……”
沈默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赶紧说话堵住她:“你别那样想,小栾,我做的都是应该的,只要你好好的。”
救世主的名号,沈默不愿意担当,也担当不起。
“默默,我爸的事情,还要,还要你,你帮忙找人看一下……”
“你爸,你爸到底怎么了?”沈默虽然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但一听到小栾说起他,就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贩,他帮人,卖一些……”栾静姝在电话那边嚎啕了起来,隔着信号,沈默都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绝望。
“我知道是什么了……”沈默的理智还在发挥作用,“卖的哪一种,大致重量你知道吗?这个直接牵涉判刑。“
栾静姝听到这里,已经绝望了。
“应该……会死的吧。”
沈默能够想到她红红的鼻梁,红红的眼眶,还有红红的脸颊。
颜色中没有哪一处,不透露着悲惨。
“你别太悲观了,小栾,我会帮你的,听着,我一定一定帮你!帮你照顾好李阿姨!帮你找人救你爸,一定帮!一定帮你!”
沈默像是在宣誓。
如果早知道,这样的宣誓最终带来了什么样的后果,那么沈默,一定不会这样轻易答应她。
女孩在那边又啜泣了一阵,听呼吸声好像已经有所缓和,沈默问她:“你要我过来陪你么?”
“不用了,你也忙。”那边传来擤鼻涕的声音,栾静姝好似恢复了理性,继续说,“你什么时候去集训营,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的飞机,十二月中旬就能回来了。”沈默以为栾静姝已然安好,轻松地说,“不到一个月,等我回来。”
“那你加油。”栾静姝给沈默打气,又吸了吸鼻子说,“这次高考,我就不参加啦。”
“没事,还有下次嘛。”
沈默轻松劝道。
“要不要我走之前来看看你们,我也好放心。”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安心去考试,嗯,等你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犹犹豫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