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下了马,一步步走到札木合身边:“札木合,我的好安答,你还记得在十三翼之战中,你杀了我多少部众吗?”
“铁木真,你还记得由我指挥的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夺回了你被赤勒格儿抢去的妻子吗?”
“这一次,你又联合蒙古人的宿敌蔑儿乞人、塔塔儿人来对付你的安答,三次结拜的安答!”
“上一次,你不顾我是你的恩人和朋友,为了几匹马和几个误伤的奴隶,就杀死了我的亲弟弟。那时你怎么没想到我们是三次结拜的安答?”
铁木真无言以对。
札木合又是一脸的嘲笑:“算了,不要跟我理论了,我落在你的手里了,你可以杀了我。铁木真,你看看,我身上还佩戴着你我当年结拜时,你送给我的髀石。现在,就让我用我的血染红这友谊的信物吧!”
铁木真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他咬住牙说:“把他的木枷去掉。”
者勒蔑和速不台上前为札木合去掉木枷。
铁木真从札木合的身上摘下了那块髀石,同时也把自己身上的髀石摘下来给了札木合:“我们的友谊和仇恨,恩与怨都两清了。我会让我父亲的安答王汗收留你。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变成敌人,好吗?”
札木合没有说话,眼神仍是嘲笑的,一直盯着铁木真。
铁木真转回头,对札合敢不说:“请你带他回去,交给父汗,求父汗恩养他,善待他吧!”
铁木真往回走去。博儿术等跟上。
札木合的嘲笑从脸上消失了。
博儿术打马靠近铁木真:“可汗,札木合这个人不可留!”
“可汗,杀了他吧!”众将齐声说道。
速不台以提醒的口气说:“可汗,这个札木合已经两次啸聚您的仇人,想把您置于死地。”
“是啊,可汗,”博儿术发现大家都支持自己的意见,进一步阐明自己的看法,“札木合是个心胸狭窄而又狠毒的家伙,他不会感念你的恩德的。过后有机会,他还会同你作对。”
铁木真却有些不耐烦了,大声喊道:“不要说了!”
众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
者勒蔑突然唱起了歌:
值十两银子的镶金摔跤衣,嗬咿,
前胸后背都闪着耀眼的光辉,
年轻的摔跤手,嗬咿,
只有撂倒对手才显得威风。
速不台也跟着唱了起来:
值二十两银子的锦缎摔跤衣,嗬咿,
后背前胸都闪着耀眼的光辉,
出众的摔跤手,嗬咿,
将对手撂倒才显神威。
铁木真白了他们一眼:“你们没有你们的父亲百灵鸟唱得好,给我住口吧!”
者勒蔑和速不台停止了歌唱。众将沉默不语。
半晌,铁木真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向大家交待说:“我告诉你们,札木合对我有过恩惠,仅只因为这一点我也不能杀了他。哈撒儿他们已经把逃跑的塔塔儿人咬住了,我们还是把心思用来对付这个世代仇敌吧!”
他高高地举起鞭子,然后又慢慢放下,双腿猛地夹了一下马腹,往前奔去。众人随上。
王汗的营地也充满了胜利后的喜悦。
王汗端坐大帐中。其子桑昆上前禀报道:“父汗,札合敢不叔叔回来了。”
札合敢不走进大帐见礼:“汗兄!”
王汗让座,然后问:“我儿铁木真把札木合杀掉了?”
“没有。”
“啊,是我主耶稣赋予他一副博爱之心。他是不愿意自己下手,那我就代劳吧!”
“铁木真说札木合曾是他的安答,曾有恩于他。铁木真希望汗兄恩养他,善待他。”
“哦?”王汗很感意外,“这倒是没有想到。”
“父汗,铁木真倒挺会做好人,我们何必去做恶人?”桑昆以不屑的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札木合是草原奇才,对我克烈部称雄草原大有用处,莫如收留在帐下听命。”
“可是,这个人不会久居人下的,”札合敢不不无担心地说,“汗兄对他最好不要重用。”
王汗哈哈大笑:“他带着千军万马的时候都败在我的手下,现在他不就剩下一张嘴一条舌头了吗?”
“叔叔不必担心,铁木真不是让我们善待他吗?我们天天给他上好的草料就是了。”桑昆自以为城府很深的样子,笑了笑说,“只要不给他带兵的权力,他就是再有心计,还能在羊群里称古儿汗吗?”
王汗大笑,说:“还等什么,请他进帐!”
酒宴摆好了。札木合在客位就座。
王汗客气地招呼札木合:“请吧,札木合,感谢主给了你第二次生命。愿我主耶稣与你同在!”
他们父子兄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二
铁木真的大帐中一片宁静,一缕阳光从帐顶的小窗射入。铁木真疲惫地躺在毡床上。合答安给他倒上一杯奶茶:“可汗,您喝点奶茶吧。”
铁木真坐起来,接过茶。
“可汗!”
铁木真抬眼看着合答安:“你有事吗?”
“听说可汗明天就要去打塔塔儿人了。我想跟父亲先去斡难河,见见孛儿帖大妃和诃额仑兀真。”
铁木真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再为可汗打仗了。”
“我是说你,你为什么要走?”
合答安一时回答不上来:“我……”
“你留下,今后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要跟着我!”
合答安不说话。铁木真问:“怎么?你不愿意?”
“合答安是可汗的奴婢,自然惟可汗之命是从。可是……”合答安欲言又止。
铁木真却有些急不可待了:“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嘛!”
合答安浅叹了一声。
“跟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为难吗?合答安,我现在是可汗,可汗在一个部落里是至高无上的,可把我一个人放在那么高的地方,也够寂寞够冷清的。高高在上的我,可以一呼百应,就是连个可以谈心的人都没有。合答安,你不要离开我!”铁木真抓住了合答安的手。合答安像爱抚孩子一样地摸抚着他的头说:“你再娶几个妃子吧!”
“不,我就要你!”
“我是你的奴隶,仆人。”
“你不要这样说。你知道吗?我只有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我的整个身体才都得以放松,才像一个活人,而不是一个被人尊崇的偶像。”
“你跟孛儿帖大妃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铁木真的心沉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包门,往外看着,叹息着说:“怎么对你说呢?”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铁木真回到合答安身边,蹲下来,把手放在合答安的膝上说:“自从孛儿帖被赤勒格儿抢去九个月,回来在半路上生下术赤以后,情形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我的理智不断地提醒我,术赤是我的儿子,孛儿帖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应当爱术赤,爱孛儿帖。所以,我对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个儿子没有偏爱哪一个,对孛儿帖总是拿出十分的温存、百分的小心。我知道,我父亲不过是个首领,还有一个别妻;我已经是可汗了,可以有更多的女人,可是我忍着,我不愿意让孛儿帖觉得我对她冷淡了。”
合答安问道:“可是你的心里很苦是不是?”
铁木真叹息。合答安接着说:“而且,你这一切都是尽力去做的对不对?铁木真,我是女人,我知道如果孛儿帖觉察出你的这种用心,她会很痛苦的。”
铁木真双手一摊:“可是我没有办法。”
“那么你自己先逃出来吧,像逃出一个包围圈一样。”合答安做了个手势,“反正你没办法让孛儿帖开心,那么你就把最高的地位,永远地留给她,让她享受至尊至荣。你自己已经有足够的权柄,你需要的是另一种东西——女人的柔情来熨帖你被征伐变得冷漠和被权势变得孤独的心。”
这句话正中铁木真的下怀:“所以我要你!”
“如果是二十年前,我会的,现在不行。”合答安再次拒绝了铁木真的要求,而且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可以做你的长姐,甚至可以像母亲般的关爱你,可是我不能像娇妻那样给你快乐。我这话是真的!”
铁木真沉默了。他又躺在了毡床上:“那我也要你跟我去打塔塔儿人。”
“是,可汗!”
铁木真一下子坐起来:“合答安,你不要叫我可汗,就叫我的名字好吗?叫我铁木真!”
合答安有些为难:“那……下边人听见了不好。”
“那好,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你叫我铁木真,行吗?我需要一个不把我看成是可汗的人!”
“好吧,铁木真!”
铁木真抱住合答安的双膝:“我的合答安,我的第一个证明我是个男人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长这么大了呢?这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
孛儿帖的斡儿朵外边,一群女奴在擀毡子,擀成雨披的形状,有的在擀好的雨披上面抹黄油。孛儿帖在指挥着这一切。
赤勒格儿远远地把马留在树边,朝他们走了过来。
孛儿帖对一个女奴说:“这块毡子是给拖雷做雨披的,可以擀得小一点。黄油没有了吧?再去取一桶来。”
赤勒格儿拎着一桶黄油站在孛儿帖面前:“黄油在这儿。”
“给她。”孛儿帖示意交给那个女奴,“多抹一点儿,要抹匀才能不透雨。”
赤勒格儿在一旁插话道:“给术赤的雨衣您也这么亲自过问吗?”
孛儿帖愣了一下,扭头看着赤勒格儿。
赤勒格儿叫了一声:“夫人!”
孛儿帖惊异地问:“你是什么人?”
赤勒格儿以挑衅的口气说:“一个夫人不该忘记的人。”
“你抬起头来!”
“我的脸被蛇咬过,夫人不要被吓着。”
赤勒格儿抬起头,两眼直视着孛儿帖。
孛儿帖辨认着:“你——”
“我是一只只配吃残皮剩肉的乌鸦,却非分地玷污过仙鹤!”
孛儿帖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她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抽搐着:“来人!”
使女们一惊,看看左右没有男子,跑开去找人。
赤勒格儿还站在原地不走:“我要看看我的儿子。”
孛儿帖愕然:“什么?你说什么?!”
赤勒格儿固执地说:“我要看我的儿子术赤。”
“你胡说,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铁木真的儿子!”
“你什么时候让我看我的儿子?!”赤勒格儿进一步逼问。
孛儿帖以更大的声音喊叫:“来人!”
在远处巡逻的卫兵听见喊声跑了过来,“什么事,大妃殿下?”
孛儿帖指着赤勒格儿:“把这个人给我抓起来!”
察合台和拖雷骑马走了过来,见状下马。
察合台问:“母亲,这是个什么人?”
孛儿帖发现两个儿子来到自己身边,愣了一下,说:“他偷了我镶金边的马鞭子。”
“那就把他砍了算了。”察合台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刀来,手一挥,劈了过去。赤勒格儿躲过这一刀的同时回身把一个兵士推到察合台的身上,然后转身跑去。边跑边吹口哨,他的马闻声向他跑来。
察合台等在后边紧追。赤勒格儿飞身上马逃去。
两个兵士骑马追来,察合台和拖雷让兵士下马,自己骑上,追赶而去。
孛儿帖身子摇晃了一下,扶住斡儿朵的门框,呻吟地说:“长生天!这个人的存在,就是给我制造痛苦的吗?”
察合台和拖雷骑马跑了回来,察合台的刀上有血:“母亲,我把他砍了。”
孛儿帖看着察合台和拖雷:“你们怎么回来了?”
察合台说:“父汗让我和拖雷回来陪陪您。”
“你父汗他好吗?”
“他很好。在阔亦田打塔里忽台的时候,他中了箭伤。”
孛儿帖吃了一惊:“啊?要紧吗?”
“已经好了。”
“谢谢长生天!来,跟我去见见你们的祖母吧。”
三
公元1202年春,四十岁的铁木真率领自己的得胜之师,准备与塔塔儿人决一死战。为了对付塔塔儿,几代以来,蒙古人曾多次大兴复仇之师,但结果都未能如愿以偿。阔亦田之战的胜利,给铁木真讨平塔塔儿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几代冤仇终于到了大清算的时候。
铁木真与众将走向哈撒儿的大帐。哈撒儿兄弟和诃额仑的四个养子在帐外相迎,待铁木真走过,相跟着进了大帐。众将排班,铁木真就座。
哈撒儿出列禀告道:“汗兄,我等已经把四姓塔塔儿人全部包围在这里,札邻不合已经成了套子里的野马了。”
“好,我的四个弟弟和母亲的四个养子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劳,现在就看我们的了。中了箭的老虎还会跳起来伤人的,这一仗切不可轻敌。”铁木真若有所思,颁布了一道重要的命令:“我军各路已经衣甲有别,旗帜不同,但必须统一号令,一致行动。进攻之时任何人不得贪财取物,所有俘获等战后平均分配;如果敌人迫使你的部下退至原排阵之处,一定要翻身力战,不可再退。任意抢掠者罚,退至原排阵处不翻身力战者斩!听清了没有?”
众人齐声道:“惟可汗之命是从!”
这是铁木真被推举为可汗之后所发布的一道重要的命令。他为什么要颁布这样的命令呢?因为经过几次战争实践,铁木真发现,一些旧贵族在作战时不听指挥,只顾自己抢掠财物,各自率领本部人马进退,这个问题不解决,就不能统一指挥,统一行动。因为战争是残酷的,没有高度的集中统一,就不能形成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各自进退,各自抢掠,狼上狗不上的乌合之众,是难以赢得战争的。铁木真的这道命令要求由可汗统一分配战利品,论功行赏;要求所有将士必须服从统一的军令,其中还包含另一层意思,就是进一步提高汗权,限制旧贵族,这又是一种集权与分权的斗争。
铁木真以为会有谁提出不同意见,没想到众将都一致拥护,他高兴地说:“好吧,大家先吃饱喝足了,美美地睡上一觉。明天早晨再甩出绳套,套住塔塔儿这匹野马!”
夜色降临了,整个营地出奇的宁静。这是大战前的宁静。
合答安从自己设在铁木真大帐旁边的蒙古包里出来,走向铁木真的大帐。在大帐外边遇到了担任守卫的赤刺温。
合答安上前问道:“哥哥,该你当值了?”
赤剌温发现是自己的妹妹:“合答安!”
“哥哥,有件事我要托你办。”
“什么事?”
“明天可汗要进攻塔塔儿人了,你留心一下,看有年轻、漂亮的女人,给可汗带来。”
赤刺温迟疑了一下:“这……是可汗的意思?”
“不,这是我的意思。”
赤刺温有些担心:“那……行吗?”
合答安以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你照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