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杜伏威写信求救,实属迫不得已,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王世充本不想展阅回书,又于心不甘,心横牙咬,方才将回书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世充知悉:你与本王虽然年轻时有交,却无深情可言。天晓得你怎的记起了本王,厚颜无耻地向本王求救。你是杨广的走狗,本王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义士、反王,莫说前者与你在东都血战,就是各自为政,从未交恶,本王也不会助纣为虐。为人在世,无不想好,可你也想得太离谱,竟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本王身上?难道不是愚人之妄想,不是对本王的小视和侮辱吗?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所能移动,杨广天命已尽,隋朝气数无几,你虽击垮了反王联盟,占据了金墉城,要想振兴大隋,无异于螳臂挡车。本王浴血奋战,未能击垮于你,进驻东京,却未嫉恨李渊占据西京,称王称霸,因为我们都是义军首领,是兄弟,而非死敌。本王已经决定,即日投奔长安,归顺李渊,为其镇守长江下游,助其拿下江南,平定华夏。据报,李靖已降渊,正率重兵围困拒不归顺的江陵萧铣,萧铣出降,已成定局。你王世充竟自不量力,妄图顽抗,定成以卵击石之势。不如早降,以免生灵涂炭……
此札通俗易懂,但却骂骂咧咧,不合书札常例。王世充阅罢,虽然气愤,却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心里话:“圣上尚且性命不保,大隋之厦倾倒已成定局,我何必鸡蛋碰石头,自找苦吃?不如如杜伏威所言,早降为宜。我一个亡命的苦孩子,身经百战,独撑危局,击败反王联盟,攻占金墉城,也就对起圣上了。”这么想着,向谋士高诚典道:“洛阳孤城,四面楚歌,今李渊的精锐之师已占据虎牢关,困也能把咱困死,不如归顺了吧。此时归顺,不算叛逆,因为李渊建立的新朝仍称隋朝,不过先帝成了太上皇,皇孙成了天子罢了。从道理上讲,一旦归顺,本王仍然是大隋的忠臣良将,千古留名。况且本王又与李渊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李渊定给予厚待。”
高诚典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悠悠地道:“此时言败,为时尚早。大王手下还有兵马数万,洛阳城又固若金汤,还能对付一阵子,待实在支持不住,在言归顺不迟。”
王世充叹口气:“若是如此,不如不归顺,不归顺定会死路一条呀。本王也知此时归顺,不无窝囊,可哪有破敌妙计。”
“微臣想起一个人来,他也许是咱们的救星。此人姓刘名黑闼,原为窦建德属下的将军,今正在招纳窦建德的旧部,欲在漳南发动起义,在窦建德故地称王,与李渊父子对抗。若他能在起义前率二至三万兵马前来相助,保大获全胜。”
“本王也知此消息,却不寄于希望。前者窦建德中了本王的离间之计,往攻李渊,全军覆没,刘黑闼定然吸取窦建德的教训,不再上当。”
“上不上当看大王的诱饵如何,若大王许诺事成之后,资助金银财帛,助他在河北称王,共同抗击李渊,他定欣然前来助战。他若率众前来,让他攻打虎牢关,待他与敌交战,消耗敌之兵力之后,大王再倾城之兵马,与敌决战。”
王世充一听有理,言道:“那就立即派人前往漳南,说刘黑闼前来助战。他若答应,就战,若不答应,就归顺。你亲自持本王的书札和礼物前去漳南,不管成与不成,快去快回。”
洛阳与漳南不过几百里路程,高诚典当夜起行,八天后就赶回了洛阳,向王世充奏报了说动刘黑闼前来助战的全过程。
刘黑闼正在招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准备次年发动起义。起义的组织者多是窦建德的部将,无不对王世充将窦建德送入火坑恨之入骨。听说高诚典前来劝说刘黑闼发兵相助,纷纷劝说刘黑闼不要上王世充的当,并将高诚典驱逐出境。然而,刘黑闼经不住香饵的诱惑,终于上钩,决定先集中三万人马,三天后发兵,偷袭虎牢关,但王世充必须和他偷袭时同时发兵,以防重蹈窦建德的覆辙。高诚典不仅一口应下,而且自做主张,让出金墉城,作为刘黑闼的驻兵之地。随之披星戴月,赶回洛阳,向王世充汇报。王世充即整顿兵马,准备与李建成和李世民决战。
洛阳战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李渊却稳坐钓鱼舟,采摘硕果。先是云阴县令詹俊、武功县令李仲衮传来捷报,说是于巴蜀一带造反的六千人马,在重兵围剿和劝说下全部投降,并已改编于两县的部队之中,巴蜀平定。接着从丹阳传来消息,占据丹阳,并起兵与其对抗的吴兴人沈法兴被擒获,属下八千人马死伤过半,余者投降,并已完成改编。大约过了两天,杜伏威从长江下游赶至长安,向他递交了归顺书。杜伏威领导的起义军是江南兵力最多、势力最大的一支队伍,虽经四明山和洛阳之战损失惨重,却仍然保留下了一万五千人马。回到江南后,又招兵万余,兵力已达三万。他的归顺,不仅对江南小股反叛队伍的影响很大,而且对中原平定后过江攻打杨广和宇文化及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江陵的萧铣已经投降。二人一个驻防长江中游,一个扼守长江下游,平定长江以南已不在话下。然而,杜伏威是否能持之以恒,却不能不使他担心,因为他对杜伏威了如指掌。此人的确是个将才,军纪严明,令出即行,令禁即止,且体恤百姓,关心将士,才干在窦建德之上。但有一大弱点,就是性格暴躁,一旦得罪,就会反目成仇,故而心血来潮,就有反复的可能。鉴于此故,他盛情款待了杜伏威并设身处地,推心置腹地与其进行了长谈。
谈话是在丞相府那个朝中二品以上大贤才有权享用的客室进行的。这个客室虽然规模有限,但却装饰得极为豪华。顶棚、四壁全用雕花楠木板装成。板上的图案五花八门,有夜宴图、征战图、驻跸图、迎宾图、百戏图、乐舞图,还有四季花卉,飞龙走凤,不一而足,显示着皇家率土之滨,皆我王土,华夏子孙,皆我子民的惟我独尊和高贵,向客人诉说着非同凡人的待遇。这里原本是赫赫有名的武德殿,殿堂与太极殿相差无几。辉煌的殿堂中有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所在,而且在此接待一个拥有兵马不算太多,声望较高的起义军领袖,可见其对杜伏威的重视程度。
这是酒足饭饱之后,城楼上已响起了二更的钟声,客室内燃起了攀龙趋凤的红色蜡烛,产生了一种飘渺玄妙的氛围。龙井茶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空间。沁人肺腑。
“杜将军,坐,坐。”李渊不待杜伏威就座,热情而不失庄重地道:“这个五彩缤纷的客室非同寻常,是用来接待皇上和二品以上官员的。我在这里接待杜将军,不知杜将军有何感想?”
杜伏威的个头不亚于李渊,因为不足四十岁,显得比李渊舒展奔放些。但气质却与李渊大相径庭,粗莽多于豪迈,张扬多于稳重,城府是有的,但却不无浅薄,若与李神通坐在一起,会被误认为一奶同胞。他的目光时而扫向四壁,时而盯着天棚,致使头颅像拨浪鼓似地转。听到李渊问话,方才将目光收回来:“要说感想,很难一句话说透,总觉得规格不低,这不是把我当二品以上的官员待了吗?其实也尚无不可,我要给大丞相守住长江下游,怎么也得弄个二品以上的官当当。况且我还将王世充老儿好一番教训,并劝他归顺,这应该说也是功劳吧?”
李渊严肃起来:“杜将军,海不辞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辞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厌人,故能成其众。今圣上尊贤使能,以至俊杰云集,归顺者如过江之鲫,平定天下,为时不远。杜将军以社稷为重,尊崇圣上,不弃李渊,主动前来归顺,圣上龙颜大悦,我也高兴异常。以故封你为镇南将军,爵在三品,待日后立功后再行封赏,不知你是否满意?这可是前来归顺的义军将领中绝无仅有的。”
“三品爵位,论说不算低,可与李密相比就差了一截。我与他都是义军首领,他封了个邢国公,还堂堂皇皇地娶了公主为妻,我却仅封了个三品,不太公平,不太公平!”
“李密是反王联盟的盟主,手下兵马和所辖地域比你多而大,还请杜将军理解。范晔有言: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不之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杜将军德崇耻禄,智博胸宽,我想不会太计较吧?”
“好,那我就理解,可军饷朝廷怎样调拨?”
“今,国库空虚,军饷暂由自己解决。江南风调雨顺,鱼米之乡,我想军饷还是容易解决的。你既然已经归顺,就要理解圣上的难处,不计较也罢。”
“那就不计较。我再问大丞相一句:要是我守住长江下游,再助你灭了今在扬州的杨广和宇文化及,平定了江南,我可不可以做兵部尚书?”
杜伏威得寸进尺,胃口如此之大,足证其日后非反不可。李渊心中有了底,欲要严词相驳,又怕惹恼这个永远不会安生的家伙。因为杜伏威所处的位置极为重要,一旦将其推向宇文化及一边,就会给平定江南造成极大的阻力。于是,十分肯定地回答:“只要你守住长江下游,助我平定了江南,莫说做个兵部尚书,就是想当大都督,我也让给你。”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杜伏威发誓道:“若我杜伏威磨奸耍滑,任大丞相处置!”
“杜将军,我李渊相信你!”李渊将大巴掌拍在杜伏威的巴掌上:“我也立个誓:若我违言,任你处置!”
谈话还算成功,李渊放下心来,至于平定江南之后,是否按杜伏威的要求办理,先不去想他。也许是盼贤若渴,当天夜里,他梦见了徐茂公、魏征、秦琼。三人好像被呲嘴獠牙、豹头牛眼的魔鬼追着,没命地奔跑,并高喊“救命”。跑到他的面前时,三人几乎是同时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看他无收留之意,便继续向前狂奔,直到他招呼了一声,三人才停住脚步,向他走来。那追赶的鬼怪倏然不见了踪影。待从梦中惊醒,不禁哑言失笑,自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果然不差。今天刚拟好了收降他们的圣旨,准备明日早朝颁发,今夜就梦见了他们,睡吧,睡吧。”
不想躺下再睡,又梦见了李密。给李密做媒娶亲的画面又极不连贯地出现在梦中:淮阴王李仁的女儿李奉娟跪在恭帝面前磕头,恭帝美滋滋地说了声“女儿快快请起”。在欢快的锣鼓和唢呐声中,奉娟身着红襦,头罩坠了流苏的盖头,莲步轻挪,进入花轿之中。花轿颤颤悠悠地进了国公府,李密快步抢上前去,将奉娟抱进紫罗帐中,搂住奉娟不放,从帐中传出了“咯咯”的笑声。李密也太迫不及待了,未举行仪式就这样缠绵……
于是,他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瞧着滴漏,发现天已经快亮了,干脆披衣而坐,让思绪去追寻李密。李密结婚后的第四天,他到国公府一趟,发现李密与奉娟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当着他的面就眉目传情,动手动脚,端的是如胶似漆,难分难离了。便放下心来,不再将李密放在心上……
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他洗漱一番,在内侍左之祥的帮助下穿上蟒袍、朝靴,戴上冕冠,迎着清晨的冷风,在晨曦中向金銮宝殿走去。恢复早朝,定时不误是他规定的,因此,他以身作则,从未耽误过。日理万机的他准时不误,朝臣们谁也不敢耽搁,致使按时上朝,已成为习惯。对这早朝最反感的要算恭帝,他还是个孩子,嗜睡,加之夜里胡乱折腾,很晚才睡,上朝便成了一种负担。好在有数个太监定时将他叫醒,才没误了朝事。
早朝完毕,李渊到杨林府上看望了杨林的家人,然后回到了丞相府,边批阅早朝时朝臣们刚刚交上的奏折,边等待洛阳那边的消息。昨天探马报说,人马占据了虎牢关后,不见王世充有何反应。洛阳城的城门仍然关着,城中依然戒严。城中粮食原本不足十天之用,因攻占了金墉城,缴获了近千担,看来一月内不会出现饥荒,王世充投降或出兵决战的可能性不大。他传令李建成与李世民:坚守虎牢关,待机而动。
这时,李密走了进来。李密显然瘦了,面相却好看了许多,精神也很好。他向李渊施过礼,坐在对面的几案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渊打趣地道:“新郎官不在洞房陪新娘子,到这丞相府干啥?若是公主怪罪下来,我如何向她交代?”
“大丞相真会开玩笑。不过公主的确不错,不仅美丽,知书达理,且没有性儿,知人冷暖,我真不知如何感谢圣上和大丞相才是。”李密道:“为了报答大丞相的知遇之恩,大丞相就让我做点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吧,我闷得厉害。试想,一个管辖千军万马的西魏王,突然这样歇下来,心里能好受吗?求大丞相开恩!”
“你新婚不久,怎能让你做事。再说,小事你不能做,大事已经有人做,你还是在府上陪新娘子吧。”
“听说山西的薛举父子蠢蠢欲动,就让我带领人马前去平叛吧。自从归顺,未建尺寸之功,愿尽微薄之力,以表心迹。”
李渊毫无戒备,答应道:“就答应你的请求,只是人马无多,公主也独守空房了。”
“万余人马足矣,我想以计赢他。至于公主,陪我前去即可,也让她经经风雨,见见世面。”李密回答。
次日,李密领了圣旨,回到国公府。人逢喜事精神爽,喝了个酩酊大醉,一头扎在床上,睡了过去。奉娟公主慌忙熬了醒酒汤,将他唤醒。面对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新婚夫人,他再也忍耐不住,边喝醒酒汤边问:“夫人,你看我怎样?要说心里话,心里话。”
公主羞答答地回答:“你豪爽、热情,待人诚恳,知人冷暖,是我奉娟的意中之人!”
“我豪爽吗?诚恳吗?非也,非也!夫人,你能服侍我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