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下郡归山西管辖,当在李渊的掌握之中。李渊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曾经前来视察过两次。原任太守周颐与他相处得很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不想刚过了年,周颐便遭遇不测。城中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妓院,妓院仅妓女就达八十余人,在三晋地域内堪称“老大”。就妓女的人数而言,比长安城中最大的妓院还多出十几个。妓院不断增添新鲜血液,经常从出美女的陕西米脂和江南购进妙曼绝伦、技艺高超的美女佳人。春节期间,鸨母花重金从江南建康买来名妓陈美人。陈美人年方二十,却已出道五年。不仅丽质天生,而且高傲尊贵,擅长画兰。能歌善舞,轻如游龙,袖如素蜕,歌喉俨似百灵鸣啭,风韵不逮南陈皇帝陈叔宝的张丽华和孔贵嫔。周颐进士出身,颇有文采,喜歌赋声色,经常光顾这个妓院,是个为美色一掷千金的主儿。因此,甚受鸨母和妓女们的欢迎,每当引进新人,必先让他享受。陈美人人院的第二天,鸨母便通知于他。他闻香而至,既与陈美人交流了诗赋、欣赏了陈美人的兰花和歌舞,还饱餐了陈美人的秀色。
城中有一班奸人妻女,抢掠财物,无恶不作的恶棍本想弄足银子,首先尝鲜,见状怒不可遏,乘着酒兴,蒙面而入。原打算教训周颐一顿,不想出手太重,将周颐治于死地。太守被害,非是小事,李渊即派人前来协助郡衙捉拿人犯。不想一无所获,到李渊举兵伐河下之时,仍然没能解开这个谜团。
周颐被杀,河东郡太守缺额,李渊奏报上去,并推荐柱儿为河东太守。太守爵不过五品,争抢此职者却比比皆是,朝中重臣及吏部之中便乱起来,推荐自己的亲信者、推荐朋友者、推荐亲戚者大有人在。举贤不避亲,这尚无不可,可恨的是那些拿了别人钱财,为人消灾的贪官污吏,专世宵小。他们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硬是将那些送了重礼而本事有限,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伙们向人选的行列中加楔。当然,取得最后胜利者自然是地位最高的朝臣。那时,宇文述已辞去丞相之职,由其儿子宇文化及取代。他虽然无了权力,能量却仍然很大,收了湖州功曹华德侠的六百两白银,外加黄金一百二十两后,通过儿子宇文化及,硬是将华德侠顶了周颐的缺。
知恩图报,人之常情,华德侠便念念不忘宇文述的知遇之恩,不仅对宇文述恭敬有加,言听计从,而且独出心裁,增高加厚城墙,变着手法搜刮民脂民膏,捞取本钱,供自己挥霍,并将宇文述最感兴趣的珠宝和战国铜鼎、古玉之类的文物孝顺宇文述和宇文化及。监视李渊的行动成为他的得意之作,常常派出亲信到太原窃取情报。不仅得到了宇文述的赞许,丞相宇文化及还许愿年内将他的爵位提高到四品,调京都任职。如此以来,他的情绪更加饱满,热情更加高涨,得到李渊准备举义的消息后,决心与李渊对抗到底。他多少懂点兵法,知道地利的重要,不仅在加固城墙上大作文章,还利用山多石头广的优势,准备了大量擂石,准备了足用一年的粮食和木柴。他常常对属下说:“我先避其锐气,寻机击其惰归。若无隙可乘,守也把李渊守死!”听说李渊率众来攻,他下令紧闭四门,不准出入。并亲自登上城头,嘹望义军动静。但见义军已将河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帐篷如云。远者离城十里左右,靠黄河的西门与北门处,仅离城三里许,且在黄河岸边扎营。正是营炊之时,烟雾四起,与薄暮交融。他咬牙切齿地道:
“李渊啊李渊,你已成为众矢之的,看你能在我这城下待多久?最多半月也就是了。”
扎下营盘,李渊啥也没做,用过晚饭后便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已是天光大亮。洗漱完毕,吃了早饭,便在先锋丁武周的陪同下,率领骁骑将军董理、招军将军成文龙一行绕城视察,下午方才回到中军大帐。次日又沿黄河东带视察了一天,并且查看了岸边的地势、土质。第三天方才停止视察,在中军大帐中与丁武周、成文龙边饮酒边议论攻诚之计。他将那盘兔肉端到几案一端,在盘的西面和北面放上了两支竹筷,又将几根鱼刺放在竹筷的东边,然后道:“二位将军,这菜盘是河下城,竹筷是黄河,鱼刺是树林,咱怎样才能拿下此城?需要强调的是,咱们的压力很大,必须速战速决,然后立即南下。拿下此城的时间定在十天之内,若十天内破不了城池,就无功而返,决不能被华德侠粘住。”
成文龙连想也没想:“用兵之害,犹豫最大;三军之实,生于狐疑。今大将军身先士卒,三军服威,士卒用命,战无强敌,胜利在握。以末将之见,明日便全军皆上,攻打城池。我军准备充分,攻城器械精当,用不了三天,就能大获全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晓得华德侠拥有多少兵马吗?准备了多少滚木擂石和鹿砦?”
“回大将军,据末将所知,城中有兵马两万五千。城头上的滚木擂石成堆成垛,鹿砦之宽度约有十丈许。”
“孙子曾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我仅有兵马三万,兵力与敌相近,不仅不能攻,也不能围。若攻,必伤亡惨重,用万余生命作代价,攻下城池就算不错。若围,必旷日持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敌若攻我惰归,大事休矣!就是敌不攻我,以守代攻,不仅时间赔不起,又围到何年何月?”
“这……这得如何是好?”成文龙皱起眉头:“总不能不战而回,便宜华德侠那小子吧?这河下城可是进入陕西的门户,三晋的屏障啊!”
李渊避开成文龙急切的目光,向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丁武周道:“丁将军,你有何妙计?”
丁武周将目光移到兔肉盘上:“大将军,强攻是下策,正当用人之际,我们不能拿着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以末将之见,火攻为妙。将羽矢绑上蘸油的棉花,制成火箭,硬弩亦是如此,集中火力射其四门,待城门火起,便一拥而入。运用此计,可大量减少伤亡。”
“敌城四门皆有瓮城,且城门两重,就是城门被毁,也难过瓮城。如此办理,伤亡照样很大,以故此计并非妙计。”李渊提示道:“二位将军请看,河下城在黄河下游,地势又低于河岸丈许……”
“大将军是想用水攻?”成文龙惊呼道:“此计甚妙。照此计行事,华德侠小子及其属下就要喂王八了!”
丁武周也以为行水攻之计为上策,但却不无担心,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淹了城中的守城之敌和百姓事小,若河水从城门溢出,危及城外生灵,就不无过分了。”
李渊笑道:“兵大律在谨,论敌察众,则胜负可先知也。经两天探察,我决计用水攻。但兵不厌诈,只做出水攻的样子,摆水攻的阵势而非水攻。目的在逼华德侠投降或出城与我决战。二位将军,请接将令!”
丁武周与成文龙如同被重物击了一下,猛地站起:“是,接令!”
李渊也立起身来,威严地道:“丁将军,你率两万人马守住东、南、北三个城门,深沟高垒,准备与敌接战。敌若开城击我,必穷凶极恶,千万小心。如果有失,提头见我!”
“武周接令!”丁武周接过令箭:“我定严守以待,不放走敌人的一将一卒!”
李渊又拔出一支令箭:“成将军,你率人马一万,在黄河大堤与河下城西门处开凿河床。我已计算过,从黄河大堤到西门不过三里路程。河床不能太窄太浅,以宽里许,深八尺为宜。限你三天内完成,声势一定要大。给华德侠造成我真要行水攻之计的错觉。开凿的河岸要高厚结实,若他不上当,我便变虚为实,真用水攻!听明白了吗?”
“成龙明白!”文成龙接过令箭:“若三天内完不成任务,我甘受军法处置!”
次日一早,将士们便各就各位。丁武周率将士在离东、南、北三门不足二里处挖沟掘壕,成文龙率众在方圆三里的地段内开凿河床。将士们头顶烈日,脚踏热土,轮班作业,挥汗如雨,干得热火朝天。
华德侠高枕无忧,不仅饮酒,而且作乐,不仅在郡衙听歌观舞,还将陈美人弄到衙中同宿同乐,出尽了洋相,就连他的亲兵也看不下去,劝他从酒与色中走出来,进一步作防守的文章。他哪里肯听,不仅以破口大骂回击善意的相劝,而且还将郡丞星六大踢了一脚。功曹秦为善还是个人物,顶风而上,闯入郡衙,不由分说,叭叭给了陈美人两个耳光,骂道:
“你这个臭婊子,给我滚!大战在即,你他娘地跑到这郡衙卖弄臊气,弄得华太守神不守舍。如此下去,这仗如何打?这城如何守?”
陈美人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秦为善力可破石的大巴掌?粉脸儿立刻胖了起来,如同青紫色的馒头。自人道以来,她一直被达官贵人和巨商富贾们宠着。更令她自豪的是,炀帝巡幸江南,御宿建康城时,曾经宠幸过她,送给她一颗价值连城的河珠。不想一个小小的功曹竟对她下如此狠手,她当然难以忍受,哭着向华德侠道:“太守,当今圣上都让妾三分,他姓秦的却对妾如此凶残,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可要为妾做主,杀了这个狗熊似的家伙!”
私闯太守的卧室,已使华德侠怒火中烧,又不经允许,打了他的掌上明珠,欺人太甚。华德侠暴跳如雷,骂道:“秦为善,你算了他娘的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死吗?”
秦为善以牙还牙,指着华德侠:“华德侠,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花钱买了个太守吗?像你这样的庸才脚踩脚蹑。今,李渊在城下虎视眈眈,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将士们在城头日晒雨淋,苦不堪言,你不仅不闻不问,反而放马南山,穷奢极欲。你不配做朝廷官员,不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吹胡子瞪眼。告诉你说,从此时起,你改过自新倒还罢了,否则我先杀了这个婊子,再砍下你的脑袋!事到如今谁也不怕谁。要说怕哪个,我秦为善最怕的是李渊!至于你,有你反而坏事,无你将士与百姓有福!”
“反了,反了!给我将姓秦的拿下,拿下!”华德侠向门外喊着:“小的们,快给我抄家伙!”
话音未落,华德侠的二十多个亲兵冲了进来,剑拔弩张,将秦伪善围住。
秦为善嗖地拔出佩剑,也向门外喊道:“来人啊,给我将华德侠抓起来!”
冲进了三十多个顶盔贯甲的将士,将仅穿了条裤衩,光着身子披一件短衣的华德侠抓了起来。赤身露体的陈美人这时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倚在华德侠的肩头上瑟瑟发抖,筛糠一般。奸男淫女相互依靠,狼狈之极。
“姓秦的,你给我听清楚了,将士们对你恨之入骨,没人听你的,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与你的亲兵们就会倒下一片!”秦为善南征北战,是员大名鼎鼎的骁将,若论其能力和功勋,做个三品将军绰绰有余。可惜他不会吹牛拍马,请客送礼,更无人扶持,才在这河下郡当了个功曹。他的火气憋大了,但却以大局为重,耐着性儿忍着。今儿个终于火山爆发,失去理智,做出了这等既违国法,又不近人情的事情。
华德侠也憋着一口气,他这太守是花重金买来的,若不想回报,还买这个太守干啥?只有大把抓钱,不失时机地享乐,这口气才能放出来。因此,他的主要精力根本没用在治郡和治军上,治郡之权他交给了郡丞,兵权交给了秦为善,教育权交给了太学博士,死死抓住的只有财权。作为一把手,大权独揽,小权分散,坐在车上赶着马走不仅不为过,反而是大家风范,治事有方的表现。可大权他没有揽住,小权便真的分散了,出现了各自为政的局面,只是在守城一事上出现了暂时的统一,不想他却自命不凡,又演出了一幕幕颠鸾倒凤,于人不齿的丑剧,以致激怒了官吏、将士和平民,否则秦为善也不敢如此猖獗。想着往事,目睹现实,他才害怕起来,色厉内荏地道:“秦为善,你可晓得大隋的王法?就不怕圣上拿你问罪?”
秦为善逼视着华德侠:“该问罪的是你。我来问你,作为太守,不思治郡报国,反搜刮民财,灯红酒绿,寻花问柳,在兵临城下之际有过之而无不及,该当何罪?”
“三晋之地的郡县大都与朝廷为敌,我却临危不惧,与李渊为敌,这又作何解释?”
“我秦为善看中的是事实,并非言词。既然想与李渊对抗,你有何作为?”
“令修城墙,屯积粮食,以守为攻,这难道是假的吗?”
“放你娘的驴驹子屁!这是我与郡丞的提案,是我与郡丞领着干的。你问过吗?关心过吗?”
郡丞星六大因秦为善大闹华德侠出了一口恶气。但他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生怕因内哄误了守城的大事。便走进来,以和事佬的身份劝解道:“大敌当前,二位当各自约束,同心协力,并肩对敌才是,怎能闹成这个样子?秦功曹,你身为太守的下属,怎能无了尊卑,让太守如此难堪?太守踢了我星六大一脚,我的臀部至今还痛疼难忍,还未找太守算账,太守没骂你、打你,你又何必恼成这样!”
华德侠看有了机会,急忙顺梯子下台:“是啊,你这是何必呢?我就是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你也不该这样,悄悄告诉我,我改了不就行了吗?啊!我再不好也是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