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声看去,是李元霸挥舞一对三十多斤重的铜锤杀了过来。原来,李元霸用力断了身上的绳索,打死看守他和母亲、小弟的士兵,仍不过瘾,便前来寻仇。凭他的力气和功夫,若杀入人群,会如入无人之境,至少要让数百人死于他的锤下。李世民怕再次引起兵变,大叫一声,分开众人,拔剑挡住了元霸的去路。元霸受阻,气得“哇哇”怪叫,便与世民对打起来。二人你刚我强,难分高下,杀得难分难解。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世民看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便高声叫道:“快去请家父前来!”
李渊闻报,来到二人面前,指着元霸大吼:“畜生,快给我住手,如若不然,为父劈了你!”
李元霸慑于父威,不敢再战,停锤道:“狗杂种们欺人太甚,抓了母亲、小弟,又来这永泰殿作祟,虽夺他们的狗头不解我恨。不想兄长却护着他们,父亲也与他们一个鼻孔出气,这不是丢咱李家的脸吗?”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罪在校尉丁武周一人,与他们无关。他们都是受蒙蔽的好人,莫说杀他们,就是骂他们一句为父也痛得慌。快给我滚到后宫去,若迟延一步,休怪我不讲父子之情!”
李渊借题发挥,巧妙地将这场兵谏进一步化解。将士们见状,感动不已,纷纷跪下,一谢李渊的不杀之恩,二劝李渊莫再难为李元霸。李渊趁此机会,又将矛盾化解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他慢步来到大殿的台阶:
“弟兄们,说良心话,我李渊只知埋头政事、军事,对大家爱护不够,更缺乏了解,缺乏沟通,方有今日之变。错不在大家,亦不在武周,全在我李渊一人身上。言室满堂,言堂满室,是谓圣王,我定是太专横了。召远在修近,闭祸在除怨,希望大家不要怨恨我,要时时提醒我,当局则迷,旁观则清啊!从今以后,我当去弊留益,与大家甘苦与共,共创大业。”
一场兵谏不仅在一个时辰内就化解了,而且融洽了与将士们的关系,应该说是因祸得福。如何处理丁武周却成了一大难题,李神通、柴绍、王安都主张杀一儆百,李建成以为既然兵谏已经平息,还是留下丁武周性命,惟有李世民一语不发。李渊便问:
“世民,以你之见呢?”
李世民言道:“丁武周,义士也,不仅不能杀,还要将举义之事向他言明,将他揽于麾下。为了麻痹杨广,将狱中与武周相貌大同小异的恶霸杀掉,让王安表兄将头颅带给杨广。声言武周兵谏父亲反叛朝廷,被父亲杀掉,以头颅与护卫表兄前来下旨的将士为证。听说杨广在宇文述之流的挑唆下,对父亲疑心重重,欲要父亲百日内修一座晋阳宫,若有迟误,便夺父亲性命。如此以来,昏王的疑心去矣!咱们也有了准备举义的时间。”
李渊不知杨广让他修晋阳宫一事,便问:“世民,可不兴胡诌海谤,这修晋阳宫之事为父怎的不知?”
李世民言道:“父亲有所不知,儿子训教了数百名探子,大都布于长安、洛阳,杨广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就连姐夫助秦琼等人大闹灯节,杀宇文吉一事,我在出事后的第八天就已知晓。本想告诉父亲,怕父亲为难好心一片的姐夫,方才将此事压下。”“好你个世民,跑到为父的前边去了。不过不要自满,马为策者驰,当再接再励,挥鞭驱驹。”李渊暗暗佩服世民的精明老道,再次私下感慨:“若建成有世民之才就好了!”
李世民看李渊未对自己的话做出明确的结论,便问:“父亲,不知孩儿的话是否中你的意?请明示。”
“《汉书》中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我当然要将你的话记在心里了。”李渊言道:“想不到你又与为父不谋而合。走,都随我去见丁武周,看我的手段。为人择官者乱,为官择人者治,我就择下他这个人才。”
此时,丁武周已被押入密室旁边的房间,看李渊等人前来,以为死期已到,便凛然地道:“是要我赴死吗?不必兴师动众,一人持刀足矣。就让我到殿外死吧,我可面对苍天,俯视大地,说一声‘我丁武周问心无愧!”
“武周,我的好兄弟,你错怪李渊了!我并非愚忠,正在暗中筹划举义之事。”李渊解下丁武周身上的绳索,从怀中掏出那份举义方略:“武周,请你过目!”
丁武周看过方略,哭着道:“我丁武周太混了。老爷,我无颜面对于你,你就送我这条糊涂虫上路吧!”
“不知者不为怪,是我怕泄密,没提前告诉你,责任在我而不在你。”李渊为武周擦拭着滚滚而下的泪水,将世民的话重述一遍,接着道:“武周,为了举义之大事,你就在这永泰殿委屈些日子,待我宣誓起兵时再将你放出。”
丁武周拍着胸膛:“人生难遇明主,我丁武周能遇老爷这样的明主,一世无憾了。莫说在这永泰殿住上些日子,就是到死,我也无怨无悔!”
大事已定,王安又要回长安,李渊言道:“咱有言在先,今日当弈上几盘。若你赢,带上丁武周的假头颅尽走无妨,若输,就继续弈下去,直到你赢为止。”
王安的棋艺在李渊之上,自觉赢李渊不在话下,便一口应允。二人摆开架式,大战起来。王安万万没有料到,李渊犹如神助,大战三盘,以失败而告终。王安也是烈性汉子。当此时刻,就是撵他走,他也不会走,非要争回面子不可。于是便继续弈下去,连弈三天三夜,终于疲惫不堪。双方协商,休息两天两夜,继续大战。两天后,二人又摆开了战场,杀得天昏地暗,云中海前来交令,李渊才耽搁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又投入了战斗。不觉又过了三天三夜。这时,柱儿来报,说是一个身背双锏的黄脸汉子求见。李渊的大手在棋盘上一拍:
“王安,你小子看明白,定是徐茂公派人搬兵来了。据我推断,前来搬兵之人,是秦琼秦叔宝无疑。”
王安惊呆了,暗道:“难道舅父真的是神仙下界?”
李渊迎了出去,一眼认出来者是自己的恩公秦琼,便深施一礼:“原来是恩公驾到,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来人果然是秦琼。秦琼也迎上前去,深施一礼:“扶危济困,乃人之本分,兄长何必如此。若说报恩,兄长早已报了。兄长在承福寺为小弟建报恩祠也就够了,怎能念念不忘?今小弟有要事相求,进殿说话。”
二人来至李渊的密室,秦琼开诚布公:“山东绿林兄弟,与官兵大战于朔州,琼花将军王世充本已不支,不想十余万官兵如从天降,使王世充卷土重来。我等弟兄危在旦夕,徐军事万般无奈,派我前来说服兄长举义,与我等弟兄合兵一处,共同打江山建天下。这是军师给兄长的信札,请兄长过目!”
李渊接过信札,只见上面写道:
李渊李大将军明鉴:今昏君杨广,骄奢淫佚无道,穷兵黩武,毁先帝大业,可恨之极。凡忧国忧民之士,无不义愤填膺,纷举义旗,讨伐无道。大将军有经天纬地之才,匡扶正义之志,当为义而献身,为社稷与民生而奋起。若愚忠下去,必身败名裂,毁了半世英明。不才茂功,恳劝大将军不可错过良机,立即举义为宜。若大将军举义,助我杀出重围,我定率弟兄们投入大将军麾下,助大将军登基坐殿,且辅佐到底。今派大将军之恩公秦琼前往求援,请大将军看秦琼脸面,派兵助我。徐茂公拜上。
“哼,想耍我李渊,做梦去吧。”李渊这么想着,向秦琼道:“恩公,徐军师之言,甚是有理,看在恩公的面子上我李渊也要出兵相救。不过,渊想任着一条道走下去,不想赚个不忠的罪名。你回去告诉徐军师,就说我李渊失礼了。徐军师是个明白人,决不会让我为难。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恩公愿造反,我李渊决不相难,但我李渊意在忠君,也请恩公与众多好汉谅解。”秦琼好说歹说,李渊就是不答应。秦琼便道:“人有人路,蛇有蛇道,既然兄长不愿相救,我秦琼便不再难为于你,我等弟兄们杀个鱼死网破也就是了!我这就回营。”
“战事正酣,恩公急于回营,自有道理,渊不便强留。恩公回营后,一定向徐军师言明我的苦衷,求徐军师与众位弟兄见谅。如果战败,请好自为之,若另投他处,经过我的地盘,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秦琼走后,李渊又与王安杀得天昏地暗。王安负多胜少,越发恋战,二人出车跳马,杀得难分难解。这日,杀至中盘,李渊虚晃一着,将一马掩于车之后。王安上当,李渊马站大角,将王安的老将将死在城中,言道: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这句话是兵圣孙子所言,并非舅父独出心裁,只是合理运用罢了。”王安道:“舅父棋艺大进,外甥认输。”
“你错了,舅父的棋艺仍然在原来的水平上,只不过心无大碍,充分发挥。再者,舅父头三盘将你杀昏了头,你处于急于取胜的状态,欲速而不达,终至败北。舅父意在谈人说事,不计输赢。王安啊,舅父举事已成定局,你的作用很大,责任极重,凡事多动些脑筋,切不可盲目从事。以后消息要多,从事要严,若有半点差迟,定会酿成大错。舅父嘱你三点,心要多动,脑要多想,谋要多用。”
“外甥记住了。”王安口服心服:“这次回宫,我带走柱儿,让他为我跑前看后,省得我凡事亲自出马,引起杨广怀疑。也请舅父多多保重,不可废寝忘食。身体是本钱,若是有恙,便处于无能为力之中,什么打江山坐天下,空想而已。来,再杀上最后一盘,明日我便回宫复旨,久不回去,杨广定会猜疑。”
“也好。”李渊边摆棋子边道:“丁武周的假头颅你走前砍下为好,以防路途之上腐烂。”
王安趁李渊说话的当儿,支了一门当顶炮,喊了声“将”。李渊跳马堵住,言道:“王安,你小子也懂兵法了?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二人杀至各仅剩一马一卒一炮的时候,王安炮沉底,卒占中,马卧槽,三管齐下,将李渊的老将憋死在城中。然后长出了口气,一语双关地道:“舅父,原本这盘棋外甥占下风,可我趁你走神的当儿将你的老头儿憋在城中,动弹不得,故有此胜。”李渊问:“你这又用的何计?”
王安指着棋盘:“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
“刚才你不是说趁我走神的当儿战胜我的吗?并未行诈啊!以利动,以分合为变倒是有的,行诈之说就牵强了。恰如其分地说,用的是避实就虚之计。你的炮避开了我这匹良马,然后突然沉于我的老将之下。初时如处女,逼我开户。我的门户刚开,你的马、炮、卒便如脱兔,我来不及阻挡,老将便成了俘虏。此次举义,我有精锐之师,又有百姓拥戴,不怕王世充、宇文成都之流,也不怕山东的绿林好汉和李密的瓦岗军,更不怕小富即安的窦建德,最怕潼关和长安的守敌。这倒不是说他们如何厉害,是潼关险要,易守难攻。长安坚固,攻城不易。”
“我也有此想。前者舅父曾说只要过了潼关,拿下长安不在话下,其实我早就看透舅父的心思:两者都怕。若舅父杀过潼关,也为各路义军打开了门户。长安是焦点,官兵想守住,义军想夺,若不在短时间内拿下,等于将自己投入了死地。总而言之,舅父当在攻打潼关和长安之事上多费些心思,多考虑几个方案,因为战局千变万化。明天我就回宫,及时与舅父联系也就是了。”
次日,送走了王安,李渊立即召开由董理、赵伟、司马回车、贾德旺、宋黑子、铜管山、毛孝,以及弘化太守惠春风、功曹云中海、龙门太守鲍坤、校尉丁武周、晋阳令刘文静及门客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二十多人的会议,布置举事事宜。会议通知数日前就已发下,该到的全到了,齐刷刷地坐在永泰宫的大厅内,等待为王安送行的李渊到来。李渊刚踏上大殿的台阶,探马报告,说是宫中的蒲公公下旨来了。李渊道:
“定是为修晋阳宫的事。世民,你小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