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将圣上让其留守太原,回京搬取眷属之事讲了一遍后,问单雄信他们的来龙去脉。性烈如火的单雄信边大吃大嚼,边讲了事情的经过:
秦琼秦叔宝为原北齐济南太守秦彝之子,武功超绝,有万夫不当之勇,专打不平,好出死力,且性情豪爽,济困扶危,结交天下好汉,有“小孟尝”之称。使一双祖上传下来的镀金熟铜锏。娶妻张氏,贤慧善良,为人称颂。去年山东济南府招聘捕快,经他的朋友、捕快都头樊虎的推荐,从家乡山东历城县来到济南任捕快之职。因不以官为贵,志在斩将搴旗,开疆拓土的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为官府出力的差事,搁不住母亲的劝说。他是个孝子,不愿惹母亲生气,方才上任,以作权宜。俩月前,济南府刺史审决一起盗案,将盗贼充军,发往潞州府收管。恐在山西地面有失,当堂点了叔宝与樊虎的卯,令他俩执行这桩公务。二人先押解犯人到长安司挂了号,然后向山西进发。二人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潞州府,将人犯带至衙门,授过了文书,眼看着禁子将人犯收了监。本应由知府蔡老爷签发回批,不想得到的回答是:蔡老爷有令,等李大将军搬来眷属,喝过贺酒后再签发回批。叔宝与樊虎万般无奈,便在王小二的店中住下,等待批文。
一日,王小二以本钱短缺,无钱购买菜蔬为名,向叔宝索取宿食之资,叔宝到盛银的箱中一摸,吃了一惊。原来府里发给的盘费,全由樊虎背着,在关口与想顺路到汾阳县探望姑母的樊虎分手时,因匆匆分别,忘记将盘费分开。他无计可施,便将给母亲买潞州绸做寿衣的十两银子交给了王小二。又过了数日,蔡老爷仍不发回批,万不得一,只好闯入衙内,请求蔡老爷快签回批。蔡老爷开恩,看在济南府刘爷是他的好友的份上,不仅签了回批,还令库吏取银三两,交于叔宝,作为路费。不想王小二算盘一拨,交上这三两银子,还欠白银五两。一分钱难煞英雄好汉,叔宝实在无法可想。便经王小二介绍以庄乐的名义将座骑黄骠马卖给了刚从河南回府的单雄信。单雄信与叔宝从未见过面,经王伯当和谢映登点破,懊悔不已,三人便风风火火地追了过来,不想在这里遇到了李渊一行。
听完单雄信的讲述,李渊由衷地道:“缘分不到,不可强求,我就与秦琼秦叔宝失之交臂。那日植树岗遇险,若不是他拼死相救,我命休矣。看来我与他的缘分也未到,又见他伸出了五个手指,便以为他叫秦五。我李渊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样的英雄好汉。屈指可数!”
四人感慨一番,李渊恳求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随他到汾阳公干,单雄信言道:
“不是小弟惹兄长生气,兄长为朝廷重臣,为朝廷出力,我等恨朝廷,恨贪官污吏,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若随兄长前去,毁了志向事小,惹下祸端事大。”
王伯当抱歉地道:“兄长的心意小弟领了,但却难以从命。我王伯当状元不当,中郎将不做,为的就是与朝廷和官府作对。今义军蜂起,我们正准备投身其中,建功立业,只是暂时还不知投哪支队伍为好。”
“小弟也难遂兄长之愿。”谢映登不善言辞,而且口吃,话语少而短:“请……那个请兄长谅解。”
“兄长是个明白人,隋朝已风雨飘摇,炀帝也快完蛋了,你还为他卖命,少见兄长这样的愚忠。”单雄信劝道:“兄长就反了吧。若反,我们兄弟三个和天下英雄,会投之麾下,搅他个天翻地覆,弄个皇帝让兄长当当。”
李渊怕墙外有耳,急忙打手势让单雄信住口。单雄信却不以为然,仍然大喊大叫。于是,他便想立刻离开此地,向单雄信等三人道:“志者,学之师也;才者,学之徒也。学者不患才之赡,而患志之不立,是以为之者亿兆,而成之者无几,故君子必须立志。三位小兄弟皆有大志,可敬可佩。但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万万不可大事未做,便口出狂言。祸从口出,一旦事发,功便化为乌有了。为兄急着赶路,马上起行。后会有期。”
送走了李渊一行,单雄信挠着头皮,若有所思:“二位小弟,李兄话里有话,不知你俩听出来没有?他不仅不反对咱们闹事,还告诫咱们成功在久不在速。这不等于说,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举义。”
“就……是。”谢映登恍然大悟:“我也……这么看。”
王伯当书读得多,言谈举止很是得体。他压低声音:“李兄胸怀大略,不像咱仨这么毛愣。今日,他的话说到这等地步,难能可贵,可见他对咱们信任到了何种程度。这非小事,只能天知、地知、咱仨知,说啥也不能走露出去。若东窗事发,反隋的大旗怕是无人扛到底了。”
单雄信直点头:“还是伯当有能耐,出嘴的话就是中听,其实也不必风声鹤唳,以后注意点也就行了。我说,这秦大哥咱们追还是不追?”
谢映登指着前面:“当然迫……追了。”
“以小弟之见,咱不能再追下去了。秦大哥之所以改名卖马,怕的是被人耻笑,之所以卖马后逃之天天,怕的是被人认出,丢了面子。莫说咱不知他逃往哪个方向,他又腿脚利索,行走如飞,就是能追上他,又能怎样?不等于羞辱他吗?”王伯当道:“咱不如回到潞州,将他的黄骠马喂好,以后总有见面的时候嘛。”
单雄信与谢映登点头称“是”。于是,三人跟在李渊一行后边,与李渊不即不离,保护李渊一行的安全,因为潞州也在山西。
其实,王伯当的看法和决定是对的,秦琼是条极要脸面的好汉。囊中羞涩,卖马还债,这本来是极正常的事,不丢人,可他却以为这是令人瞧不起的事。他卖马时用假名,卖了马与王小二结清了账,做贼似地逃出潞州城,又日夜兼程地奔向济南,连为高堂老母做寿衣的潞州绸都没来得及买,为的是保全自己的脸面。此时,他已走了三百余里,若再向东南方向走去,用不了七天就可回到济南,不想走得匆忙,竟向西南方向走去。
这日晨时,他来到一座山下,从山中传来嗡嗡的钟声,便断定山中必有古刹。问路人古刹何称,可有灵性?路人告诉他,古刹称承福寺,大雄宝殿中的签极灵。大凡遇到麻烦,心情不畅者,总爱占卜打卦,问命运前程,让人指点迷津。秦琼也不例外,本不想当这任人驱使,又得罪人的捕快,却糊里糊涂地做了捕快。原以为盘费充足,一路之上又极为顺利的公差,却因盘费全被樊虎带走,被迫卖马还债,真真地倒霉极了。便决定去承福寺的大雄宝殿求个签儿,看是咋回事。想到做到,一路小跑,进了山门,然后拾级而上,来到承福寺中。过了韦驮殿,正要奔大雄宝殿,遥见大雄宝殿的四周搭了脚手架,泥瓦匠正在修整檐角。大雄宝殿正面的脚手架旁,设公座一张,上撑一把黄罗伞,伞下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台下竖两面虎头牌,上用朱笔标点,前面排列着刑具。他大步向前,认真端详,却不认得这栩栩如生的泥塑塑的是何人,更不知何人出巨资修缮,便问泥瓦匠。泥瓦匠告诉他说,这大雄宝殿是山西太原留守李渊李大将军出资修的,那紫衣少年是李渊的郡马。郡马是汾阳人士,姓柴名绍字嗣留。秦琼懵了,问道:
“我听说他甚受圣上器重,圣上令他留守太原。前些日子他在回太原途中遇歹人截杀,我救过他一命,今该快到太原了,怎的在这承福寺干此功德?”
匠人道:“李老爷奉旨还乡搬取家眷,在此寺住了半月有余,其夫人在寺中生了第四个公子。他怕污秽了圣地,便布施万金,重新修建这大雄宝殿。他前脚离开此寺,主持五空就让我们前来施工,今已动工十余日。”
“原来如此。”秦琼问:“这么说大雄宝殿就不开放了?”
匠人指着大殿里面:“匠人们正在为佛祖重涂金身,当然不开放了。哟!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是了,是了,东角门那边正在修建的殿宇中的塑像与你一模一样。你说怪不怪?天下竟有这般奇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秦琼没放在心上,却产生了前去印证一番的欲望。便进入东面的角门弄个究竟。
这里正在修建一座虎头门楼,上写“报德祠”三字的紫红大匾放在一边。再向里数十步,工匠们在不大的殿宇上下着功夫。旁边有一座神龛,龛内立着一尊神像,两个匠人正在做最后加工。神像头戴青色范阳毡笠,身着皂布海青色箭衣,罩黄色铠甲,足穿鹿皮靴。塑像前有一牌位,上写“恩公秦五之位”六个灿然的金字。金字旁边有一行小字:信官李渊沐手奉祀。这时,十数条汉子抬着一匹上挂两只镀金铜铜的泥马进入脚门。秦琼认得,这塑像塑的是自己的黄骠马。
“李兄啊李兄,琼不就是为你出了那么点力吗?何必如此?真让我无地自容了。小弟本当随兄鞍前马后,可兄与小弟的志趣不相投啊!不是小弟埋怨兄长,天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为杨广出力,大为不该啊!”秦琼怕被泥瓦匠和香客、游人认出,向下拉了拉帽檐,急步出了承福寺。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便折向东方,一直走下去。一路之上,频遇英雄豪杰,先在东岳庙巧遇原吉安知州,挂冠修行的维扬人魏征,又遇来东岳庙上香的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再遇史大奈、张公瑾、李公旦。又在皂角林遇姑夫罗艺、表弟罗成,成就了一串佳话。
为了照顾宝惠和怀中的婴儿元吉,李渊一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行了五天,方才到达临汾。适逢女儿玉心,儿子建成、世民、元霸前来接迎,一家人便在临汾城中住了一夜,次日平明继续赶路。
一路之上,柴绍与玉心产生了爱慕之情。柴绍对亭亭玉立,端重大方的玉心十分满意,由初时的偷看,渐渐变成了无话不谈。玉心在临汾第一次见到柴绍的时候,便春心乱动,一见钟情,及至走了二百余里,便从心底爱上了有吕布之貌,周瑜之才的柴绍,爱情的火焰越燃越旺,终于坚定了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决心。
李渊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不向女儿点破,任凭玉心和柴绍在爱情之舟上相亲相爱。这双金风玉露便无了顾忌,形影不离,离禁果只差一步之遥了。不知有多少次,柴绍想将李渊已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事实告诉玉心,却又觉时机不到,怕李渊怪罪,便守口如瓶。玉心不知下了多少决心,将自己对柴绍的爱慕之情告诉母亲,却因害羞,难以出口。
建成、世民、元霸兄弟三人也看得明白,心态却各不相同。建成以为姐姐与柴绍结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却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亲热。世民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既然男女相悦,就要甜甜蜜蜜,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该是多大的悲哀。元霸年轻,不晓世事,对男女之间的事几乎一无所知。他爱姐姐,却看不中柴绍那如同吃了颗酸果子似的样子,不止一次地表示要让柴绍尝尝自己拳头的滋味,都被建成和世民拦住。并警告他,要他约束自己的性儿,若是胡来,非揍他一顿不可。他怕惹父母生气,不与两个哥哥计较,却让姐姐哭笑不得。他找到玉心,指责玉心把自己扔在一边尽与柴绍在一起,并问“这是为什么?”还说“如果那酸种再缠着姐姐不放,就让他好看。”玉心劝他哄他,答应到太原后给他买一对镏金铜锤,他方才欢天喜地。柴绍生怕性情暴烈、力大无穷的元霸找自己的麻烦,在玉心的授意下,答应到太原后找最好的铁匠,给他打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他忽然觉得柴绍并不酸,挺可爱的,主动接近柴绍,还为宝剑的事与柴绍拉了钩打了赌。
又走了数日,终于进了太原地界。李渊介绍道:“先帝初,将郡县分为上中下几等,郡的长官叫太守,县的长官称令。后将郡改为州县,分上、中、中下、下四等。到了当今圣上,又废州存郡,刺史复改为太守,郡县又由四等改为上、中、下三等。有人至今仍称郡为府,那是以前的事,叫惯了而已。”
元霸问:“父亲留守太原,管哪些地方?官有多大?”
“憨儿子,你就知道官、官!”李渊扫视着广袤的山西大地,不无自豪地道:“那父亲就告诉你。父亲的爵位是二品,所谓太原留守,是说留守在太原。”
“就管太原这么点屁地方?圣上太小视父亲了!”
世民盯元霸一眼:“元霸,你太无上下尊卑了,怎能打断父亲的话?请父亲说下去,儿子对这一带不太熟悉,听一听有益处。”
李渊接着道:“虽称留守,却管辖山西全境,河北西北部内外长城之间、蒙古以南的地域。说得简单一点,东至常山,西据黄河,南抵太行,北至匈奴。憨小子,这是屁点的地方吗?告你说,整个华夏父亲管了十之有三。”
“父亲能将这太原介绍一下吗?”
李渊看一眼问话的建成:“以后说话挺直腰板,声音响亮些,别像小媳妇似的,男子汉大丈夫嘛。你好好听着,这太原历史悠久,战国时秦庄王四年治郡,郡衙设在晋阳,辖五台山和管涔山以南、霍山以北的大片土地。汉以后辖地渐小,汉文帝改郡为国,不久复为郡,晋朝又改郡为国。北魏复为郡,隋初废,当今圣上登基后,改并州为太原郡。父亲坐镇和住宿的汾阳宫就在太原城内。汾阳宫原是当今圣上的行宫,如今让我占用,够可以了吧?”
元霸高兴得一蹦一跳,还连翻了几个斤斗。李建成也心花怒放。世民与玉心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他俩在思考如何帮助父亲完成治晋大业。柴绍亦是如此,也将心思放在如何施展自己的才华,助岳父一臂之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