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修文德以制乱,诸葛明又是宋黑子的好友。宋黑子极重义气,就是尉迟文有三头六臂也难使宋黑子割情舍义,故有投降之举。”鲍坤以为李渊当局者迷,考虑太细,方才做出宋黑子假降的结论,便以旁观者的身份道:“苏宴家口齿甚佳,一气呵成也不足为怪,世上这样的人多着呢。孔明舌战群儒,意气飞扬,所发之语,加一字嫌多,少一字太露,不就是一例吗?至于书法,再好的圣手也难不误一横一画。诸葛明才高八斗,却是个酒徒,闲暇时常喝得烂醉如泥。宋黑子粗野,不懂得规矩,不将他送回这龙门城中,也可以理解。总而言之,不必风声鹤唳。来,咱俩再杀上几盘,换换脑筋。”
“报——”
李渊指着向他跑来的探马:“兄长先不忙下结论,待探马报过敌情,便一目了然了。”
探马看来走得很急,脸上的汗珠如豆,因喘气不匀,话也说得不利索:“老爷,小人至蒲州城探听消息,只见城门紧闭,戒备森严,根本进不了城。发现情势不妙,便假称是大将军和太守老爷派我进城探望诸葛博士的,却无济于事。于是,小人又请他们将诸葛博士叫到城头叙话,他们以诸葛博士酒醉,无力上城为名,要我速速离去。小人看那形状,感到事情不妙,便急赶而回。”
鲍坤不无羞愧:“小弟神机妙算,我白读了那么多兵法。”
“看来宋黑子与尉迟文在麻痹我们,诸葛明不是被扣留就是遇难,醉酒之说纯属骗局。老兄,一场血战不可避免了。可见宋黑子与尉迟文极懂兵法,他们要以正合,以奇胜,以取无穷如天地,不竭于江河之妙。我城中仅有将士四千余人,他们却有近三万之众,虽然技不如我,却寡难敌众。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咱必须调动城中百姓与将士共同守城,方能躲过此劫。”
鲍坤脸上的愁云骤起:“百姓多心向敌众,就是上了城墙,也不肯出力,滥竽充数罢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开郡之银库,凡上城者每人十两白银,有功者重赏,捣乱者严惩。此法已出,估计能增加万余人马。”李渊言道:“今夜除中军将士在帐中守夜外,其他将士,包括伙伕、马伕全部上城,违令者立斩。如此以来,不仅力量对比不再那么悬殊,若三军服威,士卒与百姓用命,能坚持些时日。预计弘化之师明天便能赶到,至迟不会晚于后天,只要咱们坚持两天,不仅保证龙门城无虞,敌必成我网中之鱼。老兄,不是小弟危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被敌战败,必玉石俱焚,你我就是能逃得性命,也难过圣上那一关。”
鲍坤未经过战阵,不免惊慌:“这待如何是好?”
李渊一语道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立即传令:参军以上的军官速到中军帐议事,不得有误!”
初秋的夜很美,风不愠不火,清凉宜人,带来了即将收割的庄稼的气息和土地的芳香。挂在树梢上的、镰刀似的月牙儿似乎被秋的风韵所吸引,恋恋而不去。蟋蟀在弹琴,诸多不知名儿的虫儿在唱歌,黄河的涛声便越发大了。然而,热爱着母亲河,听惯了母亲河粗犷豪放的歌声的黄河儿女,却将这歌声作为心灵的安慰。作为摇篮曲。
官兵的中军帐中却是氛围肃穆,更不乏大战前夜的紧迫和焦灼。李渊稳坐中军大帐,手拿令箭,呼张三喊李四,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杀气腾腾。众将官无不处于临战状态,庄严地接受令箭。会议开至一更方散,继之而起的是各负其责,付诸行动。尽管李渊强调尽量减少声响,还是脚步杂沓,人喊马嘶。
与此同时,宋黑子和尉迟文也在召开参军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会场上的气氛虽比不得官兵,却也充满了杀气。尉迟文首先讲话,他面色铁青,话锋如剑似刀:
“……义军存亡,在此一举。兵速神速,一举破龙门城势在必行。今夜二更起行,进军龙门,午夜攻城,打官兵个措手不及。临阵逃脱者,杀!畏缩不前者,杀!进城后奸淫虏掠,祸害百姓者,杀!活捉李渊,违令者,杀!有功者重奖,多则白银万两,少则百两。大将军,二更将近,你就发号施令吧。”
宋黑子虽然心里疙疙瘩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用力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黄痰,抽出一支令箭:“陶丘山,你率众攻打东门。东门前临丘岭,易于放箭,争取首先攻入城中,立个头功。听明白了吗?”
陶丘山一拍胸膛:“大将军放心,不立头功,任你处置,龙门城中就那个几个毛人,好对付!”
宋黑子拔出第二支令箭,交于管铜山,训教一遍。攻打西门的管铜山满不在乎:“官兵已陷于死地,杀他们个屁滚尿流,头暴血出,比拈死一群臭虫容易得多!大将军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不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俺管铜山决不会来见你!”
“商将军接令!”宋黑子又抽出一支令箭:“我最不放心的是你。你词儿倒挺多,就是没那股子杀人不眨眼的味儿。卒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到时候你可别打不起精神,使弟兄们也成了熊蛋!”
商书策被激怒了:“诸葛孔明出口成章,却是运筹帷幄的谋圣,韩信下笔成文,为大汉之魂。我商书策少有文采,虽难与其相比,却并非外华内糙的庸才,请大将军相信我。我一不许愿,二不宣誓,就看我的战功吧!”
四军将军毛孝早已按捺不住:“大将军,兵贵神速,就别啰嗦了,快把令箭给我吧!”
宋黑子也觉话语太多,占用时间太大,便一连抽出两支令箭,一支给了毛孝,一支交给中军将军孟乘风,只说了一句话:“毛将军,北门攻不下我找你算帐!孟将军,中军有失,该当何罪,你自己心中有数!”
将令一下,奔袭开始,四门大开,义军将士钻入夜色之中,悄悄向龙门城进发。不到午夜,便围住了龙门城的四个城门。宋黑子和尉迟文看城头上无一灯火,更不见人影走动,以为官兵还在梦中,便连放三支箭头上缚了带油的棉布的火箭。箭飞军动,刹时间杀声冲破天宇。将士们越过护城河,搬开城墙下的鹿砦,竖起云梯,没命地向城头爬去。梯少人多,城下挤满了人群,蚁拥蜂攒一般。
宋黑子想不到会如此顺利,高兴得手舞足蹈。尉迟文却不无疑惑,暗道:
“李渊再蠢,也不会如此麻痹,城头上连哨兵都不放一个,可别中了埋伏。”
就在这时,南门城头上燃起大火一堆,灯笼火把骤亮,照耀得如同自昼一般。接着,城墙上将士如织,“杀”声连天,箭如飞蝗,滚木擂石纷纷落下。义军将士没有迎战的准备,加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惊,面对飞羽和滚木擂石,惊慌失措,倒下了一大片,连云梯也被掀翻。第一轮进攻以失败而告终,攻打其他三个城门的将士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若继续攻打下去,会伤亡很大,宋黑子忙令将士撤至护城河外,准备进行第二轮进攻。
第二轮进攻开始后,宋黑子先令弓弩手连续放箭,压住城头之敌,方才下令攻城。虽然此法有效,却仍未成功,双方都伤亡很大。
如此攻攻停停,直到次日午时方才见成效。眼见得官兵死亡越来越多,抵御能力大减,义军将士信心大增,攻势一轮胜于一轮。
李渊看如此下去,城破在即,便来到南门,向宋黑子和尉迟文喊道:“宋头领、尉迟军师,我本当稳坐帐中,不亲自与你们计较,更不想伤害你俩,可你们也太不给我面子。如此以来,我也只好亲自出马了!”他从亲兵手里接过曾射中凤目,揽宝惠于怀中的雕花漆木硬弓,顺手接过那支向他的心窝飞来的羽矢,张弓搭箭,将正在城下叫喊的义军小头目射倒。接着连续如此办理,射杀义军将士二十余名,且箭箭中的,无一虚发。
宋黑子连夸“好箭法”,似乎李渊射杀的不是自己的属下,而是他人。敬意也油然而生。
“大将军,咱们向后撤出段距离吧。李渊的箭法如此精妙,可别射中咱俩。咱虽在这护城河南岸,却离他不过百余步。”尉迟文向宋黑子道。
宋黑子摆着大手:“指挥攻城吧,莫这么紧张,咱向后撤,不就影响将士们的情绪吗?再说,他的箭法再精,力气再大,离咱这么远,能射到咱俩?你快看,将士们快要攻上城头了,龙门城就要成咱们的了!”
就在尉迟文的注意力被即将爬上城头的将士所吸引时,李渊暗道:“擒贼先擒王,就先打发了尉迟文吧。反之,这城破在即了。”想着,用尽平生之力拉弓放箭,那雕翎如同长了眼睛,直奔尉迟文的咽喉而去。尽管这飞来的利箭被尉迟文的卫士尉迟凤鸣发现,急喊尉迟文躲开,但已来之不及,未等尉迟文反应过来,雕翎鸣叫着,叭地插进了尉迟文的咽喉。尉迟文扑嗵倒地,带着远大而光明的理想,踏上了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