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松的判断没错,检察院正是凭邹雅琴的记录本找到了裘杰的突破口。裘杰出事仅是省电力公司引爆的第一颗炸弹,以后十几天里,陆续有四个处长被检察院带走。省电力公司一下子查出五个腐败分子,在芷江省成了重磅新闻。电力企业是我国最传统的老国企,思想政治、党的建设、反腐倡廉等工作做到了精准细。要求他们百分之百地安全平稳,也不现实。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几百上千人的单位,出现个别贪腐,情有可原。但是,一个省级机构,一下子弄出五个,确实匪夷所思。出现这样大面积地腐败,单位一把手脱不了干系。齐明松无暇顾及其他工作,把所有精力投入到“救火”之中。
邹雅琴的记录本,还带出了其他单位不少人,在芷江政坛上引发了地震,搞得凡与邹雅琴有接触的人人自危。
丁宝非这些天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上蹿下跳。方梅倒成了他的主心骨,不停地劝导和安慰。实际上,她也很怕丁宝非出事,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过去干的那些事,只要一头事发,绳子那端无一幸免。
丁宝非还是没躲过“灾难”。一天下午,丁宝非在办公室被检察院的人带走。与他同时带走的还有熊长远。丁宝非和熊长远心里明白,是邹雅琴告发了他们。他们心里骂道:这个臭婊子。熊长远被推上警车时号啕大哭。丁宝非则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作为单位一把手,漆汉昆被通知到场,检察院工作人员向他出示了两个人的逮捕证,并陈述了逮捕的理由。这个时候,漆汉昆有再多请求,也无法说出,只能老实表态全力支持检察院的工作。丁宝非被带出办公室时,漆汉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说:“宝非,要和检察院同志配合好,争取宽大处理。”说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并眨了眨眼,意思是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丁宝非心知肚明,也眨巴几下眼,告诉他放一万个心。漆汉昆这番表演,充其量是自我安慰,虽然丁宝非后来一直信守诺言,对他的事未说一词,但并不能掩饰他的罪行。两年后,因其他事东窗事发,他同样免不了牢狱之灾。这是后话。
丁宝非和熊长远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无疑给了柏筱当头一棒。如果邹雅琴真把她当姐妹,放她一马,那么,熊长远则免不了会把她扯进去。当时是熊长远介绍她和邹雅琴认识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潜规则,熊长远清楚得很。熊长远是个实足的软骨头,到里面肯定会把所知道的统统倒出来。丁宝非哩,虽然口口声声说为了朋友的利益敢舍弃生命,但人的韧性是有限度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的发家史就会像演义小说一样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她和齐明松就成了里面的重要配角。是呀,没有她和齐明松的助力,凭他一个小保安的资历,能爬到芷都电厂管理层?为了满足丁宝非疯狂的私欲,更为了掩饰自己的丑行,她甘愿成了他的帮凶,也把自己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想,自己平民百姓一个,成了牺牲品并不足惜。关键是齐明松,他奋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落得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民众向他“泼粪”,这就完全害了他。而造成他走向反面的又是她柏筱,这时,她就成为众人唾骂的“婊子”。想到这,她似万箭穿心、坠入谷底、欲哭无泪。
柏筱叫来单蓉,要她打听丁宝非、熊长远的情况。单蓉很快打探到消息。她说:“熊长远进去第二天,就把他自己的和所知道的事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据说电厂又有几个人受到牵连。”柏筱问:“丁宝非?”单蓉说:“他倒是硬气,到现在什么也没说。去抄他家,只抄到十几本存折,存款只有一百多万。为了取得突破,检察院成立了一个精干破案组,专门攻克这道难关。”过了片刻,单蓉又补了句:“丁宝非呈一时能,最终会崩溃。因为,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扛到底。”柏筱听了倒抽冷气,心里冷得打颤,叫单蓉继续了解,并尽可能做点外围工作。
单蓉发现柏筱状态不对,悄悄地问:“柏总,您没事吧?”
柏筱苦笑一声:“没事,你去忙吧,有事会叫你。”
单蓉三步一回头地退出她的办公室,悬着的心终是放不下。过了会儿,单蓉又折回她的办公室,把门关紧,凑到柏筱身边,欲说又止。柏筱说:“你说吧。”
单蓉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邹雅琴有经济来往?”
柏筱愣了一下,继而摇摇头,忙问:“听到什么?”
单蓉说:“听唐勇同学说,熊长远把您兜出来了,说收邹雅琴的钱是受到丁宝非和您的影响。言外之意,您和丁宝非都收了邹雅琴的钱。”
柏筱头猛地炸开,生痛生痛起来,心里诅咒熊长远不得好死,自己要死还拉上几个垫背。她用手支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单蓉,谢谢你!”单蓉抚抚她的背,说:“柏总,不怕,即使有什么事,我始终会在您鞍前马后。”
丁宝非死扛了十几天,终于扛不住,做了有限度的交待。他交待收了邹雅琴几笔款,检察人员问钱去了哪里?他临时编排说买了天宫花园的房子。他还在做垂死挣扎,想转移检察人员的视线。
方梅不知从哪打听到了丁宝非开始在交待。她害怕丁宝非把她兜出,向刘洋交份辞职报告,带上丁宝非转移过来的六百多万和自己多年收的那些钱,选择了逃亡。她在上海某医院做了整容手术,在西部城市里隐名埋姓起来。若干年后,她同样没逃脱法律的制裁,关在丁宝非所在监狱相隔不远的女子监狱里。只不过她的刑期比丁宝非少一半。这是后话。
当单蓉把丁宝非开始崩溃的消息告诉柏筱时,她也崩溃了。她感到世界末日已来临,天地在塌陷,整个人像没了灵魂。有熊长远的供词,有丁宝非的坦白,再有邹雅琴的交待,她离进监狱的日子就不远了。她本来心就重,加上受贿事件折磨,几天几夜睡不着。她给齐明松打电话,希望他能来陪陪和安慰。可他总说抽不出空,一天到晚陷在几个案件中。网局还派纪检组长蹲在省公司协助省纪委和检察机关查案。他说在这敏感时期尽量不要见面,等过了这阵再说。柏筱知他的难处,倍感无奈。她相信他的话,这个时候,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人们注视当中。柏筱整天处在焦虑和惶恐之中,又得不到齐明松的慰藉,情绪越来越糟,心情越来越坏,完全陷入了绝望。
这天晚上,柏筱婉拒了阿丽的宴请,早早地回到家,也不想吃任何东西,把自己关在黑咕隆咚的房间里。她的灵魂已完全出壳,死亡的信息占据了角角落落。她感到自己已没力气再活下去,生的欲望越来越远,死的欲望越来越近。她开始恐惧生活,恐惧人言,恐惧失去自由,恐惧父母责骂,恐惧齐明松受到牵连。挣扎了半天,她下定了走向死亡的决心。死的决心一下,她心里反而轻松起来,打开灯,走出房间,给自己做了碗面条,痛痛快快地吃个够。吃饱后,她开始考虑后事。死,既然是一种选择,就要死得无声无息。她最讨厌那种轰轰烈烈的死,死了,还让人们在后面指指点点。突然,她想起天台寺老者说过的谶语:风停歇脚,紫山为家。到现在,她才领悟这八个字的含义。风停歇脚,就是生命停住,可以歇息了;紫山为家,紫山,可能是家乡梓山的谐音,活了半辈子,可以以梓山为家了。原来,上帝早已给她作了安排,到了这时,你不从也不行了。
她想好了死的方法。她打电话给一个医生朋友,说明天去趟老家,帮助开一些安定,骗说母亲严重失眠。医生说一次只能开少量。柏筱说开多少算多少,明天上午九点来取。她又给阿丽打电话,请她帮忙。她知道,阿丽朋友多,多开点安定不成问题。
打完电话,她开始清理齐明松的衣物。虽然她给他买过不少高档衣裤,多数是摆在那个家。齐明松放在这里的衣物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装完了。接着,她清理齐明松的照片,先摘下墙上的大头照,砸碎玻璃,取出放大的照片,到厨房付之一炬。多数照片还是存在笔记本电脑里,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齐明松的照片全部删除。然后,拿鎯头把笔记本电脑砸得粉碎。她听说电脑删除的资料,技术人员还可从硬盘中恢复,毁坏后,再高明的人也束手无策。做完这些,她开始给齐明松写遗书,写着写着,忍不住痛哭起来。写了两个小时,才把遗书写完。接着,她又给罗正平写了两封信,交待了一些后事。到深夜一点,她才把该做的做完。然后,她放好热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清洗干净。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简单洗漱一下,把大小行李搬到车上。然后泡了盒方便面吃。等到八点半,她才慢慢腾腾地离开房子。到医生朋友和阿丽处取完药后,已是上午十点半了。她给单蓉打电话,说出去几天,工作上的事要她多担待。又给罗正平打电话,说出趟差,工作上的事找单蓉。忙完这些,她就把手机关掉,驾车慢慢往家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