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一个多月时间,财政专员办才把检查结论和处理决定拿出来。这天,成处长带着检查组成员中的两位副处长到芷电来宣布,芷电在家的班子成员都参加了会议。财政专员办作出的检查结论和处理决定有十五项:如虚列成本;挤占成本;少计投资收益;少计资产占用费;工资性支出未进工资总额等等。每项中又列出若干个子项,如虚列成本项中列了七个子问题。最后处罚决定是:违纪金额总计1.37亿元,应上缴财政款计1327万元,其中企业所得税1298万元、个人所得税29万元。决定要求在15日内向当地税务部门及中央金库分别缴纳,并将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情况60天内报专员办备案。
这个处罚决定,专员办事先与漆汉昆沟通过。说实话,他无法接受。肖专员单独与他分析过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是各方施压和做工作,最后的结论还会更重。漆汉昆心里虽然憋屈,但还是硬着头皮接受下来。有什么办法?人家只在经济层面给予处罚,没上纲上线,本身就给了很大面子。
送走了成处长等人,漆汉昆坐在办公室里独自苦闷。望着财政专员办的红头文件,那一行行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排排张牙舞爪的蚂蚁,在他心窝里疯狂地啮噬。他用五指撕扯自己的头发,恨不能把心里的烦躁和愤恨撕扯出来。他恨肖专员死心眼,恨方成背后开冷枪。
烦归烦,恨归恨,财政专员办的决定还得执行。漆汉昆打起精神,指示财务科长按处理通知尽快上缴罚款。对责任人的处分,觉得还是要做做样子。否则,不好给肖专员交差。心想,处分的面不宜过大,只给辅业公司几位老总记个过,再罚点款。他到葛联军办公室,把处理意见和盘托出。葛联军现在很低调,过半年就退休,凡事看得开,对漆汉昆的意见完全赞同。漆汉昆回到办公室,叫来丁宝非、陈歌、贺小妹、熊长远,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要他们承担行政和经济处罚的责任。丁宝非觉得正是为漆总分忧解难好表现争立功的最佳机会,马上表态服从。其他几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吭声。丁宝非推推熊长远,熊长远怨恨地瞪他一眼,无奈地点点头。陈歌贺小妹见此,只好默认。漆汉昆高兴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劝大家不能多想,为芷电的发展受过,领导不会忘记的,到时会给予补偿,对以后个人发展无任何影响;要他们轻装上阵,继续努力工作,为芷电的发展多做贡献。送他们出门时,漆汉昆叫住丁宝非,要他陪同去明天大厦工地看看。
明天大厦建设进度比预想的要快,只剩下最后一层,过不了几天就要封顶。漆汉昆对进度和质量甚是满意,要求施工单位和工程管理人员自始至终把好关,力争圆满收官,建成芷都一流写字楼。
漆汉昆作了一番指示后就走了。包工头焦平叫住丁宝非,说好久没在一起坐坐,提议晚上出去放松一下。焦平所谓的放松,丁宝非心领神会,马上应诺,叫他下午下班来接他。
从明天大厦工地回到办公室,陈歌、贺小妹、熊长远三人先后走进来。丁宝非招呼他们坐,并给他们倒好茶水。三人的情绪都不好,尤其是贺小妹,脸上写满了委屈。丁宝非清楚,他们还在为代人受过愤愤不平。说实话,要他们四人承担会计信息失真的处罚确实有失公平,大多数的违规与他们八杆子挨不到边。可漆总为了保帅丢卒,硬是把他们拉上处罚的断头台。有什么办法呢?中国皇权社会,历来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他们就是过不了这道坎。
“丁总,你是我们四人中的老大,该你出这个头,趁处罚决定没下来之前,代表我们找漆总做做工作,别给我们行政记过处分,罚点款,认了。行政记过,我接受不了。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些主意又不是我们出的,按领导指示办事,有错吗?即使错了,板子也不该打到我们身上呀。”贺小妹说着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我至死不明,我们几个离开主业,到辅业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要地位没地位,要名誉没名誉,却要背负不必要的处分,让人心寒。”
陈歌接过话说:“是呀,谁愿意到辅业这个破地方?我电校同学还以为我遭了贬呢。呆在主业多好,不必担惊受怕,不必承受各种压力。我们冒着风险把辅业发展起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说实话,我是憋屈跟着丁总干,在工作中受点窝囊气也罢,但不能把我们当猴耍。噢,别人知道要保前途,我们就该死?”
熊长远猛吸几口烟,狠狠地把烟蒂掐灭,义愤填膺地说:“丁总,你得为我们讨回公道。天下没这般道理,这么多人犯事,偏偏拿我们4位开刀,凭什么,凭什么呀!”
贺小妹轻拭眼泪:“我把事件告诉老公,他不安慰我,反而说我犯了错误,不然领导还会处分你?跟他反复解释,他就是不信。我是百口难辩。这样闹下去,我这日子怎么过?”
陈歌气鼓鼓地说:“漆总一碗水不端平,拿软柿子捏。我们为他冲锋陷阵,他却把我们抛出去。以后,谁还敢为他卖命?”
熊长远语言更毒:“欺负老实人,是人干的吗?蛇蝎心肠。”
三人就这样轮番轰炸,把淤积在心里的愤懑发泄出来。
丁宝非不停地转动手中的茶杯,目光在三人之间瞟来瞟去。他心里清楚,漆总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谁不爱惜自己身边的干将?工作中出了问题,人家较真,总得有人担责。这段时间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漆总的难处,偌大的一个企业,每天要发生多少事?而这些事无一不围着他转,指令稍微发错,就会种下祸根。漆总不是神仙,即使伟人,也难保不失错。财政专员办查出的这些问题,不能把账算在漆总一个人身上,凡是一线人员,或多或少都得承担相应的责任。比如处理决定中列举的问题,有个别事项就是他自作主张实施的。对此,他就该当仁不让地担当相应的处罚责任,这不仅是个人勇气问题,而是如何支持漆总的态度问题。
等他们发泄完后,丁宝非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我也感到委屈。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怪我们的命不好。这些留在主业的人员,一个个过得滋溜溜的,工资奖金发得比我们多,好事都是他们的,出了问题没他的份。如果你有能耐的话,也可回到主业。可是,你回得去?出来了,就没有回头路。既然是命,就只好认命。这些年,我们干得不亏,把明天电力集团公司干成了一个实力雄厚、在芷都叫得响的大企业。人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能出人头地?我们手中的权力比主业人员大得多,行有公车,吃能签单,哪个不是管理了上百号人?凭这点,主业人员就没法比。我们不是常说,权利和义务要对等,你手中有多大的权,就要承担多大的义务。漆总待我们不薄,每项工作汇报他那儿,都会得到全力支持和关心。现在,漆总遇到难题,我们不应为他分忧吗?漆总跟我们讲得再清楚不过,只是象征性的作出处罚,且处罚决定也不放入档案。也许,几年以后,谁还记得这茬事?至于面子,不要过分看重,关键还是自己能否正确面对。”
贺小妹还是不服气:“丁总,你不看重面子,我可要面子。受到行政处分,头抬得起来?职工还会信任我们?以后如何去管理别人?”
丁宝非用手压压:“你放心,职工的思想觉悟不比我们差,这些道理他们懂。背负处分是为企业渡过难关,而不是我们自身的原因。以后,我会尽力为你们解脱责任,请相信我,更应相信漆总。”
接着,丁宝非针对他们提出的每个问题都给予耐心细致地解释和说服。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思想工作,三人终于平静地离开。望得他们渐远的身影,丁宝非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心想,如果漆总知道今天的事,又会如何表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