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丁贺陈三人走在一起,悄悄议论。贺小妹说:“葛书记讲的第四点好像是针对我们来的。”陈歌说:“是啊,改革哪能维护好职工的正当权利?显然是一对矛盾。要么不改,要么就得牺牲职工的利益。”贺小妹摇晃着头:“这么多人重新安置,肯定要牺牲部分职工的利益。”丁宝非说:“还是尽量按书记的意见办吧,到时再说。中国的事哪一件说到做到?不是有句话,党的政策像太阳,早晨中午晚上不一样。党委书记不这么讲就不是党委书记。这是中国特色语言。”贺陈两人相视一笑,称赞丁宝非理解力强,吃透了中国特色精神。
丁宝非回到家,已经很晚。饭菜早已摆上了餐桌。李沁和母亲一边陪芳芳看电视剧《西游记》,一边等他。本来今晚有个应酬,他觉得有些累就推掉了,打电话告诉李沁晚上回来吃。李沁听后十分高兴,说再晚回来都等他。李沁已经把他晚上回来吃饭当作一种奢望了。最近一段时间,他天天晚上在外面应酬,各种吃请应接不暇,有些应酬推都推不掉,你不去,人家会说不给面子,不够朋友。为了多交朋友,为了搞熟各方关系,他有请必去。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回请的次数自然不少。
李沁关掉电视,招呼大家上桌吃饭。芳芳看到红孩儿火战孙悟空,兴趣正浓,吵着还要看。丁宝非上前帮孩子打开电视,对李沁说:“让她看吧。”芳芳高兴得拍小巴掌,“还是爸爸好。”母亲给芳芳盛碗饭,夹上一些菜,端到她手上。芳芳接过饭碗,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丁宝非知道,李沁平时管教女儿较严,从不让小孩子的任性得逞,把芳芳训练得乖巧顺从。母亲则端着菜在餐桌和芳芳之间走来走去,成了芳芳的运输队长。
李沁帮丁宝非盛好饭,夹些菜碗里。丁宝非端起来慢慢扒着,说:“还是家里的菜好吃。合口味。”李沁嗔怪道:“说得好听,没见你回家吃几次。”丁宝非苦笑一下:“这也是工作呀。”李沁说:“知道,工作应酬。嗳,下午的会听说开得很好。葛书记提出这次改革要保护职工的利益,要维护职工的权利,要稳定职工的人心。你说,都是一样的领导,咋就不一样的思想感情?”
丁宝非停下筷子,吃惊地问:“刚开完,你咋知道会议内容?”
李沁不高兴地说:“就兴你们当领导的知道,不兴我们老百姓知道?人家老公一开完会就打电话告诉了老婆。人家老婆马上就告诉了我。”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说:“怎么样,你老婆不迟钝啊。”
丁宝非明白,肯定是发电部黄明明的老婆告诉她的。黄明明是华北电力学院毕业的高才生,因业务精通,很早就提任了发电部副主任,是当时芷电最年轻的中层干部。有次,他自己驾车带老婆孩子回老家看望患病的父亲,快到家门口时,被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撞个正着。他本能地往左猛打方向盘,自己虽然重伤却躲过了灾难,老婆孩子却永远离他而去。伤好后,他的脸上和胸部上留下了残疾。一年后,同事帮他张罗再婚。一见他的容貌,女方都打了退堂鼓。还是省外一电厂的大学同学得知情况后,把他西北乡下的表妹介绍过来。表妹长相一般,但人老实,心地善良,听了他的遭遇后动了恻隐之心。当然,还有很大的成分可能是想借此跳出贫瘠的农门。黄明明见面后还挑三拣四,嫌长相一般,嫌没学历。老同学就讲他,你这个破相有人要就不错了,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老实实找个女人过日子吧。几个要好的同事也力劝。黄明明终于在同学同事的劝说下娶回了现在的老婆张薏。黄明明多次找葛联军,把张薏安排在宾馆做保管员。李沁来了以后,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黄明明前几天找过丁宝非,说临时工在改革中面临解聘,要他想想办法,把张薏和李沁一起留下来。丁宝非满口应承,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总会有办法的。
丁宝非瞥了眼得意洋洋的老婆,说:“小样,这点内情值几个钱,还得意?”
李沁不服气,“噢,你有能耐,咋不像黄明明一样马上告诉你老婆呢?你知道,你老婆天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有个事做,没多久就要解聘,人家心里好受吗?”
丁宝非夹块肉送进嘴里,嚼着说:“知道你不好受,急又怎样?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自有办法的。”
李沁发牢骚:“谁知道你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漆总,说话管用?电厂这样不是好好的吗,搞什么改革?弄得人心惶惶。吃饱了撑的。”
丁宝非嘘了一声,交待她:“这种话只能在家里讲,在外千万说不得。否则,会要了我的命。知道?”
李沁说:“晓得,还用你交待。我没这么傻。听他们讲,葛书记当总经理的时候,大家心里踏实,不用担心下岗、减员、降薪,员工之间关系挺好。漆总一上任,就闹腾起来,什么减人增效,下岗分流。一个好端端的电厂,有必要这么变来倒去?我真看不懂。不知漆总安的什么心。有人私下说,漆总这么大面积的折腾,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想借改革之名捞一把。”
丁宝非心里一惊,问:“听谁说的?”
李沁说:“有次上厕所,听到两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在议论。想看看是谁,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我想,无风不起浪,出现这种议论,不会空穴来风吧。”
丁宝非马上驳斥:“尽是瞎说。改革,总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总会触动个别人的既得利益。有不同意见,才正常,没有不同意见,反而不正常。芷电现在人浮于事,冗员过多,不减人,何以增效?不下岗分流,何以调动人的积极性?漆总那是站得高看得远,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如果还像葛书记那样维护现状,到时候电厂濒临破产,大家哭鼻子都来不及。下次碰上这种事,千万不能掺和进去。这是落后观念在作祟,不满因素在捣乱。”
李沁放下碗筷,抹抹嘴,叹口气,“唉,反正我心里堵得慌,起码我是改革的牺牲品。以后的事,谁去想呀。哪些受到冲击的职工,更多的是考虑现在,眼看自己要被分流,心里能踏实?俗话说,饱汉不知饿汉饥。饱食思淫欲,饥饿盼干露。稳定了职工的心,才能得人心。”
丁宝非进一步解释:“企业求生存,求发展,不是靠几句大话套话,要靠实力,靠效益,靠大家的奋力拼搏。没有活力的企业就没有生命,没有效益的企业就没有动力。这些年,年年亏损,快把资本金亏掉了。除了机组出力不足外,更主要的是开源不够。你想想看,一年发电不到三千五百小时,没有电量,哪能盈利?职工的福利水平从何提高?漆总发动这场改革,就是要让职工的口袋鼓起来,要让大家过得比别人好。总有一天,职工会理解漆总的良苦用心,会为他的长远设想喝彩。”
李沁撇撇嘴,“行啊,不用给我讲大道理了。画的饼再好也不能吃。就问一句,我和张薏的事你能落实好?张薏可是指望你帮一把呀。她老公是个老实坨子,一天到晚只晓得钻自己的专业,加上车祸后不愿与人交往。她说,她就跟着我,愿意与我搭帮干活,说我人好心好脾气好,愿意与我交一辈子知心朋友,成为最好的姐妹。我呢,也特喜欢她,好像前世有缘。反正,你要把她当我一样对待。”
丁宝非呵呵笑了,玩笑道:“干脆你们同性恋得啦。”
李沁用筷子打他:“讨厌。人家说真的嘛。你们开完会不久,她就给我来电话,说了好一阵子。她说听了葛书记讲的话,心里特别感动,真希望老总还是葛总,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稳稳当当一些。”
丁宝非答应了李沁的要求,说会好好考虑,叫她们以后少发牢骚,交谈时不要涉及领导,不要让人逮到话柄。尤其在这个时候,更要体现大局意识。
吃完饭,李沁忙着收拾碗筷。丁宝非泡了杯龙井坐在沙发上与女儿一起看《西游记》。这时电话响了,一接,是刘洋打来的,问他在不在家,想和老婆过来拜访。丁宝非清楚刘洋来的目的,就说好呀,在家等他。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洋夫妇敲门进来。李沁见过刘洋,热情地叫了声刘科长。丁宝非关掉电视,叫母亲带芳芳进房间玩去。芳芳很懂事,虽不情愿,但见客人来了,还是甜甜地叫了叔叔阿姨,与奶奶一起进了房间。丁宝非握着刘洋的手说:“老刘,有话在办公室说不好吗,还这么认真地到家里来。不好意思,家里乱,沙发上坐吧。”刘洋四周望望,说:“房子装修得挺好,有风格。丁总搬了家,本该早点过来看看。”刘妻接过话说:“是啊,丁总,我家老刘说过几次,要到丁总家里看看。”她把手上提的几盒礼品递给李沁,“给伯母带了点补品,一点心意。”李沁双手接了过来,说:“礼重了。”三人落座,李沁上了三杯茶,说你们谈,微笑着退身进了房间。
刘妻先谈了会儿芳芳,然后望着丁宝非说:“丁总,老刘的事得感谢您呀!他一个老实坨子,从来不晓得走动。要不是您和谭总,他永远出息不了。能在您手下做事,是老刘的福气。这次改革,丁总能想到我家老刘,我们会一辈子记好。还得请丁总您多上上心。”
丁宝非望望刘妻,望望刘洋,最后眼睛定格在刘妻脸上,“这种事,还得靠你们自己努力。我呢,只不过推荐一下。漆总采不采纳?就得看老刘的造化了。”
两人忙点头。刘妻说:“话是这么说。当然,只要丁总力荐,漆总会看您的面子。漆总那边,我们会找的。这几天就去找找他。”
丁宝非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心里话,我是很愿意与老刘共事,两人搭班子虽然时间不长,但配合默契。”
刘洋吹捧道:“那是,那是。丁总从善如流,虚怀若谷,这样好的领导不多。我真心实意愿在丁总手下做事。”刘妻抢过话说:“老刘在家老是夸丁总好。这次有机会,丁总能想到我家老刘,说明你俩有缘分。老刘说了,如果能到物资公司经理任上,一定好好配合丁总把工作做好,为丁总争面子。”
两人一唱一和,丁宝非听了十分舒心,免不了回些勉励的话。刘妻是个话匣子,见丁宝非看好自己男人,就巧舌如簧般的吹丁宝非、夸刘洋,把两个男人捧上了天。丁宝非在她面前无法许诺,只不停地应付。他第一次发现,女人捧起人来的劲头真不一般,简直能把死人吹活。从刘妻的态度中,丁宝非发现刘洋说的没错,在权力上,女人比丈夫更在乎更积极。
送走了刘洋夫妇,李沁把礼品袋打开,是一盒一斤装的冬虫夏草,一支东北野参。李沁惊讶起来:“这么贵重的东西,能收?”丁宝非打趣道:“不敢收,你送回去。”李沁把冬虫夏草和野参装进袋里,推给他,“你的事,我才不干。”丁宝非笑着说:“看把你急的。这点东西算什么,收起来吧。以后你想还礼,买点别的。如你真的送回去,这朋友就没得做了。”李沁点点头,“是呀,人家一片真心,以后记得还上。妈最近身体不好,正好给她补补。我说,人家求的事一定得办好,不能亏欠人家。”丁宝非哦了一声,说女人最好不要管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