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婷撇撇嘴，发起牢骚，“我感到省里的战略思维和指导思想有问题，在工业化和后工业化时代，谁还认真把农业放在首位？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摆在了落后的地位，看看沿海几个发达的省份，发展和致富靠的全是制造业和加工业，只有靠工业才能强省，才能崛起。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们的省委书记却熟视无睹，大讲特讲他的生态农业、生态经济、农业产业化；大讲特讲他的农业文明、农业辉煌、农业前景。我看，书记要么是短视，要么是弱智，这样折腾下去，我省又要被人家拉下好几个点。”
叶好龙政治敏锐性强，赶紧喝住黄婷：“你瞎操哪门子心？这是中央定的调，省委书记能不讲政治？”
黄婷瞪丈夫一眼，啐道：“讲政治也不能一根筋呀，得结合省情民情，就不可以提两个为主，双向发展？面上重视农业，实际重视工业。齐总，你搞电的，工业上不去，看你的发电机组和电网不晒太阳才怪呢。”
齐明松哈哈一笑，说：“精彩。黄局长屈才了，当个县长、市长那是小菜一碟。古人怎么说？治国如烹小鲜。如果让黄婷去烹这小鲜，形势可能会大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到现在还执意强调以农业产业为主导，就有点背离现实了。以用电量指标来判断，我省的工业发展水平永远落后于周边省份。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和经济问题呵。不过，省委书记提出这一思路，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说，是不是中央布的局？我们不要轻易过早下结论。我党这么多年，都是在争论中长大的，有不同的提法太正常了。当然，我们也只是议论议论，在正式场合，千万不要与省委唱反调呵。”
黄婷叫道：“伪君子，党内有你们这些人，气氛就不正常了。说点实际，还要遮三隐四。反正我这个农业局长当得也窝囊，上面天天讲农业是基础，是根本，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也没见那个菩萨给农业发善心，多投资。省委书记反弹琵琶，工业不输血，纸上谈兵哟。”
罗正平趁机插科打诨：“叶县长，局长给你提意见了，还不赶紧在夫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回去给她批个千万百万，别后院起火，弄得我们这些酒囊饭袋断粮喽。”
柏筱对这些场面上的话插不上嘴，只能用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在谈话者之间瞟来瞟去。她敏感地注意到了黄婷对齐明松的暧昧态度，猜想他们过去关系肯定不一般，心里就生出丝丝醋意。
黄金河人未进，接电话的声音就进来了。罗正平赶紧给他开门。他边打电话边用左手与各位握手，活像歌星边唱边与观众握手的动作。黄金河接完电话后，对大家双手打恭，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然后转身介绍尾随而来的佳人：“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韦玉琼。以后有事找她联络，我实在太忙了，怕在什么地方怠慢大家。”
韦玉琼赶紧伸手一一与大家握手，连说；“多联系，多联系。”招呼完后，大家蓦然发现她美丽惊人，气质高雅，还有一副妖娆的水蛇腰。
齐明松前几年与她同过行，那时她还是接待科长：“喔，多日不见，当上主任了啊！”
韦玉琼甜甜地一笑：“托市长的福，托市长的福！”
罗正平催大家上座。谁坐头席？黄金河与齐明松谦让了几回。两人都是正厅级干部，虽是同学，但在公众场合，主次还是要分的，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还是黄婷有点子，说市长管的人多，该坐头席。黄金河哈哈大笑，就顺势坐了头席，嘴里还嘟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并拉齐明松坐在右侧，这是主宾的位置。叶好龙被安排在黄金河的左侧，其他的就自己找座。
黄婷挨齐明松坐下，玩笑道：“我与电霸坐一起，找一下被电的感觉。”
齐明松回敬道：“五百伏的电，会电死人的。”
黄婷嘻嘻一笑：“死不了咋办？要找你的麻烦哟。”齐明松不再接她的话，在叶好龙面前贫嘴总不太好。
韦玉琼坐在叶好龙旁边，用热毛巾轻轻拭着嘴唇，眼睛不停地望着黄金河，在揣摩市长的表情与动作。对下属来说，陪领导出席宴会是趟苦差事，要做到眼勤嘴快。眼勤是：领导的一个细小动作、一个眼神表示，要在刹那间完全领会，为领导掌握好喝酒新动向，把握好喝酒的战机。嘴快是：代领导喝酒嘴要快，一口一杯，绝不拖泥带水；有时领导要恭维某人，需你添色带彩时，要恰到好处地嘴快。
罗正平落座在韦玉琼旁，说：“我来陪大美人，到时多讨几个关照。”韦玉琼侧头给他抛个眉眼，浅浅一笑，算是表示了感谢。
柏筱只有挨黄婷坐下了，虽然心里装满醋意，但这时无论如何是不能有半点唐突，公司以后还要到她的地盘上找饭吃。再说，这是哪门子事，过去的与她有何关系？这样想着，心里就阳光起来，还恰到好处地夸了黄婷几句：“黄局长说话好有水平，好风趣，好幽默。”黄婷听了心里舒服至极，友好地在她肩膀上拍拍。
菜很快上来，有南非六头鲍、法国鹅肝等高档菜。罗正平问：“喝什么酒？”眼睛盯着黄金河。作这样的决定，应该是主人位的权力。黄金河望望齐明松，望望叶好龙，最后对叶好龙说：“听好龙的。你说喝啥咱喝啥。”叶好龙忙推脱：“听市长的。”韦玉琼发挥了眼勤的作用，跟罗正平咬了咬耳朵。罗正平点点头，叫道：“上茅台。”
服务小姐一下子端来五瓶茅台，估计是罗正平早交待好的，刚才那番礼让只不过是他的小聪明而已。每个人的酒杯斟满后，罗正平请市长开张。黄金河望望齐明松，说：“开始？”齐明松就说你吹号吧。黄金河举起杯子，说：“今天这酒没任务，不讲礼节，大家悠着点。第一杯怎喝？”
黄婷说：“当然喝光，不是你市长的酒，还小气什么？”
“耶，将军了。”黄金河眯起双眼，看着黄婷，“真脱光？”华流县的方言“喝光”叫“脱光”，在酒桌上早已成为人人皆知的段子，他故意逗她。
黄婷在酒桌上对此话习以为常，还提高八度说：“脱光，下面每杯都脱光。今天谁也别装熊。”
黄金河笑着对叶好龙说：“你老婆还真敢脱光，我们就不好意思了。”叶好龙笑而不答。他知道夫人在酒桌上就爱闹酒，在华安早已名闻遐迩。
“好吧，第一杯，脱光。”黄金河首先仰了脖子。大家也一一喝光。
酒过三巡，气氛渐浓。黄金河不停地向大家出击，其他人也不示弱，弄得高潮迭起。齐明松酒桌上没黄金河活跃，主动出击少，只是来者不拒。他端杯回敬黄金河，说：“金河，难得你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在一个城市里，又是你的子民，平时在一起坐的机会不多。今天，借罗正平的酒，敬你一杯，在你地盘上的事，请多多关照。”
黄金河说：“明松，有些事真是说不清，当年请你投资整治芷湖，费了多大的劲？要是现在，不知有多少人想捞这个大便宜。你看，一不小心，送给你一个金娃娃。”
“那是那是。”齐明松不停地点头：“当时谁也想不到房地产会好起来。不过，现在芷湖开发公司还不赚钱，丢进芷湖10个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捞回来。我还是看预期，现在房地产市场刚刚兴起，估计得过三四年，才可能赚到钱。倒是便宜了你市长大人，芷湖一变绿，周边的地价哗哗地涨起来，你的财政口袋早已鼓起来了。”
黄金河哈哈一笑，说：“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口袋里的钱早用在市政建设里了。日子难过，吃饭财政，管两百多万张嘴，有你一半好日子就谢天谢地了。”黄金河说的是实情，芷都市会生金蛋的大企业不多，产值上百亿的就那么一二个。民营经济也不发达，所占比重不到百分之三十。国有老企业大多半死不活，下岗分流、重新安置的压力很大。
罗正平端起酒杯走到他面前，说：“市长你是北斗星，几百万人靠你罩，什么时候也洒点余晖过来，让我们这些讨饭者沾点老同学的光。老同学方便的时候召唤一声，到市长办公室求见一下。来，干杯。”
黄金河想起他打过几个电话，求他找块地，因太忙，推了几次。他举杯与罗正平碰碰，说：“你小子心比天高，什么都想插手，钱能赚完？哎，玉琼，罗总要地的事你给他跑跑。但听清楚，决不能给我惹麻烦。”还是几个月前，罗正平想弄块地盖写字楼，除自用外其他用来出租。那时手头有几个闲钱。现在不一样了，他改变了投资方向，要在小水电上下功夫。
韦玉琼响亮地应了声：“好嘞！”对罗正平喊道：“罗总，市长这杯酒我代了。”
黄婷板着脸说：“我说罗正平，市长讲了今天喝酒没内容，你倒好，跟生意联系起来，好像我们都成了什么的。”
罗正平装成委屈：“市长，你要给我平反，话是你挑起的，我什么也没说，是吧。”
黄金河呵呵一笑：“好呀，玉琼，记住，我什么也没说。”
韦玉琼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是的，市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别，别，我说错了，罚酒，罚酒。”罗正平忙从小姐手里抢过酒瓶，拿过大酒杯，给自己斟满，说：“我连罚三大杯。”柏筱一直处于观战状态，看罗正平要豁出来，就走到他身边，抢过罗正平的杯子，谦恭地说：“各位错爱，我代罗总喝这三杯吧！罗总酒量有限，谢各位了。”一口气喝了三大杯，惊得黄婷啧啧称奇。
在黄婷的啧啧声中，齐明松心里可不好受，但又不能有丝毫表现，只是用眼光默默地劝慰她，叫她没必要认真。柏筱已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扭头对他灿烂一笑，算是对他的回答，请他放心。
齐明松觉得有必要帮罗正平说几句话。他说：“罗正平自从下海后，活得也不容易，我们能帮的帮他一下，为同学出点小力。”
黄婷听了这番话后不干，囔道：“咦，好像好人就你齐总，我们倒是隔岸观火。”
黄金河接过话说：“是呀，明松，你这话啥意思呢？我黄金河就六亲不认了？正平，你说，什么时候要地，马上批给你。”
罗正平双手合掌作揖：“谢谢各位老同学，都帮了大忙。我罗正平没各位的帮助，就没有今天。来，喝酒，喝酒。”
大家一边起哄一边喝酒，五瓶酒不知不觉地喝完了。罗正平说再来两瓶。黄金河不同意，说喝高了回去不好交待。大家就轰然大笑。黄金河这时电话响了，是秘书来的，说书记请他八点钟到办公室商量个急事。黄金河站起来向大家告辞。齐明松就说大家都撤了吧。
罗正平给每人准备了一套名牌西服提货单，说辛苦大家亲自到商场试装取货。黄金河、叶好龙忙推脱。罗正平说不要也没法退，又不能去做二道贩子，权且帮帮忙。大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各自收了提货单。罗正平请黄婷夫妇包厢里等等，说送完市长再来送他们。齐明松说：“市长我去送。你送叶县长他们。”他知道罗正平后面还有事。
等黄金河他们一走，柏筱上前拉住黄婷的手：“黄局长明天不走吧，我陪你到商场转转。”黄婷说：“明天上午办完事就回去，下次到华流咱俩单独喝一杯。”柏筱拱拱手：“不敢不敢，肯定是局长手下败将。”罗正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黄婷手里，说：“以后，你出差到上海北京，自己去商场选点喜欢的服装。”黄婷推掉不要。柏筱说：“黄局。你同学一点小意思，收下吧。”黄婷埋怨罗正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罗正平拉下脸说：“把你看成贪官，好了吧。老同学一点心意，被你当成什么呀！真是的。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老同学，就什么也别说。”黄婷见此摇摇头，无奈地说：“好，我收下，要不，你还不生吃了我。”柏筱亲热地搂搂她，高兴地说：“黄局，这就对喽。老同学就要像老同学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