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黛丽向杜铃求援道,“难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再和他见上一次面……”
杜铃苦着脸摇摇头。
“你的才华哪里去了?”黛丽焦急地说,“我怎样才能见到他?“
“姐姐,”杜铃很无奈地说,“我整天为此事奔跑,您岂能不知道?可他总是躲避着我,纵然我有通天本事,究竟是个女儿之身……更何况,又出了个什么‘约法三章’呢!,“约法三章?”黛丽惊奇地问。
“对,就是约法三章!”杜铃愤愤不平地说,“习武场表演过后,老爷找庆生哥谈了一次话,对他进行胁逼,硬是给庆生哥规定了三条:第一,不经老爷同意,不准进邢府;第二,不准私自和小姐见
面;第三……”
札铃欲言义止,她看见小姐脸色刷白,牙齿紧咬嘴唇,生怕再辨下去小姐会“唇破齿寒”的……
黛丽却催促道:“快讲!这第三是什么?”
“第三……”杜铃紧张地盯住小姐战战兢兢地说,“第三是叫庆生哥死了这条心,今生别想再见姐姐——“
黛丽从梦幻中挣脱出来,一股怒气冲上心头,她瞪圆两眼问:“真有此事?!“
杜铃肯定地点头。
“他……他难道就此屈服?”黛丽激动地问。
“他没有屈服,只是默不作声,老爷讲,沉默就是赞同!”
“原来如此!”黛丽愤慨地说,“这完全是强迫,是强迫!不是吗?”
黛丽自言自语,她再不需要杜铃或者别人来回答。
“是爸爸一贯玩弄的手法,不由得庆生哥不沉默。”黛丽说,“沉默就是一种反抗,是无声的反抗!”
“可我又该怎么办?“黛丽苦苦思索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真是至理名言。既然要死亡,为什么还要沉默?宁可死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爆发之中!”
黛丽愁肠百转,似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暗自定下克敌破关的重大决策;她紧皱眉睫微微舒展,但却不露声色,仍维持先前的伤感、忿恚和苦闷的情绪,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问杜铃:“那么,进山放牧是他愿意的吗?“
杜铃摇头否定。她用不安的目光注视小姐,因为小姐此刻的表情使她感到担心和害怕,她胆怯而结巴地补充说:“庆生哥……他。他是出于无奈……勉强接受的。他还对老爷说——”
“说什么?”黛丽有些神经质了。
“庆生哥说……说‘谢谢您的关照,但愿从此,我们相安无事!”杜铃说着,向黛丽扑了,过去——
“啊——,”黛丽“啊”了一声,骤然倒下……
二姨太沈静是个德行淑均、老成持重而且心地善良的贵妇人。若是合上别人而不是邢嗣昌的话,也许她还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贤内助。但是她所具备的娇妻的种种特点,却过早地被邢嗣昌的狡诈、****和冷酷无情所扼杀。她的浪漫的秉性和青春时期对未来的憧憬,连同她那做人哲学,处世经论在一起,几乎全部淹没和消失在美妙的梦幻里……
现在在她身上还有一息尚存的残余剩值,那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妇道伦理和花盆里的柳叶桃。记得少年时期,她是何等喜欢百花,尤其酷爱玫瑰、菊花、牡丹,还有就是百合和秋海棠;及至中学时期,读了陶渊明的《爱莲说》甚觉得颇有道理,于是她不惜摒弃百花,偏爱起莲花来了。
而今,她只独爱柳叶桃。像往昔摒弃百花那样,又与莲花割断了关系。因为,也可以说她是这样想的:莲,只是作为青春年华时期的一种别称,而她现在已进人中年,而且也已是生活中的过来人了,濯濯清池、含苞欲放的出水芙蓉,再也不能作为她曾经享有过的、极负盛名的象征了……
她那样推崇和敬重柳叶桃,固然不是单纯为了欣赏她绚丽鲜艳的花瓣;也不一只是为了陶醉于她浓郁醇酣的芳香,而是像以往之爱百花、爱莲一样,是有其一番转折与由来的。
也许勤勉的蜜蜂和追求奢华的彩蝶还不曾忘记:百花园圃中的柳叶桃是如何以她们挺拔馥郁的枝叶、饱满而浓艳的花瓣,纯朴而清新的麦香同百花争春、与群芳竞艳的。
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原因,柳叶桃被主人移植到花盆里,像盆兰花那样,像金鱼那样,从此只能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一个极其狭小的天地里生活。
盆兰因此而变得萧条、萎缩起来;金鱼倒也心安理得,以其变异的姿色和媚态,去满足主人的奢欲……唯有柳叶桃不同,即便身临在咫尺之地,却既不像盆兰之自暴自弃,仍然以与百花争妍的气魄展枝挺干;更不似金鱼之趋炎附势,但以其丰盛盈目的姿质,朴素清新之芳香,茗葆其固有的面貌,独立于惨淡、恶劣的环境之中。
沈静自作诗云:
但求一尺地,敢与群芳比;
窈窕能几稀?艳向骨子里。
莫道阳春乐,飞雪皆披靡;
独迎百丈冰,更着风和雨;
昙花一展日,却是凋零时……
我自当蚕茧,吐尽丝方死!
沈静这首无题即兴诗作于何时已无从考证,其寓意却是显而易见的。她把自己比作柳叶桃,而这棵柳叶桃虽然不幸被栽到邢府这个花盆里,使她先前那种天真烂漫、豁达不羁的性格丧失殆尽——因为邢嗣昌的专横跋扈,剥夺了她赖以生存的自由空间。
然而,她始终觉得自己仍不失为柳叶桃:不仅躯干壮实,枝叶繁茂苍翠,而且傲然立于邢府这个狭窄的天地——花盆里。她既是属于邢府和它的主人邢嗣昌,又不完全受制于邢嗣昌而始终保持独立于邢嗣昌的自由和自主。这就是沈静处世、做人的逻辑。
沈静酷爱子女,她把对子女的爱作为自己生命的依托。她要用自己全部的热情、全部的心血,像吐丝的春蚕那样,倾泻在他(她)们的身上。
自从儿子邢宝川出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拟沈静作为丧失儿子的母亲的痛苦了。她决不会忘记:当噩耗传来时,她是如何痛不欲牛,直致以后每当想起此事就心如刀割?…??
最近邢嗣昌突然告诉她:邢宝川可能还活着,人们讹传“辛宝全”为邢宝川的传言也许是可信的。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射出太阳的光芒一样,这个消息驱散了心灵中的迷雾,给她在极度的纷扰中投来的一线希望之光。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至亲的骨肉啊!邢宝川如果真的还活着,迟早一定会同到她身边的!沈静这样坚信着,盼望着,于是,她的悲恸逐渐转化为质疑,焦虑和期待。
“我的儿呀,你现在在哪里?”
沈静迫不及待地几乎喊出声来。然而,理智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思念宝川的幻觉中扭转过来。沈静明白:眼下应该更值得忧虑的不是宝川而是黛丽,一种崇高的责任感驱使她更钟爱、更痛惜这个由她抚育长大的女儿,把她视为如同己出。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黛丽受折磨,因为如果这样,对她的打击要比无意中失去儿子还要大、还要强烈!但是,有什么办法能使邢嗣昌接受、或者至少不反对女儿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