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陕西,必然少不了秦腔,因为秦腔是陕西文化的一种最广泛、最独特的形式。陕西分陕北、陕南、关中三个大区,称之为三秦,而关中是陕西的中心,也是陕西人口密度最大、最富饶的八百里秦川。陕西是华夏文化的发祥地,从西周到晚唐有十三个朝代在陕西建都,皇陵遍布,至今仍有以此命名的地方,如杨陵、乾陵、茂陵等。
秦腔以关中为主,影响着全省和整个西北。在陕西,特别是在关中,几乎是家家爱秦腔,人人唱秦腔,所谓“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乱吼秦腔”。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人都开口。有的孩子从小在大人怀里,或者骑在大人的脖子上看秦腔,唱秦腔。小学的孩子不会背唐诗的有,不会哼几句秦腔的没有。孩子们从秦腔中学到了历史,学到了文化,学会了做人。
小时候在陕西上小学,音乐课老师就教唱秦腔样板戏。陕西真是一个孕育秦腔的肥沃土壤。我离开陕西多年了,最明晰最难忘的就是那质朴的家乡人一个个勤劳艰苦的身影和他们乐观、豁达的秦之声。那些父老乡亲三伏天在玉米田里上肥料,三九天在渭河湾里捞沙子时吼秦腔的情景,至今仍留在我的心中。生活中无论有多少磨难和辛酸,郁闷和不平都被那古老的秦腔抚平和化解。唱一段秦腔既能使人解除疲劳,又能使人心旷神怡,真是快哉、美哉!
当时村村有业余秦腔剧团,公社县上有专业剧团,农闲时村村唱戏。每天晚上排戏的演员集中到大队的会议室,或者生产队的饲养室排练秦腔。一本戏总得排练十天半月的,排的排,看的看,一本戏到演出时演员会了,看戏的观众也会了。演出时,休想糊弄观众,八本样板戏人人都唱得滚瓜烂熟。
改革开放后,可以唱古装戏了。当时是刚开放的时代,一到农闲,哪个村子唱戏,周围十里八里的人步行去看戏。看到高潮时,人们开始拥挤着在台子下挤来挤去,维护秩序的常是被人称做“二杆子”的人用扫帚木棍一顿乱打。常常是这么疯狂的挤,疯狂的打,半个多小时都平息不下,甚至踏死人的事常有发生。
我的一个伙伴曾和我一同赶十多里路去看秦腔,在拥挤中被人打烂了头,回家的路上仍哼着秦腔,复习着晚上看的内容。现在我远离了那种环境,一个人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舒适悠闲的看着秦腔名家演唱的录相带和光盘时,丝毫没有小时候在陕西赶十几里路,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秦腔时的美感和惬意。
秦人对秦腔的着迷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随着交通和现代传媒的发达,各种民办的、官办的秦腔大赛每天都在三秦大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且越办越红火。有一个人的清唱、伴唱,还有百十个人的秦腔大合唱,前些年除了唱古装戏,还有新创作的现代戏,如《朝阳沟》、《洪湖赤卫队》、《盘石湾》、《西安事变》等。现在不知是写戏的不写了,还是看戏的不看那些有政治色彩的戏。现在就是那些唱了千百年的老古戏《秦香莲》、《周仁回府》、《游龟山》等等无非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荒唐故事,人们不厌其烦的把那些老古董唱来唱去,绝大多数的秦人对所唱的台词唱段都很熟,可又津津有味地投入地看,一代传一代。陕西电视台每周星期一晚有一个“秦之声”的秦腔专场,从晚八点唱到十二点。每到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都稀少了,两口子正吵架,眼看要打起来,老公公吼一声:“秦腔都开咧,把他家的还吵呢?”这两口子如梦方醒般的散了场,像着了魔一样的静静地坐在电视机旁,一声不吭地看秦腔。一场戏完了,两口子气也消了。
在陕西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得唱秦腔或演电影。有钱的人请专业剧团唱大戏,没钱的人请当地的业余剧团,再不行的请当地的业余爱好者三五个人组成的自乐班,自拉自唱,唱完了每人吃十来八碗汤多面少的关中风味——汤汤面。好的时候主人家给每人十块八块的不嫌少。秦腔的演唱形式除了真人表演外,还有一种更经济更艺术的表演形式——牛皮影子和挑线木偶。它的特点是不需要很大的戏台和很多的演员,一两个人就能演一台戏。一个人手里同时挑几个皮影或木偶。过去农村没有电,用一个马灯、一块白布就可以演了。现在有了电,人们仍不能割舍古老而淳朴的牛皮影子和挑线木偶。
广袤粗犷的大西北自然环境造就了秦人的粗犷与豁达、真诚与实在,也孕育了秦腔的豪放与浑厚,古朴与粗犷。而南方的山清水秀,毛毛细雨正造就了南方人特有的纤秀与玲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造就了一方文化。南方的诸多剧种如黄梅戏、越剧、锡剧、粤剧都有一种蜿蜒飘柔,缠缠绵绵的感觉,南方人听秦腔要捂住耳朵,说吼秦腔如驴叫,可秦人听惯了秦腔中黑脸包公唱的“王朝叫来,马汉秉……”真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再听越剧中包公唱的“王朝叫来,马汉秉……”那种哼哼唧唧、软绵绵的慢板,秦人是绝对听不惯的,不适应秦人的粗犷、豪迈的气质。
在陕西,一个名演员的知名度比一个国家领导人大。我们邻村有一个人眼睛不行,人称瞎姚三,专爱说媒算卦说顺口溜。他的儿子是县剧团的秦腔名角,很受秦腔迷的尊敬,他因此看戏不买票,看病不挂号。走到门口不等别人挡,他就说:“八月十五圆月呢,高德把我叫爹呢”。众人一听是名角他爹也就放行了。据说陕西著名的秦腔演员任哲中的车在路上烂在泥里开不出来,周围的农民都说当官的车烂在泥里了才好呢,都别管。汽车挣扎了半天也开不出来,农民就是看着不动,这时任哲中从车里出来说:“老少爷们,我是任哲中,请你们来帮帮忙,我给你们唱段秦腔。”人们一听是秦腔名角,赶紧一齐动手把车推了过来。任哲中当下唱了一段秦腔,给当地的人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人们自豪地说今天有幸见着秦腔大演员任哲中了。
陕西是一个人文资源特丰富的大省,仅发生在陕西地方的故事编成的秦腔戏就不少,如西安的《西安事变》、《五典坡》、《杨贵妃》,咸阳的《千古一帝》,乾县的《武则天》,扶风的《法门寺》,华县的《劈山救母》,韩城的《司马迁》等等。
如今人们富裕了,娱乐的方式五花八门,而勤劳善良的陕西父老乡亲仍在这块黄土地上辛勤劳作,仍在那古朴的秦腔中其乐融融,知足常乐。古老的秦腔在三秦大地上伴随着劳动人民代代生息繁衍,谱写新韵。
我真诚地为他们祈祷,为他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