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兴安岭的时候,一个猎人曾给我讲了他两次遇险的经历。
第一次的时候他才二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常常一个人一杆枪钻进深山老林里打猎。那天傍晚,他追逐一只狍子进了一座从未去过的山岭,狍子逃得无影无踪,他才惊觉天已渐晚,山林里一片昏暗。他正想寻路下山,忽见对面的林中一阵响动,他一阵惊喜,忙提着枪跑了过去。还没进林,忽从里面窜出一只东北虎来,他以前从没遇见过老虎,那一瞬间他呆在了当场。老虎正缓缓向他走来,他仓猝间开了一枪,由于没想到会遇见大猎物,枪中装的是散弹。这一枪非但没有伤到老虎,反而激怒了它。它吼了一声,飞快地跑过来。他转身就跑,他想在密林中可以影响老虎的速度,可是一片林子快跑到尽头,老虎仍紧跟在身后。此时前面已是很陡的山崖,老虎已到了背后。他向身边的一棵树上爬去,刚开始爬老虎便张着大嘴向他扑咬过来,他慌乱间把猎枪往老虎嘴里一塞,然后狠命向上爬。终于爬到树顶,一颗心还跳个不停,这时发生了一件让他极为惊骇的事,这棵树极细,而老虎正用嘴咬碗口粗的树干!
他瞪大眼睛看着,老虎咬了几口,便用尾巴抽打树干,然后用身子猛撞,有好几次他差点从摇晃的树顶跌下来!他向后面看了一眼,是山谷,而树晃得更厉害。他想跳到山谷中,可却始终鼓不起勇气。终于树倒了,他向着山谷中跌了下去,身体摔在山石上,然后便滚向谷底,他痛得晕了过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感到全身都在痛,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狼嗥,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再次昏了过去。后来被早起的看林人救起,这次脱难,纯属幸运。
第二次历险已是几年后,这一次经历和第一次极为相似,却比第一次更惊险和惨烈。也是在傍晚,他遇见的是两只大黑熊,每只都有一人多高。两只熊用巴掌将他打倒在地,晕了过去。当他醒来,没敢睁开眼睛,他知道熊是不吃死人的。一条胳膊痛得钻心动不了,他知道被打断了,他强忍巨痛摒住呼吸,过了十多分钟,并没有听见熊的声音。他以为熊走了,便悄悄张开眼睛,却吓了一大跳!就在他眼前不到一米处,一只熊坐在那里,瞪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低头看着他!他和熊对视了两秒钟,猛然爬起就跑,可熊比他还快,一巴掌向他脸上打来,他忙一低头,忽觉头顶一凉,一大块头皮带着头发掉下来挡在眼前!他不顾疼痛向前猛跑,另一只熊却一巴掌打在他的断臂上,骨头立刻从皮肉里支了出来!他倒在地上,那只熊一屁股坐在他背上,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熊站起身来,他知道它再次坐下来自己非死不可,于是猛地站起,连滚带爬地向前跑。
两只熊似乎并不急于弄死他,只是在后面跟着,前面,又到了悬崖边。他停下来,两只熊正在慢慢靠近,他咬牙向山谷中滚下去,一路磕磕碰碰,全身的疼痛难以形容,也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在谷底他清醒过来,咬紧牙关向前爬,只有一只胳膊能用上力,当时已是深夜,他就那样不停地爬,有许多次他都坚持不住,想停下来歇歇,可他知道自己一停下来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他爬着,一直爬到山脚下的住户门前,那时,天已发亮了。
听完他的经历,我兀自心惊不已。他问我:“我第二次要比第一次险得多,受的伤也更重,第一次我至少还能站起来,而第二次我站都站不起来,却是咬紧牙关爬出了山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头,是啊,是什么使他在那种情况下爬出去的?
他抚了抚女儿的头,说:“因为第二次的时候,我不是单身了,我已有了老婆和孩子,当时我想的就是不能撇下她们不管,她们还在等着我回家呢!所以我就挺过来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同时心里涌起巨大的感动。第二次,他是有责任在支撑着他,而这份责任来自家庭,来自亲人,来自那份无私的爱!
是的,心中有了这种爱,一个人就会变得更坚强,更珍惜生命,因为,他的生命不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爱,才是支撑一个人精神的真正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