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的火把都已烧到了尽头,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鸡叫头遍,天将破晓,露水湿透了裤管。队伍中好多人都困得闭着眼,跟着前面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乱石踢破了脚趾,痛醒了又睡了去。
清晨那一缕朝阳终于冲破了青山腰间的雾气,使远山露出了真容,队伍落脚在山根,升起了炊烟。大胡子从队伍的后面赶了上来,拍了拍印祥的肩,问道:“走了几天,累了吧!在屋里怕没吃过这么多苦?”
“算好。”
“你嘞?后生。”
周继应道:“还行,就是晚上走路不蛮看得清路。”
“过会吃完早饭,你们兄弟俩就回去吧!免得屋里老人担心。先说好了的,只要你们俩送到大青山就行。”
“敢问你们还要去哪里?”
“哦,这会谁都说不准。先前是要去芷江,队伍上的事说变就变。”
“哦,那我们俩就不回去了,跟着队伍打天下算了。”
“这可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先前请你们带路时就说好了,送到地界就打发你们回去。你们执意要留下,屋里还不急坏了。”
“没关系,自古道汉子有志闯天下,忠孝难两全。”
大胡子见周继说出这般话,反问道:“真要留下,不回屋里嘞?”
印祥又补了一句:“军前帐下无戏言,真的留下,烦您老报告长官知会一声,我俩好上饷册。”
大胡子见两个后生决心已定,伸头四下张望找人,冲着挎盒子枪的人喊:“肖团长,这两后生要留下,给你当差嘞。”
“好了,我正要知书认字的人当差使唤,就跟着我好了。”
“那我俩的家伙呢?”
“到了地方,自然有的是好枪。”肖团长说完,笑着走了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看样子,两人都不是孬种,留下吧!你们谁还有像样的衣服,给他俩换上。”肖团长吩咐完,提着马鞭,向前走去。大胡子见印祥、周继还站在那不动,上去喊了一句:“还不快跟着团长去。”
“我们跟着他去干么子?你还没给我衣服嘞?”
“刚刚团长不是说叫你们就跟着他当差么?”
“哦……”
两人赶紧追了过去……
二官人手里提着几只老山鸡,伍氏提着一块肉。刚到老腊树下,环儿看见了就冲着屋里喊:“二叔回来了。”跑过去接了手里的东西,对着伍氏问道:“今天是么子日子,咋有空回屋里瞧瞧?”
“听说你屋里那后生跑了,还把印祥侄儿也拐了去。”
环儿只是哼了一句:“可不么?还把老夫人气倒了。”
“嗯,真不是东西。”
环儿提着东西跟在后头,伍氏看出了环儿的心事,笑道:“好啊,这后生不知花香、怜香惜玉,谁还在乎他小子打不打光棍?”
“瞧婶娘说的,你不挂着,我还挂着嘞。这一路走来,屋里哪个不念着周继的好呀!”
“看看,我还没说他么子坏话不是,你就这般不依不饶。”
“老古话早就说下了,唯有妹子最痴情嘞。唉,古人都说爱江山更爱美人,这傻后生,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位。”
听到环儿的喊声,张氏站在堂屋面前,迎着二官人和伍氏。伍氏见张氏站在门前,寒暄道:“她二姨娘,多日不见。瞧,这一脸富态,还增添了几分春呀!”
“嗬,弟妹这张嘴有长进,学会了说好听的,寻开心来了。来,快进屋,这自己屋里人,都成了稀客啦。”
“快不敢这么说,这屋里由你打理着,谁还敢不放心吗?”
“瞧,我说今早腊树上有喜鹊叫嘞,这不,贵客进门了。”
站在堂屋门前,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热乎。
老夫人听到二官人和伍氏的声音,高声喊道:“你们还记得老娘在世?这么久都不来望老妇一眼,来了,还不敢进屋,是怕老妇得了染疾?”
已走到托屋门前的二官人冲着伍氏骂道:“贱人,你是来送气的么?真不懂事,忘了府上的规矩要请安么?”
张氏伸了下舌头,伍氏不敢作响,应着:“来了。”
老夫人躺在床上,地上吐了一大堆痰,不停地喘着粗气。除了刚才那句话说得有力,见了伍氏,说话言语都不清了,只是不停地哼哼唧唧。伍氏端起一碗水,轻言细语地喊道:“来,娘,我喂你,喝几口水好吗?瞧,嘴唇都干裂了。” 不知是刚才的缘故还是么子,老夫人一挥手打掉了伍氏的手,嚷道:“我可担当不起。你这冇用的孝心,我明白你是来讨口风的,心里早巴不得我去找老员外。要不一进门,瞧你们那个高兴哦。你侄儿跑了不问一句,哪像自己屋里人嘞。唉,一屋人都这么冇良心。看来我还是早早去了,一了百了,落个清静。”大官人见老夫人真格生气了,挥了挥手,道:“去去去,来了也是添乱。”伍氏只好转身,丢下一句:“早知这么不受待见,还不如……”
张氏安慰道:“人都是这样,老来童嘛,你别往心里去,来,帮我下厨去。”
“印祥有消息了么?”
“这才走了几日,哪来的消息?”
“唉,这两个孩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去外面闯荡,怎么说也比不上屋里呀!这一路逃难吃的苦,想必他们也该心有余悸,莫不是还没吃够?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比逃难时不知还要苦上几倍。”
“不会吧?”
“咋不会!”
“你怕是,先不说担惊受怕,就是一个不自由,就够他们俩吃一壶。逃难时,说走就走一程,说停就歇一夜,队伍上,能听你一个人的么?”
“怕是不成,兴许这两个崽在外面也能混出个人来嘞。鱼沟溪余四爷不就是享了他家四少爷的福么?”
“瞎说。”
“那也叫享福!”
“我宁愿天天看着崽在膝下守着。也不愿意要他背井离乡,拿命换么子福来孝敬我。”
“唉,二姨娘说得在理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可眼下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死哪去了呀?”
妯娌俩进了厨房,巧凤正坐在火膛前,起身道了万福:“二老都进屋歇着去吧!饭菜我都弄好了,么子时候吃,你们喊一句,我就端进来。”
“仙桃嘞,怎么不见她帮忙?”
“哦,她在楼上画大字嘞。印科在给她拖纸研墨。”
“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屋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见人影,倒沉得住气,唉,同是一腹子,心气有高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