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厮站在船下向江边的路上张望,老艄公嘴里含着烟杆,伸长了脖子也在向远处瞧着,见大官人等一干人正向船这边走,老艄公退到船舱里喊了一句:“人都回来了。”船舱里有人应道:“哦,该吃饭了,大家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老艄公补了一句:“你们的人回来可以吃饭了,我们还得等,冇见船老大来。”周继听船老大这么说,冇见印科,笑着贫道:“哎……还是吃不成,印科少爷也冇回来,嗨,你还真别说,他们两个怕是在一起办事儿去了吧,要不了很久都会回来的。”老艄公答道:“这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们干么子事去了。”周继接着:“想必也不应该有么子急事吧。”“也不知道划算划算,有事也得先吃了饭再去吧?也不替船上的人想想,就是自己不饿,别人还饿肚子呢,要不我们先吃吧?”周继不冷不热地补上一句:“你们先吃不就成了,那可不行,船上也有船上的规矩,船老大冇在,谁敢动筷啊?”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着,老艄公将烟杆在船帮上磕得咚咚响,抬头的工夫,望见船老大手上提着一大块肉,大步走着正往这边来,老艄公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立即就冇了愁容和怒色:“嗨,我说呢,船老大原来是要给汉子们打牙祭,砍肉去了啊,今天要好好喝几口老酒才是。”周继也笑道:“只怕肉还冇煮熟,你的肚子已经饿瘪喽。”“后生,真不会说话,看见有肉吃,谁的肚子还会饿呀?傻子都知道有肉吃肉,冇肉喝汤,就是再饿也会等着肉吃的嘞,难道后生不想吃肉吗?”“那倒冇有,只是平日里吃得少,早就三秋不知肉滋味嘞,每日能混碗粗茶淡饭果腹,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聊着,么子时间船老大上了船,两人全然不知。
船老大站在船头扯着脖子喊道:“汉子们,今天官家犒劳吃大肉,犒劳众人,舱里还有几坛老酒,肉熟了就开坛,我请汉子们多吃几碗驱驱寒气,解解乏,这一路走得太不顺,又是风又是雪,还有官家……好了,不说了,有了这块大肉,祭天地拜河神,吃了定会有好兆头。”船老大说完这番话,手一举将那大块排扇肉举到半空中,抖了两下,一个平日里摇桨的汉子接到手中道:“我拿去大火煮了,要不了多久就有的吃。”大官人笑了:“块数大着点剁,好解馋。”“好嘞。”船舱里立刻传来剁肉的响声……酒足饭饱的众人一个个地打着饱嗝,似乎把这一路上的艰辛都忘到了脑后,船老大喝得脸红脖子粗,对着大官人说道:“我细细想了一阵子,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你家大老爷还在船上摆着,真对不住他,我得赶紧把你们一屋人赶紧送到要寻的地界儿才成,早些赶着回去过年才好,一年一度,叫花子也得赶着回去过年啊,忙碌了一年,一屋老小都盼着。”“说得是呀,说得是,我屋里自打逃难出来,也说不上是过了几个年了,过冇过也记不得,日子是混过来的,这不,你要是不提起,我还真冇算日子,连自己的年纪八字都记不清了,哪儿还会算几时过年喽?过年是富足人家过得热闹,日子过得艰难了过年就是盼着有碗肉吃就好,实在冇得肉,煮个萝卜当肉吃,你喊吃我喊吃,叫花子过年冇空着碗就穷快活。”“官家真会说笑,就凭你那殷实的家底,再怎么着肉总是有得吃嘞。要早寻找过年的地方才是当务之急。”“哎……还是船家理解我啊,这一大家子人,慕名逃难至此,历尽艰辛、跋山涉水,又有仙家指路,如果还不能寻着求生养身之地,这一路走来,家里所积攒的那点儿银两早该所剩无几了,还要发丧大老爷,别说过年了,人岂不是也得到了末路?”
习习的晚风不时传来下河街上院落里传来的俏骂声,大官人循声望去,原来在离船不远处,便是一个两层楼高的院落,夜幕下,大门前挂满了大红灯笼,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嘴里嗑着瓜子,向来来往往的男人们扬着桃花,抛着媚眼,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浪笑。大官人不知这是么子戏班,演的又是哪一出,问张氏,她却鼻子一哼冷笑道:“这儿是专给你们男人逍遥的地方,你冇见大门上悬着的黑底金字招牌吗?”这会儿大官人才注意到门楼上被三盏灯笼照得通红的招牌上写着:桃花苑。但还是纳闷着里边有什么内容,又问张氏道:“这是戏院吗?怎么不见有戏台子?”这次张氏就没那么斯文了,大声斥责大官人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是不是想去里边逛逛?尝尝鲜才明白?迂腐!这是妓院,是供臭男人们逍遥的地界儿。”两个人正说得起劲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到了院落门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被女人们嬉笑着拉进了门,张氏扯了一把大官人,不冷不热地甩出一句:“瞧,你家兄弟去了,你是不是也去试试尝尝鲜呀?”大官人见张氏这样说话,使劲一甩胳膊说道:“瞧你这醋劲儿呀,我可怕脏了身子骨,再说也冇那一身力,有银子还得留着多砍一块肉自己饱饱口福呢,就你丝瓜老了籽籽多,贱人!”张氏见大官人真的生气了,也得理不饶人地抢说道:“这是么子歪歪事喽?冇见你兄弟都去了吗?我这不是想成全你罢了,冇别的想法嘞,你要是想去,我绝不会拦着你,冇劲!”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船舱里。
大官人嘴上虽然冇说么子,心里却气得不行了,心想二官人真是个不孝之子啊,船上大老爷尸骨未寒,一干人逃难至此,连个落脚的地界儿都还不知何方,竟然还有心去逛窑子寻花问柳,哎……真能赶新潮,看来这家得早早分了才是,免得到时候全败在他手上,大官人下定决心,只要寻找落脚之地安稳下来就把这桩事做了,到那时自过自家的,随他辱没祖宗也好,兴业也好,败家也罢,都由他去了。想着想着大官人靠在船帮上不知不觉地睡了去……
“今天是冬至了,一会儿船老大怕是要到岸上讨几个萝卜煮煮才好。”老艄公大清早就和船家聊着,打发着岁月,你来我往地说着家长里短,船老大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声叹息:“哎……这趟船可跑得有些不值,亏了银子不说,都快到年根了还不能往回返,你说这下来顺水还好,可赶回去可是逆水而行嘞,不雇上十几个纤夫可怎么赶得回去呀?这都冬至了,还冇赶上地界呢。”“这倒冇么子作难的,先前听官家说到了白塔,顺着资水往下走六十里就是他要去的地界,倒也冇好远的水路了,那地界儿我估摸着是白岩码头下面的鲤鱼湾,到那儿就把他们放落就是了,小地界儿官家自会寻去,我等也算是尽了力,再跟官家好好商议,我相信别人也会通情达理,这一路上咱两条船主也冇少帮他呢。”“那倒也是,到时你我喊上罗老大一起跟官家去说……”
大官人因昨晚上的事气人,早早地就醒了,外面的话都一句不落地听得仔仔细细,咳嗽几声算是和说话的人打了招呼,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舱门走了出来,主动施礼与船老大打哈哈、问早安,船老大一见大官人也客气地打着招呼说道:“官人,我正想和你商议,刚刚和老舵把子聊了很久,你们是要去白塔下面的白岩码头,我算了一下,咱得早早起程才是,两条船送你们到那儿就得赶回家过年,虽说水上人家四处漂泊,但家中都有上了年纪的高堂老母,盼着孩儿回家团圆嘞,操劳一年,叫花子也得过个好年不,我想着只能把你们一屋人送到白岩码头喽,剩下的路只能你们自己走旱路寻官道了。”“哦,我也正是要和您说同样的事,这一路上,有劳船家大哥,你等尽管返程,该加多少银两,你们看着开个价码,反正我屋里的底子你们也清白,多了也拿不出。”“看官家这话说得,跑船挣饭吃的都是一口价,哪里还会让官家另加么子银子咯?不要说你们还是逃难之身,就是个商客也是一个理,多跑几里水路,早几日将搭客送上岸,我等也算是积德嘞,兴许有朝一日客官屋里搞好了,我们跑船靠了白岩码头碰上了,你还不得请我们喝口酒呀?常言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谁都保不了自己一世为人都一帆风顺,冇得个落难走背字的时候。”“船家大哥说得在理,老天会保佑你事事如意,我屋里是倒霉,哎……么子都不说了,一句话,这一路上能遇到你们这些实在的好人,也算是我屋里的福气,也算是你我兄弟前世有缘,无论何时,只要你看得起,搞好冇搞好,船上各位汉子到了白岩就来寻我,保准咱们有盐同咸无盐同淡,粗茶淡饭只要我屋里有得吃,你们来也一定会有的。”“看官家说的,我等只要情意好水也甜,好了,天也不早了,咱就启运下白岩码头,好寻着那棵千年老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