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禁全身一震。
一真和尚居然不惜一死,也不愿违背自己的誓言!
——在这个尔虞我诈,名利至上的江湖里,像他这样的人实在已经不多了。而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所拥有的这份勇气和傲骨,也实在比那些满口慈悲却毫无作为,整天只躲在庙里骗香油钱的和尚们强多了。
燕凌空犹豫了半响,终于收剑入鞘,叹息道:“既然一真师兄如此守信,我们又何苦赖着不走,令师兄为难呢?”接着又向萧牧抱了抱拳,认真地道:“我知道威胁恐吓一类的话,对萧兄说来是毫无作用的,可我还是想奉劝萧兄一句,切勿伤他性命!否则我们六大门派将不遗余力地追杀你,天涯海角,至死方休!”说完,燕凌空当先跃出了山沟,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三名隶属武当派的老辈高手立即跟上,四人渐行渐远,身影很快被远方的黑暗吞没。
这时,秦清霜居然也放下了手中的剑,迟疑着道:“其实像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我们天山派也是不愿做的……”言罢转身向两名灵鹫宫的中年护法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施展轻功,跃出了山沟。
“秦姐姐等我……”祁碧芍低呼一声,居然也领着四名“师太”级别的老尼姑,追了上去。
霎时间,敌方的二十一人就已走了大半,仅剩九人。
并且这九人当中,还包括已经“叛变”了的一真和尚!苏婉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形势已经不像初时那般严峻了,如今开战的话,她和萧牧虽仍不能胜,但自保和逃命却已没有问题了。
魁梧和尚与白眉和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二人同时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一真和尚的眸光再次射向他们,沉声道:“两位师叔为何不走,难道真想和小僧兵戎相见?”
魁梧和尚一脸悲苦,叹息道:“师侄好生糊涂,竟然舍大义而取小义,致使我们错过了除去此魔的良机!他日此魔必将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此乃天下苍生之大劫。”
白眉和尚也冷冷道:“他日之劫,乃是今日之果,因此你我皆是此魔的帮凶,皆有除魔不力之罪。”说完,二人不再停留,立即施展轻功跃出了山沟。
至此,六大门派的人员已经全部撤离。现场除了萧牧、苏婉儿和一真和尚三人以外,就只剩下四名“金枪会”的精锐弟子,以及两名“江南霹雳堂”的中年壮汉了。
这六人当然也不得不走。
因为只凭他们的力量,实在已经难有作为了。
四名“金枪会”的精锐弟子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扛起身中剧毒的金枪李,跃出了山沟。而两名“霹雳堂”的中年汉子则在临走前面色不善地瞧了萧牧一眼,眼里的杀意是不加掩饰的。
看着最后的二人渐行渐远,一真和尚居然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显然在刚才的“对峙”过程中,他的心情也并不是不紧张的。苏婉儿看在眼里,不由得向一真和尚行了一礼,真挚地道:“全赖法师相助,我二人才得以避免一场恶斗,小女子多谢法师了。”
一真和尚轻轻摇头,两掌合什道:“女施主不必多礼,小僧只是履行承诺罢了,何须言谢。”说完转向萧牧道:“他们既已退却,便绝无去而复返之理。至于还未出现的沈军师等人……他们若是找上门来,小僧亦会让他们离开,萧檀越请安心疗伤吧。”他特别强调了‘黎明之前’这四个字,实有提醒萧牧时间紧迫之意。
但话音刚落,一真和尚却愣住了。
他发现萧牧两眼紧闭,似乎早已进入了“疗伤”的状态当中。
冷冽的山风,仍在呼啸。
暴雨也仍未停歇。
萧牧两手握刀,刀尖轻轻抵在地面上,整个人站得很直,很挺。天气虽然恶劣如斯,但是他的神态居然很恬静、很安详,原本因为受伤变得枯黄暗沉的血肉,此时居然也被一层淡淡的光辉笼罩着。
冷冽的山风,竟不能吹动他的一根头发;
就连倾盆落下暴雨,也被他的光辉完全隔绝了,根本落不到他的身上。
“他……怎么会这样?”苏婉儿被深深震憾了,这种‘异象’,她从未见过。
一真和尚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萧檀越应该是进入了一种名为‘天人合一’的超然状态。”
“天人合一?”苏婉儿不懂。
一真和尚解释道:“天人合一,是一种非常玄妙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远比我佛门的‘禅定’、道家的‘空灵’更为高深,也更加难得。进入这种状态的人,其精、气、神都会脱体而出,遨游于无垠无涯的宇宙当中,无限伸展,仅留一口真气护住躯体,直到精、气、神完全回归,这种状态才会结束。”
苏婉儿迟疑着,道:“那进入这种状态的人……会有什么好处?”
“好处甚大!”一真和尚轻笑道:“在遨游宇宙的过程当中,萧檀越的精、气、神会不断地得到增强,不断地领悟大道至理,女施主难道没有听过‘一朝顿悟,胜似十年苦修’的道理?我佛如来只在菩提树下坐了七日,便通悟了宇宙万法,修成六丈金身,脱胎成佛。萧檀越虽然不可能成佛,但是当他的精、气、神回归之时,他的修为必定会大大精进。”
说到这里,一真和尚忽又重重叹了一口气,颓然道:“小僧七岁开始习武,所修的心决亦是注重精神涵养的‘枯禅玄功’,是以这十五年来,小僧每日都会参禅打坐,然而‘禅定’状态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候一连数月,小僧都不能进入一次,可萧檀越居然在强敌狼顾的情况下,仍可晋入‘天人合一’状态,可见这种状态对于他来说,实乃家常便饭。难怪在清玉苑时,我方数百人马,竟然都拿不下他。萧檀越实是当世罕见的武学天才,我等皆不及他。”
苏婉儿闻言笑了笑,凝视着萧牧的背影道:“他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山洪奔流。
时间也在不停流逝。
萧牧始终一动不动,淡淡的青色光辉笼罩着他的身体,在黑暗中时强时弱,明灭不定。
半个时辰后,暴雨终于过了它的巅峰时期,霎时间雨量骤减,狂风渐息。
九天之上的墨云也慢慢消散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暴雨彻底停了,呼啸的狂风也嘎然而止,不再袭人。
——它们岂非就像人生的过客一般,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苏婉儿与一真和尚似乎各有心事,两人都不肯坐下休息,只是静静的站着,低头不语。
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旭日东升。
当第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洒落大地时,萧牧亦同时睁开了眼。仿佛是他一睁眼,阳光就照在了身上一般,两者在时间上达到了绝对同步,居然没有半点误差。
于此同时,他那一头干枯的白发也由白转黑,奇迹般恢复了柔韧与光泽。本已结痂的左肩、锁骨和左掌三处伤口,黑痂居然也快速脱落了,露出了新生的完好血肉,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留下。
而他的肤色,也再次由蜡黄转成健康的古铜色,配合上他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令他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把脱鞘的神剑,锐利而充满杀气!
一真和尚被萧牧的气势所慑,居然惊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河沟中心,才堪堪停住脚步。毕竟黎明已至,他和萧牧之间的‘合作关系’也结束了,萧牧完全有理由杀了他,或者把他囚禁起来利用。
但是萧牧并没有这样做。
他非但没有出手,反而认真地朝一真和尚抱了抱拳,诚恳地道:“大师言而有信,萧某心甚感激。”他先前称一真为‘小和尚’,现在却称‘大师’,其态度已大不相同。
一真和尚暗暗放下心来,既然对方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两掌合什道:“萧檀越客气了,不打诳语乃是我辈的基本戒律,小僧只是做了一件份内之事而已。”说到这里,一真和尚忽又叹了一口气,迟疑着道:“倒是萧檀越因祸得福,修为又见精进……哎,小僧心甚忧虑!”
萧牧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皱眉道:“难道大师以为萧某是一个残忍嗜杀之人?”
一真和尚居然没有否认,甚至还轻轻点头,正色道:“恕小僧直言,萧檀越的心性虽然不坏,但眉宇之间却自有一团化解不开的邪异杀气……依小僧之见,萧檀越实乃世间罕见的‘杀星’,所到之处,必定是尸山血海,鬼哭神嚎,就连我佛如来,见了你也得退避三舍!”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幸好萧檀越还未勘破人道极限,达到那传说中的‘先天之境’,否则就算我们六大门派的精锐一齐出动,也是万万奈何不了萧檀越的。”
萧牧遥望着天边朝阳,缓缓道:“子非我,又怎知我没有踏入‘先天之境’?”
一真和尚嘿然道:“小僧的武功虽然不济,但仍知‘上乘者飘然物外,中乘者无迹可寻,下乘者锋芒毕露’的道理。我少林派的第一高手玄胤禅师,给小僧的感觉便是无迹可寻,一举一动皆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萧檀越的武功虽然远胜小僧,但是这种锋芒毕露的气质,却仍属下乘。由此可见,萧檀越必定还未踏入‘先天之境’。”
“好,大师的眼力果然不凡。”萧牧收回了遥望朝阳的目光,背对着一真和尚道:“刚才紫气东来的那一刻,萧牧本有晋升‘先天之境’的契机,但是却主动放弃了……昨夜在‘清玉苑’里,大师是唯一没有和萧某动上手的人。大师若肯抛开一切,立即回山闭关,百日之后萧某便亲上少林,领教一下大师臻至圆满的‘枯禅玄功’。”
一真和尚两掌和什,欣然道:“小僧正有此意!”说完右足轻点,一跃回到了山沟岸边。但他也没有立即飞身远去,而是在岸边停住脚步,无比认真地道:“小僧亦劝萧檀越远走高飞,切勿再回苏州城去。且不说神剑山庄的事,单是昨夜一战,就足以令‘长江五盟’、‘金枪会’和‘霹雳堂’这三股势力与萧檀越不死不休了,我六大门派也将全力追杀萧檀越,此事绝无善了的可能,萧檀越不可不察。”
萧牧的目光再次望向远方,淡淡地道:“大师尽可放心,萧某的伤势既已痊愈,便不会惧怕任何挑战,在我们的百日之约来临前,萧某一定不会丢掉性命的。”
“如此最好,否则小僧亦会非常失望。”一真和尚哈哈一笑,当即施展轻功,飞身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