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豪做的盐水鸭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
据说是家传祖业,这门手艺追根溯源,要算到1500年前的南北朝时期。有史料记载,南北朝时期陈朝的开国皇帝陈霸先,率领梁军与北齐军在南京玄武湖对峙,也有人说是在镇江一带被北齐军队围城,梁军则用炊米煮鸭,当地百姓荷叶包饭,送上鸭肉、蔬菜等等慰军,士气大振的梁军因而一举击溃北齐军。之后陈霸先称帝建立陈朝,但不到两年不幸病殁,留下了“荷叶包饭”、和“盐水鸭”两项重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陈永豪的祖上,就继承了其中之一的盐水鸭。
陈家盐水鸭最鼎盛的时期,是在唐朝。那个时候,陈氏盐水鸭从长安城一直到东都洛阳,从南京到杭州都开了无数连锁分店。陈氏盐水鸭还被推荐给朝廷,成为接待外宾必上的一道凉菜,风光一时。陈苇潇自幼就天天目睹盐水鸭制作的各道工序,从读中学开始,老爸就要他熟悉关于饲鸭、宰鸭、煮鸭、腌鸭、晾鸭等等一系列工序,希望他高中毕业后,就投身这个祖传的行当中来,把陈式盐水鸭的事业再创辉煌。
高三那一年他没有想过考什么大学,也没有想过去什么技校,或者开网店,他利用一个寒假拿到了驾照。高中一毕业,他就承担了帮他爹从鸭场进货的任务,他学会了如何挑选到肥瘦适中的湖鸭,如何杀鸭、腿毛、开膛,然后用面碱给鸭子搓洗。而后续腌渍鸭子等工序,老陈还没有来得及让他上手。据说他家的腌制工序和卤水配方都是祖传秘方,要真正要学好这门手艺,需要有耐心,还得有毅力完成每天枯燥乏味的重复劳动。
毕业一年后,刚拿到驾照时可以单独进货的那股兴奋劲已经过去了。而天天跟鸭子打交道,让他感觉有些腻。他不想成天浑身散发出一股死鸭子味儿。
三天前,初中同学包飞浩从SH衣锦还乡。
包飞浩从小就是一个留守儿童,他父亲常年在全球各地打工,他小学的时候,老包去俄罗斯种了三年的菜。然后回家呆了一段,又去了非洲做工程,因为非洲的太阳太大,做工程太辛苦,不到一年就回来了。然后又跟随几个人去了南美洲。老包虽不常在家,也有村里人说闲话,说他在南美洲的一个岛国娶了本地人做媳妇,但还是每半年按时给包飞浩和他妈寄些钱回来。
由于没有人管,包飞浩因此从初中毕业,就开始了自由闯荡,他先是去了南通,然后又去了南京,都做些工地上的苦力,没有赚着什么钱。直到3年前去了SH建房子,也有人说他在卖房子,也有人说他在装修房子,总之他通过在SH弄房子,突然就发财了。
包飞浩请还在老家的同学们都来参加聚会,地点是在人民南路的“灶台故事”,那时一家新开业的豪华大酒店。在“灶台故事”的VIP包房里,面对一大桌吃不完的菜,喝了几杯啤酒的包飞浩先是拿出苹果手机,在微信的初中同学圈里发了个一千元的大红包,提前祝福大家中秋节快乐。就在大家都抢得不亦乐乎时,他发现陈苇潇有些郁闷。便问起了陈苇潇的事业发展情况,在听说了苇潇的诉苦后,他拍着胸脯说:“来SH跟我混,包你一年内比送鸭子多赚10倍的钱!”
陈苇潇回到家细算了一下,除去每个月老爸给他500元的零花钱,自己家的盐水鸭作坊在旺季的时候月利润大概是18000元左右,一年全家的收入大概在20万元。而如果跟着包飞浩去SH,一年就能挣到200万。那天上午他去鸭厂支付的货款,但因为老板不在,因此这应结账的1000元钱一直在他口袋里,再加上这个月手上还存的300多块零用钱,一共有1300多元。于是他当晚就翻出上学时的书包,把这些钱、驾照、身份证、手机充电器等紧要物品放到最里边的夹层里。收拾好自己认为还拿得出手的几件衣服,包括冬天准备穿的一套秋衣秋裤也放到背包里。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车站,买了早上8点从盐城到SH的长途车票。
他盘算过,他爹估计要早上10点才醒,等他发现时自己不在时,估计车子已经到了南通。他打算等到了SH先换一个SH本地的手机卡,用旧手机号码给家里发条短信讲清楚自己的打算,当然,要在结尾时写上:“等儿子做出了事业,再接你们二老来SH孝敬,”想到这句话时,陈苇潇自己也被自己深深地感动了。
此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是,他需要在长途车上,给包飞浩打电话,要问明白到等车子到了SH后,“跟他混啥?怎么才能跟他混?”
在汽车过了南通后,包飞浩接了陈苇潇的电话。但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陈苇潇本来设想,包飞浩已经西装革履头发程亮精神焕发地开着车,也在盐城到SH的途中。但此时的包飞浩还躺在盐城老家床上醒酒,并且告诉陈苇潇,他要在YC市中心给他老妈买套房子,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够到SH。这让陈苇潇有些不安,但他随即又说,他的公司在SH大虹桥,主要是卖一些高档的大楼盘,他推荐陈苇潇先到闸北那边他一个朋友的公司上班,“你等我回电,马上给你联系好。先熟悉情况,就当先实习半个月,等我回来你再来我这边,”包飞浩对他说。
长途车驶进SH城区后,陈苇潇很快就被一座座高架桥和一幢幢高楼弄的眼昏脑胀。下了大巴车后,他的心情仍然很忐忑,担心包飞浩不能联系好他的实习单位。他在南站外的广场徘徊了一个小时,三次有人询问他是否买手机,两次有人询问是否要发票,还有四次有人问他买烟不。陈苇潇对他们都不搭理,他只专注于自己身上包,他把双肩背的书包向其他人一样像个孕妇一样背在前边。然后绕着火车南站附近走了一圈,他一边担心包包会不会背人划开,一边留意着附近饭馆和旅馆的价格,他发现如果自己在这里吃一顿晚饭,再住上一晚,估计至少要花200元钱。他下定决心,如果等到下午5点钟还没有包飞浩的电话,就自己买张票先回盐城再做计议。
下午5点10分,已经在售票大厅购票处排队的陈苇潇接到了包飞浩的回电,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了,让他从南站坐地铁去一号线共富新村站下,然后交代了他如何换乘地铁,到了站后怎么找到爱家地产。这个电话,让苇潇雄心陡然升腾起来,他打算要在这个怪楼林立的城市中开创自己的事业。他认为从这一刻起,崭新的人生开始拥抱他了。他豪情万丈地退出了长途车站购票的队伍,然后问了一个门口摆烟摊的中年大胡子怎么去乘地铁。为了确信对方不会乱给他指路,他还很懂事地花了40元买了大胡子一盒软“中华”香烟,“这是出口转内销的免税烟,保证真!”大胡子卖烟男坚决地说,眼神透着轻蔑,但几乎不正眼看苇潇,那神态似乎是想表达:如果怀疑了他卖的是假烟就侮辱了他的人格。
在爱家地产共富新村站门店等待他的,正是现在睡在下铺的贺晓东。贺晓东把包飞浩称做“我们包总”,“我们包总要我好好带你,”他们一见面,他就对陈苇潇这么说。陈苇潇赶紧从屁股口袋里摸出那盒在火车南站买的“中华”,抽了一只给贺晓东递上去,贺晓东点燃,砸了两口后,就在桌上的大玻璃烟缸里摁灭了。“假烟!你在哪里卖的?”他厉声问。
问清楚后,就开始教训陈苇潇,告诉他这里是SH,不比你们村口的小卖部,要随时多个心眼。然后又带他去超市,态度强硬地让他掏了500元买了套西装,“这是我们工作装,你必须仪容整洁,用SH话讲叫有腔调,你晓得吧?虽然你今天花了500,但这会给客户一种专业的感觉,你晓得吧!”
因为买假烟上了当,陈苇潇对于非要500元买这套西服心里一直存个疙瘩。但在经历过第一天的上班的所见所闻,陈苇潇逐步对贺晓东产生了敬意,他不仅能够辨别出假烟,更重要的是他能够辨别清楚那些楼房,以及哪些人是可能买那些房子的人。
“我必须要赶紧卖一套房子,最好能够卖出一套别墅,否则,回家一定要被老爹给打死。”在睡着的前一刻,陈苇潇对自己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