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棋盘村小学要举行期末考试。在送4年级学生走出校门时,班主任张香芝无意中发现,班里最调皮的牛小军在搞小动作,握拳瞪眼吓唬他的同桌张阳!
这个牛小军,是村长牛大壮的儿子,鬼点子特多,总爱捉弄同学。今早一上课,张香芝就注意到他弓腰趴在课桌上,一个劲地龇牙咧嘴,不敢坐。上前询问,得知是让老爹揍的。牛村长当过泥瓦匠,那双大巴掌糙得跟铁锹似的,不用运气都能拍断板砖。张香芝又问为啥挨打,牛小军偷偷摸摸瞥了眼坐在前面的赵丫,没吱声。赵丫学习好,人也乖巧听话,不用说,一定是他欺负人家,人家告状告上了门,老爹才擂了他。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伤疤还没好呢,咋就忘了疼?张香芝又气又乐,快步追了上去:“牛小军,你想干啥?”
牛小军小眼睛骨碌碌一转,伸手搂住张阳笑嘻嘻地说:“我在请教怎么写作文呢,是吧张阳?”
张阳生性腼腆,支支吾吾红了脸。上个学期,牛小军考煳了,屁股差点被老爹打成八瓣;这次要再考不好,估计又得吃顿“巴掌炖肉”。他吓唬张阳和赵丫,不会是为了明天考试打小抄吧?心下正琢磨着,牛小军扮个鬼脸,拽着张阳一溜烟跑远。
送完学生,张香芝回了宿舍,准备晚饭。刚要烧水煮面,“咚咚”的敲门声响了。
一打开门,张香芝便怔住了——来的是牛小军的老爹牛村长和奶奶。牛村长的手里,还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猪肉炖粉条。
愣怔间,奶奶颤巍巍地开了口:“姑娘,没打扰你吧?”“没,没,奶奶快请进。”张香芝禁不住心头一暖,忙扶老人进了屋:“奶奶,十多里山路呢,你咋来了?”
藏在山坳里的棋盘村,山高难行,地广人稀,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山民出行,靠的是牛车。每天早晨,离学校最近的学生也要走上个把小时的山路。像住在村子最东面的张阳,天不亮就得起床,一路小跑翻过两道山冈才能到校。三年前,作为支教队伍中的一员,张香芝初到棋盘村小学时,正赶上吃午饭。几十个学生仨一伙俩一堆地聚在巴掌大的操场上,大口大口吞吃着馒头白饭。张香芝记得真真切切,身子瘦瘦的赵丫噎得咽不下,颠颠跑向校外,捧起泉水就喝。老校长叹口气,说学校早先备有锅炉,5毛钱一暖壶开水,可没人喝,只好撤了。这怎么行?再穷也不差5毛钱吧?安顿妥当后,张香芝决定家访,劝说家长给孩子们多带点钱。她去的第一家,正是牛小军家。那天,刚爬上山岭,大雨便劈头盖脸地砸下。等满身是水地走进门时,牛村长先是一愣,接着从凳子上弹起来,赶忙用袖子使劲擦板凳:老师,快坐,坐。当晚,张香芝受到了山民待客的最高礼遇:猪肉、酸菜、粉条大锅炖,全家老少作陪。席间,牛小军80多岁的老奶奶倒上满满一杯烧刀子,说:“姑娘,你能来家里,是我孙子几世修来的福,我敬你。”
也就是那回,张香芝才知道她是学校里第一个家访的老师,也明白了学生为什么要省那5毛钱。就说赵丫吧,每次爹娘给钱,她都偷偷放回去。她不怕喝生水,就怕父母不让她上学。
刚搀牛小军的奶奶进屋坐下,敲门声又响了。
是赵丫的娘。瞅瞅那碗猪肉炖粉条,赵丫娘一脸的难为情,从提篮里摸出七八个红皮鸡蛋:“张老师,你去过俺家,俺家的日子过得紧巴,这点物什你可一定得收下。”
不等张香芝道谢,只听“砰”的一声响,老校长扛着一卷油布撞开了门。牛村长搭眼一扫,扯着高嗓门问:“老刘,你弄这玩意儿干啥?”老校长擦擦满头的汗,连呼带喘:“明后天有雨,张老师的屋子都露天了,我打算雇人修修。”
张香芝抬头瞅瞅裂缝的屋顶,接茬:“不用修了吧?我也住不了几天了——”
“不成,就算住一晚也得修,得让你睡个安稳觉。”牛小军的奶奶打断了张香芝:“我儿子大壮是瓦匠,这差事就交给他了。赵丫娘,大壮,咱走吧,别耽误了张老师吃饭。”
又寒暄几句,张香芝送大伙出了门。牛小军的奶奶拉着她的手,好半天不忍松开。张香芝心知肚明,他们舍不得她走。可是,3年支教期满,她也该回城了,男朋友还巴巴地盼着结婚呢。
第二天早晨,上课铃声响过,张香芝带着试卷走进了教室。出人意料的是,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个学生:牛小军!
“牛小军,同学们呢?”醒过神,张香芝急问。牛小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我不知道。”
简直是胡闹,说好的考试,怎么还集体造反,罢课了?张香芝转身要去找,牛小军却抢先一步冲出了教室:“老师,还是我去吧。我爹是村长,他们不敢不听。”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大概就是从这儿来的。只见牛小军跑出操场,冲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喊:“张阳,二蛋,要考试了,快出来。我爹说了,谁敢不听话他可抽你屁股——”
别说,这一嗓子还真好使,不一会儿,学生们都耷拉着脑袋拖拖拉拉走进了教室。张香芝强调了一下考场纪律,开始发试卷。孰料,卷子发下去不过三五分钟,牛小军行动了,用胳膊肘碰开张阳挡着的试卷,伸脖偷瞄。
真没猜错,这小子想打小抄。张香芝敲敲桌子,板脸警告:“牛小军同学,请不要东张西望。”牛小军狠狠剜了张阳一眼,可老实了没几秒钟,又冲坐在前位的赵丫求救:“丫丫,快点做——”
动静虽轻,可还是让张香芝听到了。张香芝索性坐到牛小军身边,来了个严加看管。见无机可乘,牛小军急得抓耳挠腮,冷不丁站起,呜呜大哭:“老师,你干吗不瞅他们,总瞅我?我在做题,你看,我真的在做!”
“坐下,别扰乱考场纪律。”张香芝扫了眼牛小军的试卷,说:“我说过,这次考试,我要给校长和你们的家长一个最真实也最满意的成绩。”
“老师,可,可他们都想考零蛋。”牛小军越哭声音越高:“前天,我也是想零蛋,就算被我爹打死,也要和他们一样考个大零蛋。可我爹说,城里比咱这儿好,吃得好住得好,反正什么都好,你们要留下张老师在这儿受苦,就是没长心的小混蛋。我不听,我爹就打我,打一下问一句:还考不考零蛋?我说:考,我爹又打,狠命地打——”
张香芝四下一望,不由呆住了。除了牛小军,张阳、赵丫等同学们的试卷上居然一个字都没写!想当初担任班主任时,张香芝曾跟校长打过包票:3年支教,定让学生们的成绩提高一大截,不然,绝不回城。所以,这次期末考试,考的不光是学生,还有她张香芝。听着牛小军的哭诉,张香芝顿时恍然。原来,牛小军、张阳等学生们早就合计好了,你不是说我们成绩不好就不回城吗,那我们就都考零蛋。牛村长听到了小家伙们的“密谋”,狠狠教训了一通牛小军。牛小军性子也倔强,屁股打肿了也没告饶。后来,是奶奶出面,才算让他的屁股逃过了一劫。奶奶说,张老师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不该留在山里受苦。你们要真心喜欢老师,就应该考出好成绩,送老师高高兴兴地走。劝了好半天,牛小军才哭着应了,先找赵丫,又找张阳,他说不出大道理,只能“儿假爹威”,吓唬他们放弃“阴谋”……
天色黑下来时,果如老校长所言,大雨“哗哗”浇下。几滴雨水渗过房顶,落在了正在批阅的试卷上。张香芝叫声糟糕,刚要挪开书桌,就听房顶上有人在瓮声瓮气地喊:“快上油布,麻利点。这儿用不着妇女,都回吧回吧,叽叽喳喳的别吵着张老师——”
是牛小军的老爹牛村长。张香芝拉开门一看,不知何时,宿舍外来了足足有三四十口子村民。男人们顶着雨修房,女人们就那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雨地里,瞅着她笑……
一周后,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结果非常理想。牛小军考得也不错,不仅没挨揍挨饿,还得到了老爹的奖赏。放假那天,全棋盘村的乡亲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口,送别张香芝。张香芝摸摸牛小军的头,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坐上牛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牛车消失在山路尽头,赵丫哭了,张阳也哭了,几个大人也陪着“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只有牛小军不但没哭,反而笑得更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张老师说:等山里的枫叶像火一样红时,她还会回来。而且,永远都不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