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说到此处,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她虽然素来率性大方,不拘小节,但女孩子的娇羞之感还是少不了的。方承见得此景,情不自禁的又伸臂将她搂在了怀里。暖玉温香之下,方承也收拾起了平常正经颜色,笑道:“好,好,放心吧,为了你,我绝不让自己死的。不过我这话,却也没错,自古成名高手的随身兵刃都是他们的第二生命。我虽未成名,但想来总有成名的那一天吧,那这把刀,从今日起便也是我第二生命了。”
嫣儿啐了方承一口,笑道:“还成名人物了,你也不害躁。”她忽的预感到了什么,随即脸色一转,一本正经的言道:“呆瓜,说笑归说笑,但有一件事你务必答应我。无论你在何时何地,何种处境之下,你都不可以让自己死,就算遇上怎么艰难的绝境,你也决计不可轻言放弃。你要记住,你的命不单单是你的,也是我的。咱们是两个人,一条命。”
嫣儿这话说得很是真挚,方承听后既觉得感动,又觉得沉重。通悟老庄之说,深解道法的方承,对生死之事已经看得很是平常。但嫣儿今日的这番话,却令他心中想法又有了一些改变。一个人为自己活着,其实是最简单最洒脱的,但只有有了牵累,必须为了别人而活着,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责任和存在的意义。
两人默默的坐了许久,到了很晚才恋恋不舍的分开,各自回房。次日清晨,嫣儿一早便去渡头离开。她没有向方承道别,方承却早已料到,早早到了当日他被困的那块礁石上目送着她离开。多情自古伤别离,到了此时,方承忽然才明白为什么嫣儿每次总要选择不辞而别。她是害怕面对那样的场面,因此只好寂寥的离开,但求不去牵动心底那最脆弱的那根弦。方承也有些怯于去面对,所以他选择在礁石上注视着她远去。
看着搭载着嫣儿的船越行越远,方承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低落。他在礁石上坐下,望着海天交融,呆呆发愣。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日落时分,这期间红菱和青萝都来找过他,唤了几次,见他没有回应,只好长叹一声自行回去了。此后数日,方承几乎都是这般状态,仿佛间对一切东西都失去了兴趣,连素常必去的陆海阁,也不曾踏足,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大半时间都是那块礁石上渡过的,要么打坐练功,要么静静发呆。
青萝和红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嫣儿临行前可是再三嘱咐她们要把方承照顾好的,如今这般情形,她们如何去向嫣儿交代。思来想去,她们觉得只有一法可行,就是交托一些事给方承做,分散他注意力,兴许能稍解之思念之苦。正好,此时门下诸堂,又选送了一批人到孤鸷山庄受训。本来这些事,依红菱她们的想法,是想让方承开始先接触一下,待他熟悉了一些,再慢慢的将之交托于他的。但眼下情形却由不得她们按部就班的来了,为了让方承心有寄托,只能尽快的把事务尽数交之与他。
她们对方承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事是嫣儿拜托方承的第一件事,便是有千难万难,方承也必会竭尽心力去做好的。只要方承心中装了事情,对嫣儿的离别相思之苦也就会冲淡一些了。两人计议一定,看那受训之人已经登岛安排住好,便即来到方承房中。她们也顾不得方承是否同意,生拉硬拽的把方承拽到了鹤汀小舍外面的演武场上。
此时受训之人早已接到令到了演武场上列队等候。红菱和青萝让方承站到一旁,两人分别上去训了一会话。最后把方承推到最前面,告诉场下列队受训的一十六个属从,方承便是此次带训他们,指点他们武功之人。场下诸人听得语,都自面面相觑,大惑不解。方承站在他们面前也颇感无所适从,心下暗怪红菱和青萝两人安排太以突兀,令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场下这些人虽说是新近成员,其实都是黑白道外部分堂的属众,因有功绩,才得以到总枢孤鸷山庄授艺指导。他们对黑白道的各个首领人物大都是见过的,但方承却不是他们所知晓的,看着既面生又平常,怎么也觉着难和高手扯上关系。总枢派这么一个人来指导他们武功,令他们都甚感不解。
红菱,青萝介绍完方承,又叮嘱了几句,因身有要务,就各自先行离开了,只留下方承一人傻愣愣立在原地。
面对这十六个人,如何指导他们武功,方承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的。之前他的对象只是魏长青一人,虽然其资质拙劣,但如因其特点缺漏,给予一定的补足和加强,即令不能让其武功突飞猛进,多少也能有一些进境。但眼下却是十六个人,如还依此法,一个个细加了解,按其每人的特质,都想出一套指导之法,那恐怕方承便是累死也忙不过来。思来想去,终究没有一点头绪,无奈之下,方承只好令他们一个个各自展示一些自家技艺,他大略摸清些底细再说。
这十六人都是干练精明之辈,他们从方承的神色之间已看出了他的不自信。本来让这么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物来指点他们的武功,他们心里颇有些不满了。只道是总枢不待见他们,有意敷衍。再见方承这般神情,心里的不快便更重了几分,所以方承的指示,一个个都是爱搭不理,草草摆个架势,应付了事。
方承眼力再差也看得出这些人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这要换了旁人,难免要生点闷气,方承却不一样。他自力有不及,威不压众,这些人如此反应,原属必然。他没有怪责他们,转念一想,还是回去琢磨个妥善之法再做计较吧,所以索性一挥手把一众人都放回去休息了。这十六人本就不乐意,方承这大手一挥,当即便做了鸟兽散。方承见人走光,也自回了房中,闭门苦思。
方承这人并不聪明,但往往事到临头,把他逼急了总会冒出一些出人意表的妙想。对于这件事,他还真上了心,毕竟是嫣儿托付给他的第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想把它做好。他在房中踱步,斟酌思量,想得入巷,渐渐有了一些眉目,却忽听外边传来了一阵扣门声。方承愣了一下,转身走过去把房门开了。门刚一开,只见一人大步流星的奔将进来,便如团红彤彤的火焰,飞进房中。
来人媚眼圆睁,握拳张臂,怒气冲冲说道:“公子,你,你,姐姐给你的刀了……”她一转眼看到桌上的小破刀,一手抓了起来,急吼吼的道:“公子,跟我走。”话犹未尽,拉起方承便向门外走。来人不用说,正是红菱。她不等方承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拉着方承的手,脚不沾地的已经奔出房外了。方承毫无办法,只好随着她一起走。两人出了房门,三拐四弯的,转眼回到了鹤汀小舍那个演武场。
甫一进此地,但见得刚才那一十六人,不知何时都已经回到了场内。他们一个个笔直如松,战战而立,便如一根根人柱一般整齐划一的树在那里。再看他们面色,一个个惊惧不定,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红菱拉着方承来到场子中央,立身一定,单手插腰,扬臂叱责:“小崽子们,你们一个个什么时候这么心肥胆壮了,居然敢给方公子摆脸色,拿架子。好啊,都长能耐了,我倒还真没看出来啊。哼,一群有眼无珠的混蛋,你们不认得方公子,难道也不认得他手上那把刀吗?方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便是我见他都得敬重万分,他能迂尊绛贵,亲自指点你们的武功,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你们倒好,居然敢把他气跑了。一个个都不满意,不痛快是不?可以,哪个觉得不乐意的,给我马上卷铺盖滚出山庄去。我派船派人,送他离开。”
红菱扬手挥臂一通臭骂,把下面一干人骂得个个低头垂眼,面露惭色。骂了好一会,红菱气才消了一些,她招了招手,从不过远处走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红菱顺了顺气,转身向方承说道:“公子,这些家伙不知好歹,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事是姐姐托付的,你就在看在姐姐面上,多担待一二。红菱那边还有事要处理,这里便交给你了。”
红菱接着转身对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说道:“翠巧,你就陪在公子身边,随时听候差遣。这些个小崽子有哪个不晓事,不听话的,你都给我记下,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红菱又好言和方承说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到这时方承才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早上红菱,青萝因有要事必须去处理,只能匆忙离开。但她们也十分清楚方承初接此务,必定是手足无措,难以应付。所以红菱便把自己的心腹随从翠巧,留在了方承身边看着,以便见机行事协助一二。后来方承因无头绪,这一众人又不配合,只好无奈抽身离开。翠巧不知就里,见得此情,只当是方承被这一干人给气跑了,忙去告之了红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