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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滦水新月

龙马大鞭震山河

第一回滦水新月

那时候的天还依然很蓝,群山一片苍翠。滦河静静的流淌在层层碧峰之间,河水宁静而清澈。

2001年6月,夏日的傍晚,火热的太阳终于慢慢的下了山。天空转为深蓝,蓝天下全是蜻蜓:白翅儿的,花翅儿的,最好看的还是翅膀上带棕黑花儿和一个小红点儿的红蜻蜓,细长的肚儿也是可爱的鲜红,当真宛如一位貌若天仙的绝代佳人正自翩翩起舞—

滦河水蜿蜒流淌,像一条玉带落在绿草如茵的毯子上,那是墨绿的稻田,一眼望不到边;稻田这头儿,村前菜地里碧绿的黄瓜、嫩白的豆角儿水灵可爱,西红柿花儿淡黄,土豆儿花儿浅白,茄子花儿嫩紫;远处,王帽山遮不住的绿,两朵白云下老公山三峰岿然矗立,隐约像是一位统领三军的大元帅正带着将军护卫巡视山河,九梁顶的“龙背”像是镶了一道的亮灿灿的金边儿……

“大学生儿,”

自留地豆角儿架旁,杨景晔一听这燕语莺声般的说话儿就知道是和自己从小一块儿玩儿到大、也是自己最喜欢、最心仪的女孩儿—小河儿来了,赶忙回过身儿道:“我当是谁呢,敢情是章百弯第一美人儿芳驾莅临,有失远迎,当面恕罪啊。”小河儿笑盈盈的道:“真不愧是大学生儿,说话就是好听!哪天回来的呀?”

“刚到家不大会儿,CD市里有个招聘会,我回来看看。”

“招聘会?你不才刚上两年大学吗?”

“我们是专科儿,两年就毕业了。小河儿,你可别叫我大学生儿了,村儿里那些人说说就算了,你可别笑话我了。一个专科儿,算啥大学生儿呀?”小河儿道:“大专也是大学生儿呀,你就是太谦虚了。”杨景晔道:“不是谦虚,这两年我感觉就是在大学里旅游参观了几趟。人家本科儿的毕业了都穿上学士服学士帽儿照不少毕业相,我们啥也没有,也没谁张罗照相,唉!小河儿,你也来摘菜呀?”

“嗯,我爸爸爱吃炒菜,我来薅一把蒜毫儿,搁点儿五花儿肉炒炒,村长好下酒。”

小河儿是河阳东村村长章永禄的二女儿,大名叫章鸾河。河阳东村“第一夫人”梁骏华是金河湾镇九道弯村人,年轻那会儿就是十里八村儿有名儿的大美人儿,嫁给章永禄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了章百弯镇的“四大美人儿”之首,自然也是河阳东村第一大美人儿。

梁骏华和章永禄所生两个女儿也是章百弯、金河湾、榛子沟等几个乡镇最出名儿的美人儿,尤其是二女儿章鸾河,弯眉杏眼,樱口桃腮,虽然生在农村,却也肌肤白皙细嫩,不用梳妆打扮都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模一样—

一代佳人来到杨景晔身旁,吐气如兰,“再摘几个西红柿,片片撒点儿白糖,这天儿消暑最好。”

杨景晔道:“你爸爸是村长,咱们村儿就数你们家生活儿好。”章鸾河小脸儿立刻沉了下来,“你这叫啥话呀?我们家生活儿好赖跟我爸爸当村长有啥关系呀?”杨景晔赶紧赔礼道歉:“小河儿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爸爸有能耐,你们家就应该生活儿好。”

章鸾河听了这话脸上才缓和下来,“这还差不多,再说我爸爸早晚不也是你爸爸么。”杨景晔心里马上美滋滋儿的,“是是是,人人都有两重父母,你爸爸就是我爸爸。”章鸾河亦是微笑含羞,“就是。现在生活儿好了,谁家不讲究吃喝儿呀?爸爸是啥样儿人你不知道呀?当这么些年大队长跟村长,拿过村儿里一分钱么?”

杨景晔忙道:“是是是,爸爸自然是没说的。小河儿,我也没别的意思,好媳妇儿,别生气了,行不?”章鸾河重绽笑颜,却道:“滚一边儿去,人家还没答应呢。你刚才瞅啥呢?”

杨景晔道:“啊,我看看九梁顶,太阳儿下山,梁头儿那条“龙”就跟镶上金边儿似的。”章鸾河看了看,“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你把眼睛眯起来,”

“眯起来也看不见,九梁顶有啥好看的呀?我抽蒜毫儿去了。”

“我帮你抽吧。你没出过远门儿,在外边儿呆一年半载再回来就觉得家里啥都好了。咱们这儿真不赖,西北边儿九梁顶上盘着龙,前边儿王帽山是一只神龟,东北边老公山也挺好看,以前还住过神仙;滦河从中间流过去,跟那边儿兴州河交汇,地板儿也不赖,旱涝保收。”

“嗨,我还以为是篇好作文儿呢,怎么又成庄稼汉了?判你个大零蛋。”

过道儿那边儿小河儿家自留地蒜垄里,两人肩挨肩一块儿抽蒜毫儿。当年章鸾河的爷爷奶奶都归在她爸爸“屋”,家里人口儿多,地也多,一亩八的自留地分出去她三叔四叔两家,还剩一亩零八分,横向垄比杨景晔家的两倍还长,俩人没走到头儿便一人抽了一大把。杨景晔把蒜毫儿递过来,“小河儿,给你。”章鸾河却没接,“你拿回家炒吃去吧,我这些够今儿晚上跟明儿早晨炒两盘儿的了。”杨景晔道:“别介,那多不好意思呀。”

“啊?”章鸾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有啥不好意思的呀?我们家吃你们家黄瓜角瓜豆角儿还少啊?一把破蒜毫儿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呀?拿着拿着。”

杨景晔忙道:“那行。咱们俩再摘点儿豆角儿去吧,今年收豆角儿,我们家也吃不过来,你摘回去给爸爸炒肉吃。”

“行,你们家豆角儿怎么这么爱接呀?”

“我妈自个儿留的籽儿,过年(此处“年”发轻声,明年的意思)给你们点儿。”

两人回到杨景晔家豆角儿架下,刚摘了一把,就听村前公路上一声轿车喇叭响。杨景晔挺好奇,“这谁呀?还开上小轿车儿了,是咱们村儿的么?”章鸾河也没抬头,“我三爷爷他们家国强,人家是研究生儿,媳妇儿是BJ的,听说还是博士呢。”杨景晔点点头,“是么,怪不得。”

公路上,轿车旁有人热情的问:“国强回来啦?跟媳妇儿孩子一块儿回来的吧?”“哎,是。四婶儿上地来呀?章峰,章蓉,你们俩下来,叫四奶奶。”章国强下车过来打开后门,下来一个女人两个孩子。

孩子叫了四奶奶和旁边跟章国强搭讪的几个乡邻,孩子的爷爷奶奶接出来,媳妇儿叫爸爸妈,孩子叫爷爷奶奶,好不热闹。

章鸾河三爷爷家就在章鸾河家后头,胡同儿进不去车,轿车就停在章永禄家大门前,“二嫂子,我把车搁这儿。”

“搁吧。”

“哎,谢谢二嫂子。”章国强把车停好,下车过来打开后备箱掏出礼品,一大家子人每人都拎了不少有说有笑的回家了。

自留地里,章鸾河看看杨景晔,“怎么,眼馋啦?”杨景晔看着小轿车儿,还有那位BJ的漂亮媳妇儿,真有点儿眼馋,“早晚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章鸾河微笑着道:“是么,那我等着,到时候儿你也开着小轿车儿回来,把我接BJ住楼去。”

“行!”杨景晔看看心上人:两道弯弯的眉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樱桃儿似的小红嘴唇儿,蜜桃儿似的两腮,修长的脖颈,皮肤又白又嫩,“小河儿,你真好!”杨景晔接过筐篮放地下,伸右臂揽住了美人儿纤腰。

“别闹!你。”章鸾河红着脸挣了两下,杨景晔一加劲把她搂进怀里,“别动,我—我好好儿瞅瞅。”

“讨厌。”章鸾河浅笑含羞,扬起小脸儿脸看看心上人,轻轻闭上眼睛,微微扬起了头。

杨景晔细细的欣赏美人儿的弯眉桃腮,柔嫩滑溜的小红嘴唇儿,雪白修长的颈子,还有高耸的胸脯儿,慢慢的浑身血流加速,“小河儿,我爱你!!!嘴儿一个,”却听村头儿又有人叫:“小河儿,你爸爸这就回来了,快点儿回来。”

“哎—那啥、我妈叫我呢,我得回去给村长炒菜去了。”两人赶紧分开,章鸾河红着脸转身摘豆角儿去了。杨景晔随后跟上,在旁边一架摘。俩人不到五分钟摘了大半筐篮,杨景晔又道:“我给你挖几个山药(滦平话即指土豆),跟豆角儿一块儿一熬。”章鸾河忙道:“不用,咱们村长不爱吃熬菜,再说这山药秧儿刚开花儿,还没结山药呢,走回去吧。”

“那就过几天再挖,我帮你拿着篮子,走吧。”

村口儿外公路上,一挂四匹白马拉着的胶轮大车拉了满满的一车沙子行进在大道上,太阳已经落山了,水曲柳木的大车车辕和车身却还泛着淡淡的光泽。章鸾河的父亲、河阳东村村长章永禄一双满是汗毛的大手端着两米多长的大鞭纵声吆喝,“驾驾,喔喔喔,驾!”大鞭鞭花儿跟似的在半空炸响,啪、啪—啪—“******,喔喔喔,驾!”

老爷子手端大鞭,吆喝声如同雷震,当真是威风凛凛—

杨景晔满怀艳羡的看着,“爸爸这四匹白马养得可真叫好!就跟李白那两句诗写的一样:‘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李白《白马篇》)。大鞭也赫亮!”

章鸾河非常得意,笑语盈盈的道:“那几年爸爸最待见红马,这两年不知道怎么弄的又稀罕白马了。咱们村长最会驯马,章百弯这些大车把式都跟他学的手艺;咱们家这把大鞭鞭座子还是黄檀的呢。”

杨景晔三分惊讶七分羡慕,“是么?!黄檀可是好木料儿,咱们这边儿有黄檀树么?”章鸾河道:“怎么没有呀?九梁顶上就有。爸爸这把黄檀大鞭还不是最好的,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才叫赫亮呢。”

杨景晔不禁想起自己上小学那几年,老爷子每年冬天都赶着四套大车从榛子沟老仟儿顶往回拉大柴禾,老爷子坐在装满苦梨柴火的大车上,俩手端着一丈零八寸的水曲柳大鞭:水曲柳鞭座跟竹子拧的鞭梃都放亮儿,俩手攥着的握把更跟镜子似的;一尺多长的大鞭鞭彩儿染得通红通红儿的,蓝天白云里别提多好看了!老爷子大鞭抡开,鞭花儿就跟过年放的似的,吆喝声震天动地,那叫一个威风!还有刚记事儿那会儿看见老太爷神鞭章寿山手握水曲柳大鞭从石条沟往回拉石条,现在想想还跟昨儿个的事儿似的呢!

想到这儿,杨景晔忍不住问:“小河儿,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呢?爸爸怎么没使呀?”章鸾河道:“现在不用从老仟儿顶往回拉柴火,也不用拉石条,爸爸舍不得亮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就用他自个儿这把两米七的黄檀大鞭了。”

杨景晔心下暗叹:‘唉,那把水曲柳大鞭是老太爷留下来的,老爷子肯定不轻易示人。’“刚才我回来前儿就看见爸爸拉回来一大车沙子,这么大会儿功夫又拉回来一大车,爸爸拉那么多沙子干啥呀?”章鸾河道:“盖房子备料。”

“盖房子?你们家房子不刚盖上没几年儿么。”

章鸾河没言语,杨景晔想起她母亲说的村长要盖房子给二闺女招亲的话,自然担心起来,“我过去替会儿爸爸。”

“你去干啥呀?你又不会赶大车,爸爸也不能让你掌大鞭。我得回去给他烫酒炒菜去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来不?”

“不了。”

“那你先回家吧。”

“小河儿,”

“干啥呀?”

“不干啥。那啥、待会儿吃完饭出来坐会儿,行不?”

“上哪儿坐着去呀?咱们这又不是城里,道边儿土了吧唧的,再说吧。”

“我明儿个就回学校了,毕业没准儿留在那边儿找活儿呢。”

章鸾河回身儿看看他,还没说话,村长章永禄赶着大车过来,章鸾河便转身快步回家了。章永禄拎着黄檀大鞭下了左前沿子,“大学生儿回来啦?不回家吃饭去在我们家门口儿干蛋哪?”

“二大爷,我—”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拉几个粪蛋子。我们家小河儿早就有对象儿啦,跟你三爷爷他们家国强一样,也是研究生儿,BJ的,有楼房有轿车儿!”

“喔喔,喔,稍,稍稍,稍,吁!”章永禄把大车倒到院墙外小园儿里那大堆沙子前头,见杨景晔还不走,“臭小子,又想坐二大爷大车美活儿(huoer)啦?”伸手指指大车车厢板儿里沙子上插着的铲锨,“你过来,给二大爷干点儿活儿,二大爷再让你美活儿美活儿。”

杨景晔乍一听还觉得挺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儿了。’再一看村长这么和颜悦色,一下想起小时候儿跟小河儿手拉手儿一块儿上大河边儿,村长每次都满脸笑容的把他们俩抱上大车左前沿子,“好儿子,跟你媳妇儿在这儿玩儿,爸爸再装几锨咱们就回家。”

“哎。”

“哎。爸爸,我也掌鞭赶大车。”

“好闺女,让景晔掌鞭,你跟他一块儿攥着。儿子,攥紧了,端住!”

“怎么着,这么点活儿都懒得干哪?不干就滚蛋!”

“干,干!”杨景晔忙“暂停”了回忆,过来卸下后挡板儿,拔起铲锨往下卸沙子。

院墙边石棉瓦棚子里,杨树刺槐儿劈柴靠墙垛得整整齐齐,这边儿墙上的一根儿洋钉子上挂着把枣木鞭座的手鞭。章永禄把黄檀大鞭横放在挨着劈柴的一垛红松木方上,从腰里抽出烟袋杆儿,到门口儿旁旧沙发上坐下,红铜的烟袋锅儿里装上自己种的烟叶,玛瑙烟嘴儿含进嘴,点着了一边抽一边瞅着杨景晔,“小子,干这么点儿活儿就冒汗啦,这些年净念书、身子都废了吧。”

杨景晔挺不乐意,‘你净说呢,这是大车,还上了挡板儿,又是湿沙,得有好几吨吧!这大号儿铲锨,一锨得有十多斤,锨杠又这么老壮(zhuǎng粗),敢情你那俩大手攥着顺手儿,你赶了一辈子大车,装车卸车自然不在话下,我哪能跟你比呀。’

一大车沙子卸完,杨景晔累出了一身大汗,章永禄乐呵呵儿的把烟袋锅儿指指自己的“驾驶座儿”,“坐那歇会儿吧。”杨景晔瞅瞅棚子里老爷子刚搁那的黄檀大鞭,“爸爸,”章永禄立刻沉下脸,“谁是你爸爸呀?叫二大爷!”

老爷子两道浓眉又粗又长,连鬓胡子又黑又冲,加上当了一辈子生产队大队长、村长,这四方大脸一沉、老虎眼一瞪还真是吓人。杨景晔忙道:“是是!那啥,二大爷,卸完了。”

章永禄过来把后挡板儿重新上好,也没让杨景晔再坐“驾驶座儿”,大车赶过去退到大门旁章国强轿车屁股后停好了,牲口卸了套牵进马棚拴好。章鸾河母亲梁骏华拿着笤帚出来,“永禄,回来洗洗手,这就吃饭了!”

梁骏华是杨景晔上小学时候的老师,虽然漂亮,却非常严厉,杨景晔一看见她还有点儿打怵,“梁老师,”梁骏华这些年跟他倒是不似当初那般严厉了,“景晔,你吃饭了么?”杨景晔道:“没呢。”梁骏华刚要张嘴,章永禄却道:“小子,快回家吃饭去吧,回头儿我让你们小组长儿给你们家记个工,走吧走吧。”杨景晔忙道:“不用不用,这点儿活儿,又是咱们自个儿家的活儿,”

“村长放话,你还他妈啰嗦个蛋哪!滚回家。”章永禄自个儿拿笤帚扫扫身上,跟媳妇儿进了院儿。

晚上,村后火车道上,杨景晔一人在一侧铁轨上慢慢往前走,走出不远回头看看,走出不远回头看看,心上人却一直也没出现。到了火车桥,杨景晔下铁轨坐在栏杆旁台阶上,水泥板儿晒了一天,非常热乎。杨景晔看着淡淡夜幕下家乡的山山水水、稻田村庄,还有心上人家大门前章国强那辆小轿车跟老爷子那挂大车,忍不住又出起神来—

“哎,想啥呢?”

杨景晔回头一看,正是“盼星星儿盼月亮、盼着深山出太阳”那样想着念着的心上人,肩膀上还扛着村长那把黄檀大鞭,“小河儿,你可算来了!大鞭是给我拿的不?”

“不是,我自个儿没事儿练练手艺。”

“你拉倒吧,给我。”杨景晔接过大鞭,“大热天的,别练了,快坐。”

“我可不坐,冰凉的。”

“不凉,这大夏天的,太阳儿晒一天,晒得挺热乎儿的。”

“那我也不坐。咱们这破地儿,吃完饭想溜达溜达都没地方儿。哎,你刚才想啥呢?”杨景晔道:“想—我就想咱们这条土道儿啥前儿要能修成油路儿就好了,跟上滦平那趟道似的。”

“讨厌,想人家就直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个老爷们儿。”章鸾河挨着杨景晔坐下,“你上滦平去了么?滦平现在建设得挺好的,你要能在那儿找个工作,”章鸾河却没有往下说。

杨景晔转头看看她,“滦平工作不好找。刚才听你爸爸说你有对象儿了?那头儿有楼房有轿车儿,”章鸾河急道:“你别听他瞎说,那也就是我大姐刚打回来一个电话,爸爸还没答应呢。”杨景晔立刻放了心,忽然想起个事儿,“那你爸爸还拉沙子盖房子干啥呀?”

章鸾河道:“这不我大姐老是给我提对象儿么,我爸爸怕让人家城里人瞧不起,怕我嫁过去受委屈,他那争强好胜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你怎么想的呀?”

“我不说了么,我还没答应呢。这也就是昨儿个我大姐打电话回来刚有那么个话儿,爸爸也没吐口儿呢,你就别瞎寻思了。我不想上城里,看见那些自以为是的城里人就别扭。”

“城里人也不都那样儿,咱们也能上城里,我先在学校那边儿看看,不行也上BJ找个工作,买一套大别野(别墅),把咱们两家老人儿都接过去。”

章鸾河笑道:“你?你一专科儿生儿,上BJ找着了工作么?”杨景晔立刻道:“专科儿怎么了?只要好好儿干,专科儿不比本科儿的差!”章鸾河道:“我听说他们大专毕业都接着念本科儿,你怎么没接着念呀?”

杨景晔心下暗叹,“本科儿学费更贵,一年五千呢,头年暑假开学那三千五都差点儿没凑上,我不想让我妈再为我借钱了,再说也不一定能借着了。我考自考儿一样能拿着本科儿毕业证儿,找工作,评职称儿啥的一样使,关键是省钱,千八儿百的就下来了。”

章鸾河黯然了一会儿,“那回我跟我妈没在家,你也没找爸爸,要不我妈让爸爸供你。现在说啥也晚了,你想考公务员儿呀?我大姐说公务员儿不如做买卖,我姐夫都要下海经商了。”杨景晔道:“我不适合做买卖,公务员儿开始工资是不多儿,慢慢儿就涨上去了,老了退休儿金也能多拿点儿。”

章鸾河看了看他,没有多说,杨景晔赶忙又道:“我还写书呢,两样儿加起来肯定也不少挣。”

“是么。”章鸾河抬头看着天上,杨景晔跟着一看,只见天上已经出了一弯新月。此刻天还没全黑,弯弯的月牙儿淡淡的,一动不动的挂在那儿;夏夜的凉风阵阵,下面滦河河面上一会儿波光粼粼,一会儿一弯倒影,和天上的新月相互映衬,非常漂亮。

杨景晔看看身边心仪已久的一代佳人,想起那两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滦河当然比不上大海,不过‘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家乡人,’“小—”

“小河儿,你怎么又上这儿来了?火车道上老是过火车,多危险呀!”

杨景晔回头一看,却是心上人的大姐章鸾英领着女儿来了,赶紧打招呼,“大姐回来啦?”“嗯。”章鸾英也没多看他,“小河儿,走回家,你姐夫给你买不少好东西呢。”一边说一边拔下女儿随身听的耳机,便传来一阵音乐。

杨景晔知道是《春江花月夜》,“这曲子可好听。”章鸾英笑着对女儿道:“萍萍,给小姨背首诗。”

“哎,小姨,我给你背诗,《春江花月夜》,张若虚。”小女孩儿便大声背诵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章鸾英非常满意,“小河儿,怎么样,萍萍背的好不?”章鸾河道:“挺好的。”杨景晔问:“大姐,萍萍还这么小,你让她背这么长的诗干啥呀?”章鸾英道:“你知道啥呀?孩子只有从小儿就开发智力才能不输在起跑线上,多学几门儿特长,对将来考重点中学,考名牌儿大学都有帮助。小河儿,你姐夫给你买了一架古筝,过两天你跟我们回BJ你姐夫再给你找个好老师,你好好儿学学,”

章鸾河道:“我学那玩意儿干啥呀?”章鸾英道:“你小时候儿—”章鸾河道:“小时候儿是小时候儿,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啥呀?”章鸾英道:“干啥不提呀?你姐夫又当局长又当作家,咱们有钱了,你想学啥就学啥,走回家,试试你姐夫给你买的衣裳,再试试古筝音色。”

章鸾河伸出双手道:“我这手还弹啥古筝呀?这辈子就跟爸爸掌大鞭赶大车扶犁杖种地了。”说着话儿就把杨景晔怀里的大鞭接回去了。杨景晔笑了一下,“小河儿,你这手可跟爸爸手不一样,多秀溜呀。”章鸾英附和道:“就是,小河儿,快回家吧。”

远处,一个戴眼镜儿的男人朝这边儿招手儿,章鸾英笑道:“你姐夫叫我呢,都老夫老妻了,分开一会儿都不行。小河儿,快走吧。”章鸾河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行,那我回去了,你们俩—你也早点儿回去,听见了么?”

“嗯。”章鸾河答应一声,章鸾英便转身走了。

章鸾河站起身,把大鞭抡开抽铁道边的荆梢艾蒿练准头儿,每一鞭都是把枝头最嫩的尖儿削掉。杨景晔非常羡慕,“小河儿,好鞭法,真准!”

章鸾河笑笑,转头看看杨景晔,“你不也写小说儿呢么,写得怎么样了?”杨景晔道:“这几个月没写,我想先找工作,一边儿干着再一边儿写。”章鸾河道:“我看咱们农村人当作家没戏,再说当作家有啥好的呀?我就不待见作家,戴个眼镜儿瞅着跟个人儿似的,其实没啥好东西。”

杨景晔道:“我没戴眼镜儿,再说写书来钱快,真要能出书,再改编成电影儿电视剧,一两本儿就能弄个几十万、上百万,买楼买车就够了。再说人活一辈子,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白活,真要能留下点儿东西,也对得起自个儿、对得起子孙了。”

章鸾河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你还挺有主意的,写小说儿真能那么挣钱么?”杨景晔道:“我估计差不多,我找个不耽误写书的工作,应该没问题。”章鸾河问:“那你写的书叫啥名儿呀?”杨景晔道:“头三部叫《大漠英烈传》、《青玉案》跟《椆枪碧血》,跟金庸的《射雕》《神雕》《倚天》差不多,我估计三本儿都下了买楼买车怎么也够了。”

这时候月牙儿转到西山那边儿,章鸾河道:“还记得咱们上小学学的那诗么?‘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我祝你成功。”

杨景晔道:“我估计肯定行,到时候儿咱们上BJ住楼房,过年过节也开着小轿车儿回来看咱们家人儿。”章鸾河道:“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呀?这辈子就在家赶大车扶犁杖了。”

杨景晔伸手接过大鞭,再拉起她手,“小河儿,你放心,我肯定让你过上好日子!”章鸾河轻轻偎进心上人怀,“景晔,往后我也管你叫皇上吧。”杨景晔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几本儿书还不一定啥样儿呢,再说里头主角儿也不是皇帝,到时候真要拍戏你也得演女主角儿呀。”

章鸾河微微一怔,“啥呀,我说爸爸呢!你不想接爸爸班儿呀?”杨景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是河阳东村一村之长,威望极高,加上跟好多妇女都有暧昧关系,村里人都说他就是河阳东村没穿龙袍的土皇上,老爷子自个儿也乐得享受,“你说对了,朕就是皇上,叫万岁爷!”

老爷子就俩闺女没有儿子,大闺女又嫁到了BJ老爷子自然希望给二闺女招个倒插门儿的养老女婿,再过几年等他干不动了就让女婿接班儿—

两人再次坐下,这次章鸾河坐在了杨景晔怀里,杨景晔手把大鞭搂着心上人,“想是想,就怕我干不了,咱们村儿那几个难揍的老爷们儿多难摆拢呀,像刘老四、三毛驴子那样儿的,也就爸爸能收拾得了他们。尤其那刘老四,多难性呀!还牲口。就爸爸能降住了他,他怎么那么怕爸爸呀?”

章鸾河道:“那年他写信告爸爸,爸爸把他扒光了五花大绑捆上拖—我还是不跟你说了,省得你完听了害怕。”杨景晔却好奇心起,“不害怕不害怕,你快说呀。”

章鸾河笑着摇摇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当村长呀,慢慢儿锻炼呗。爸爸年轻前儿也没那么大杀威,就是爷爷一手儿带出来的。往后咱们俩在一块儿我就叫你皇上,你跟爸爸锻炼锻炼,找找‘君临天下’的感觉。”杨景晔立刻有了信心,“行,我听你的,跟爸爸好好儿锻炼。小河儿,谢谢你!”

章鸾河也挺高兴,“谢啥呀,你锻炼好了,早点儿接爸爸班儿比啥都强。等再过几年爸爸懒得干了,让他张罗张罗,你就接他班儿。”杨景晔非常高兴,“哎!小河儿,不,朕的好皇后,谢谢你!”章鸾河面生红晕,“谢啥呀。皇上,闭上眼睛。”

“干啥呀?”

“你闭上,好皇上,听话。”

杨景晔笑着闭上眼睛,便觉得唇上一点湿热柔滑,同时一股淡淡的清香直沁心脾,猛地睁开眼睛。章鸾河赶紧收回樱唇,“你别看!”头深深低下,小脸儿真跟红布似的—

杨景晔也傻了!

过了能有五分钟,还是章鸾河先道:“哎,你就不想—那啥,干点儿啥呀?”杨景晔脸也红了,“小河儿,我觉着那样儿不好。等我出了书,买了楼,咱们俩洞房花烛你再完完整整的交给我,行不?”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正人君子哪?”

“那也不是,主要是你太好了,我舍不得破坏了这份儿完美。”

章鸾河微微笑嗔,“讨厌。”

景晔,咱们俩—往后你要敢对不起我,我就拿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抽你!”

“那怎么可能呢,你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对不起你呢!爷爷那把水曲柳大鞭三米多长呢,你抡起来了么?”

“你想尝尝滋味儿不?”

“别别,那把水曲柳大鞭抽骡子马身上都皮开肉绽,哪能抽人呀?再说我也不可能对不起你,等结了婚,我把你当观音菩萨供起来!”

却听远处章鸾河的大姐章鸾英大声叫:“小河儿,多前儿了还不回家?快回来!”

“哎!这就回去啦。”章鸾河大声答应着,“景晔,咱们回去吧。”杨景晔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会儿月牙儿。”章鸾河道:“有啥好看的呀?走吧。”伸手拉上他手站了起来。

两人上次手拉手儿还是上小学一块儿玩儿那会儿的事儿呢,上初中朦朦胧胧懂了事儿便再也没拉过手儿。时隔多年,最心仪的女孩儿再次拉了自己的手,杨景晔不禁心下一阵激荡,“那就回去吧。”

“小河儿,咱们俩再一块儿走一回铁轨吧。”

“好啊。”

两条并行的钢轨上,两个人很自然的把手拉到一块儿,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终于再一次手拉手儿一块儿一步一步往前走了起来……

第二天,杨景晔回到学校,刚到宿舍,和他既是大学同学又是高中同学的刘海洲便对他道:“晔子,咱们滦平老乡照像呢,走吧。”

“行,我换身儿好点儿的衣裳。”

大学校园,小花园儿里,图书馆门前,教学楼前,“老乡们”留下了大学里的纪念。校门口儿“HB大学”的牌子下,众人排好队,“一、二、三,茄子,”

“茄子!”杨景晔跟大伙儿一块儿喊,随着相机“咔嚓”一声轻响,杨景晔知道自己两年的大学生活便已经被定格儿了。

照完相,“老乡们”一块儿去吃饭,众人无一例外都喝了不少酒。刘海洲和同宿舍三个同学要接着续本,便问杨景晔:“晔子,毕业了上哪儿呀?”杨景晔想了一下才道:“社会,江湖,他们不都说社会也是大学么,我就‘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吧。”

那天晚上,杨景晔生平头一回喝醉了。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着窗外的新月如钩,杨景晔仿佛看见小时候跟心上人手拉手儿往河边儿跑,村长满脸笑容的先把自己抱上大车左前沿子海绵垫儿上,抬起自己右腿,再把小河儿抱起来放自己身前,“好小儿,搂着你媳妇儿。这手拿着大鞭,端起来,攥住了!儿子,儿媳妇儿,美活儿不?”

“美活儿!”

“美活儿!”

梁老师下班回来,把脸一沉,“永禄!”

村长哈哈一乐,“没事儿,小孩儿嘛,知道啥跟啥呀?小儿,爸爸让小河儿给你当媳妇儿,好不?”

“好!!!!!!”

杨景晔眼前再次出现昨天傍晚小河儿跟自己手拉手儿一块儿走钢轨的画面,又仿佛看见自己在BJ找着了工作,还考上了公务员儿,三部小说儿也出版了,还都排了电影儿电视剧;买了楼房跟小河儿结了婚,开着轿车带着孩子一块儿回到村儿里,村儿里人都笑着打招呼,两家父母笑着接出来……

附注:本书除墨髯写作及部分打工经历外,其余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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