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和珅在军机处清洗敌手。在外省,和珅也早已开始着手拔掉对自己不利的人,以谋划全国的布局。早在乾隆五十五年,和珅就已经出手了。
阿桂有一个部下,名叫福崧,二十六岁就跟着阿桂出征,身先士卒,骁勇善战,有一次在战场上,花翎都被打下来了,却一点儿也不动摇,依然奋勇杀敌。阿桂非常欣赏,步步高升,到了乾隆五十五年,举荐他做了浙江巡抚。他为人正直,做事毫不含糊。
和珅对外省督抚的控制,有一个标准,凡是自己的同盟,回京述职必会送礼给和珅,和珅也会投桃报李,给予官职上的好处。如果既不送礼也不来拜访的,则必定是与自己作对的。福崧属于后者,不但不到和珅府上结交,而且还常常公然让和珅难堪。
两淮盐政全德,是和珅提拔的亲信,这一年,他给和珅送来一封密信,报告了福崧在浙江的一件事情。
全德是盐官,偶然发现两淮盐运使柴桢挪用了两淮刻银二十二万两,全德不做声张,暗暗调查,发现不少人牵涉其中,追究起来不是一件小事。全德不敢妄动,便请教和珅。
柴桢本来是浙江盐道,才能平庸,靠贿赂、巴结上司才做了官。他在浙江盐道上任不到一年,就升任为两淮盐运使。但在离职前,管库里发现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这下没法逃脱得了责任,便向巡抚福崧求情,让他先去扬州就任两淮盐运使的新职,亏空的银两随后筹备交齐,再过来补亏。福崧跟他有点交情,便答应了。
柴桢不敢违背承诺,到扬州上任后,不到五个月,就筹措了二十二万两银子,送回浙江填了亏空。此事恰好被盐政全德知道了,全德感到好奇:柴桢不过一个小小的两淮盐运使,去哪里筹措那么多银两?因和珅有令,让全德探听省内各种信息,全德便留了个心眼,暗自打探,原来是商人王履泰等五人纳缴的钱粮被柴桢私自截留,用此法借东墙补西墙,暂时填补了浙江的亏空。
此事如果奏一本,可以把柴桢与福崧一网打尽。全德办事仔细,利用自己作为盐官的便利,查了盐道的旧档,查到柴桢“馈福公金一千两”的记录。户部尚书福长安曾经关照过柴桢,下面的官员都知道,这句话的“福公”很有可能就是福长安。全德知道和珅与福长安关系密切,如果告发的话,投鼠忌器,只怕把福长安也给揪出来。于是不敢张扬,只好写信讨教和珅,下一步该如何。
以和珅与福长安的同盟关系,自然不可能坑了福长安,便亲自上福长安府上,商量对策。时值寒冬,福长安架起火锅,热气腾腾地招待和珅。和珅试探道:“你跟两淮盐政柴桢,是不是有不少来往?”
福长安道:“这个倒是不假,此人做事倒是很有魄力。”
和珅意味深长道:“是的,不过他这个魄力已经引来了问题,很快就要被弹劾。两淮盐政在盐道旧档中查到‘馈福公金一千两’的记录,他生怕那个‘福公’就是你,专门派人来问我。”
福长安大惊失色,道:“和大人,这很有可能是我,你得想办法救救我。”
和珅道:“什么叫很有可能,是与不是,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福长安哭丧着脸,道:“应该是,柴桢相当不谨慎,以后不跟他来往了。”
和珅道:“恐怕没有以后了,哎,这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交人不慎,贻误终生。如今皇上严查京官与地方官勾结,一旦被人抓住把柄,那恐怕不是一点麻烦。”
福长安道:“和大人你神通广大,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以后再也不敢要这不省心的不义之财了。”
和珅叹道:“馈赠银两这件事,除了你们自己,还有中间人知道吗?”
福长安道:“这倒是没有,我做事一向小心,都是跟他私下联系的。另外这个记录也是他自己留下的,我这里什么痕迹也没有。”
和珅道:“我倒有个大胆的想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你找个替罪羊,到时候你可以一个字也不认。”
福长安道:“哦,有什么办法?这个替罪羊是谁?”
和珅道:“这个案子,浙江巡抚福崧给卷了进去,这个‘福公’也可以认定是福崧。柴桢亏空了二十二万两银子,福崧卖给他那么大人情,非但不查,而且还给他填补的机会,任何人一想到柴桢给福崧送礼,都会认为合情合理。如果不这样做,此事记录在先,你迟早摆脱不了干系。”
福长安对和珅言从计听,舒了口气,道:“这倒是个妙计,不过这事既需要柴桢的配合,也需要福崧能够承认。如果承认了,这是大罪,可要掉脑袋的??这么一想,我又觉得此计风险颇大。”
和珅道:“这个你倒要相信我,柴桢这边好办,至于福崧,到了监狱,他不承认也得承认,贪官有几个自己认罪的?我们把证据做足,其他也就水到渠成。福崧仰仗阿桂,对我冷眼相向,我早就想治他一治了。我跟皇上请旨,让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浙江查办,到时候一切都能了如指掌。”
此事福长安有干系在身,自然顾虑多一些,忧心忡忡道:“此计是大妙。不过福崧是有些战功的,当年甘肃叛乱,福崧第一个冲进华林寺,脑袋上的花翎都被火枪流弹打掉,根本不当回事,依然冲锋在前,沉着指挥,大清武将之中,有这样气魄的实在不多,万一皇上念起功劳,动了恻隐之心,要亲自审问他,他再死活不认,只怕夜长梦多,会露出真相。”
和珅点头道:“你担心得有道理。如果到时候福崧能够认罪,那就好办,如果不认罪,就一定给福崧定个‘斩立决’,不能让他踏入京城半步。”
二人商议良久,推敲了各种细节,统一口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和珅很快给全德写信,吩咐他马上写奏折,弹劾柴桢挪用公款,导致库府亏空,并弹劾福崧监管不严、收受贿赂、包庇柴桢等罪。同时,和珅还交代务必一口咬定,“福公”便是福崧。
全德的奏折很快到了军机处,和珅递交给乾隆。这个不算什么大案,乾隆便问和珅的意见,和珅道:“奴才看了奏章,寻思,柴桢任浙江盐道不到一年就离开了,怎么会亏空这么多银两?这必定另有缘故,他一个人不可能贪污这么多的。福崧包庇柴桢,有可能插手这件事,依照奴才的经验,亏空的银子,必定与福崧有莫大牵连。‘馈福公金一千两’,这很有可能是福崧向下面的官员索贿,才导致下属挪用公款。奴才觉得这里牵涉颇多,必须派一个能干的大臣,作为钦差调查此事。”
乾隆点头,深以为然,问道:“卿以为谁可担当此任?”
和珅沉思片刻,一拍脑袋,道:“福崧是一省的巡抚,又是军队出身,奴才以为兵部尚书庆桂精明能干,又是行伍出身,可以担当此任。”
庆桂是满洲镶黄旗人,历任内阁学士、副都统、参赞大臣、将军、都统等,乾隆对庆桂印象很不错,只是乾隆不知道,庆桂很早就是和珅的亲信。和珅推荐庆桂,早已深思熟虑,却装成一时想起,推举的理由又站得住脚,乾隆深信不疑。
乾隆即刻下令,福崧、柴桢即日起停职,听候调查处理。派兵部尚书庆桂为钦差大臣,前往浙江查案。
和珅悄悄为庆桂饯行,叮嘱道:此行的主要对手是福崧,不是柴桢。对柴桢软硬兼施,让他把责任推到福崧头上,把福崧的罪做大做实,必须做成死罪铁案。庆桂遵嘱。
到了浙江,庆桂先审查柴桢。庆桂得知柴桢的幕僚赵柄是主要经手人,便提审赵炳,并暗示把责任尽可能推给福崧。赵炳供认道:“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至少有一半是福崧的索要产生的。柴桢到任浙江盐道后,福崧命令他代买玉器、朝珠等物品,就花了九万两白银,福崧只还了两万八千两;其余的还有价值几千两银子的豹皮、狐皮褂筒等物品。”
此外,柴桢的家人供称:“福崧有一次进京,向柴桢索要三千两白银,福崧孝敬母亲游玩,索要一百两银子,柴桢的家人又私吞了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亏空,有近八万两因为衙门公事杂事中的花费动辄不予报销,承办的官员包赔,柴桢只能从府库中拿出银两。除此之外,剩下的四万多两是柴桢自己私用了。”
庆桂掌握大部分案情之后,提审福崧。福崧供认:“我收受柴桢的银子物品,值两万八千两。剩下的亏空,或者是垫付工程款项,或者交纳议罪银,或者支付欠缺的养廉银。”
在调查盐道旧档“馈福公金一千两”记录时,庆桂屏退左右,单独提审柴桢,柴桢供认:“这是当年送给户部尚书福长安的厚礼。”
庆桂厉声道:“一派胡言。福长安大人怎会与你们这些地方官有交往?如果你说受贿的是福崧,连皇上都会相信,你尚可留下性命,如果连累到福长安大人,我看你必然脑袋搬家,株连九族。孰轻孰重,你自己可以知晓。”
柴桢已经知道利害关系,只好承认是送给福崧的。
客观地说,福崧属于有能力且勤于政务的官员。但是当时官场陋规、贪污成风,一级一级摊派十分严重,各项开支巨大,朝廷账面上的银子往往不够用。在此风气之下,福崧难以做到两袖清风,确实贪污了一些银子,有的贪污还属于无奈之举。但在官员之中,福崧不算是贪婪之人,虽然罪责难逃,但绝不至死。
庆桂审理完毕,根据和珅的要求,勾动上下官员,改动了案卷,写道:“福崧蓄意包庇柴桢,并向柴桢索贿白银十一万两,黄金一千两,全部私用。按照这个数额,建议判处斩立决!”
乾隆收到奏折,脸色大变,没有想到案情这么严重。消息传出,京城哗然,以福崧的为人,很多官员不相信福崧会是这样的大贪。
乾隆已经年过八十,情绪相当不稳定,盛怒之下,同意处斩福崧。不过随后冷静下来,想起福崧是当年阿桂特意举荐之人,屡立军功,感觉需要详细审问,于是下旨把福崧押往京城,到时候刑部详加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