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诚恳道:“哥哥是哥哥,我是我,我若能提升,一定要以自己的成绩来说话,一旦乱了规矩,我跟哥哥便会遭受弹劾,凭这一点,我就比旁人更得不到他的照顾。”
苏凌阿道:“你现在是年轻气盛,以为凭自己一己之能就能平步青云,哎,当年我也是你这么想的,将来你自然会听得懂我的话--像我现在官职这么小,连见你哥哥一面都难,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和琳惊愕道:“我哥哥一向与人为善,不可能不见你的,况且我们同为满人,当来往走动的。”
苏凌阿撇撇嘴道:“你哥哥跟你不一样,我投了几次帖子,想要拜访,连门都没有。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官职太不起眼。”
“若是这样,改日我给你引见。”和琳道,“也不就认识了他,你能做什么呢?”
和琳对官场上的那一套还比较陌生,只懂得学有所长,术有专攻,见苏凌阿这么热心结识和珅感到好奇。况且苏凌阿快六十的人了,能翻起什么浪头呢。
苏凌阿感叹道:“哎,你们俩兄弟,真是天壤之别,一个精通世故,一个只懂圣贤。你哥如今是皇上的第一号宠儿,只有他不想办的事,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我要是能够得到他的照应,那好日子不就来了--这么说来,好像我是为了结识他才和你走动,其实不然,我更愿意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
和琳为人和善,没有成见,苏凌阿是老江湖,博闻广见,当下走动相当密切。每次聊天,必然谈到和珅,在苏凌阿心中,和珅宛如天神。恰巧那一天,苏凌阿听说丰绅殷德的生日要到了,和琳要去祝贺,苏凌阿觉得机不可失,准备了四千两银子作为贺礼,要和琳引见。
却说丰绅殷德生日这天,和府热闹非凡。府门口停满轿子,来祝贺的客人先奉上大礼清单,然后进保善堂与和珅相见,一派喜气。一会儿门口传唤,有圣旨到。和珅赶忙出门,见太监王廉正手捧圣旨,慌忙拍了拍袖子,跪地磕头。王廉宣读圣旨,原来是皇上给丰绅殷德送来贺礼,是一颗西域夜明珠。和珅长跪谢恩,收下礼物。王廉即刻回去复命。这等气势,把众官都看呆了,齐齐去看丰绅殷德,说这孩子得皇上垂青,将来指定是当宰相的。
礼单由门人收进去,由长二姑拆看礼单,再由呼什图刘清点礼品。和珅复与达官贵人厅中聊天,说道皇上如何喜欢丰绅殷德,又与固伦和孝公主如何两小无猜,说得众人一一惊叹。呼图刘进来,在和珅耳边悄悄耳语几句。和珅对众人道:“各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长二姑道:“你看看这张礼单,我不能确定是否收下,怕将来老爷有麻烦。”和珅看礼单封签:致斋大人先生亲启。没有提头也没有落款。由于一应财务由长二姑代理,长二姑早已看了礼单,又塞了进去。和珅抽出来再看,第一眼就看见写着:端砚一方。长二姑指着桌子上已经拆封的一个匣子,和珅一看,一方端砚并不稀奇,可是砚边砚座都用厚厚的一块整金嵌定,金子足足有五六斤。和珅道:“谁呀这是,出手真宽裕。”长二姑道:“你再看后头的。”和珅再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绫包裹挽成的喜字,拿起来轻飘飘的,展开时是几张银票,都是一万两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崭新锃亮的。还有一张纸却是官契,题头写着:
通州东官屯庄园一座,计佃户一百二十四家,场院、牛棚、猪圈羊圈等一应列单于左。田土计三千二百亩,北至惠济河堤,南至通渠双闸,东至接官亭南侧,西至大柳坡堤,庄头郝贵发率庄丁十二名恭叩主子和大人讳珅金安金福??
这是以庆贺生日的名义赠的一座庄园,零碎的不算,单是通州三千亩地,合计银子就五十万两银子,再加上后面密密麻麻的庄园财务清单,和珅看得头都晕了,但凭着多年来的算账本能,心里一合计,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八十万两!”
长二姑睁大眼睛道:“我知道这是不小数目,已经不是送礼了,所以才要问你。”
这么重的礼物,如果吃不开,那就叫受贿,乾隆对此罪深恶痛绝,一旦传出去,往杀头里说都有可能。再者,官场尔虞我诈,要是有人给你下饵,到时候更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一点和珅和长二姑都心知肚明。
和珅道:“说了半天,你还没说这是谁送的。”
长二姑伏在和珅耳边,说了个名字,和珅眼前闪现出一双贼亮的小眼睛,一个滑稽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随即又面露忧色。官场的历练告诉他,这样的大礼绝对不能收,所有的礼都要还的,这么大的礼自己还得起还不起呢?要是收砸了,连皇上也救不起的。但是又想到自己只要一点头,就可以收下一个庄园,这是怎样的诱惑,怎能忍心拒绝。自己从小就典当家里的物件,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心疼一次,而后当了官,开始收礼,每一次收礼心中那种欢乐与满足,似乎是对年少时心疼的补偿。那是真正的满足,自己无法戒的瘾。想来想去,一脸纠结。又想到,这个送礼的人貌似可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但再一想,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送出这份礼安的是什么心呢?
长二姑看和珅像个孩子一样挠头抓脸,魂不守舍,问道:“如果收不了,我就把它退了。”
外边仆人又叫道:“老爷,又有贵客来了。”
和珅额头都出汗了,退了又舍不得,吃下心里又乱,只好冲门外叫道:“知道了,有什么好叫唤的?”
长二姑看在眼里,晓得和珅已经乱了分寸,便建议道:“老爷,急事缓做,我把这份礼物单独归置,不着急做决定。你先去招呼客人,等静下来的时候再做决策!”
和珅慌忙点头,摸了一把长二姑的脸颊,以示爱抚,道:“就是就是,还是你周到,回头再说,现在着急什么,又没人把我吃了。”
回到厅中,和琳带着苏凌阿进来拜见,苏凌阿一见和珅,拜倒道:“苏凌阿拜见大人,有缘一睹和大人风采,三生有幸!”众人见苏凌阿都快六十的人,而和珅刚刚三十,又长得圆润青春,如父辈对儿辈行大礼,都觉得场面滑稽,一时间甚是醒目。
和珅记得苏凌阿投过几次帖,自己一直找不出理由来见。官职太小,作为自己地方上的辅佐势力分量不够,这样的人要会见都见不过来。不过既然是和琳引见,便俯身扶起,道:“我见过你的帖子,总是无暇相见,今日正好。和琳,你带苏大人到各处走走。”
苏凌阿见和珅与之和颜悦色,不由兴奋异常,抖动着胡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和琳在院子里转动,大呼小叫的。与和珅攀上缘分,是他数年来最大的愿望。
和珅有点魂不守舍,与客人言谈几句,便出了厅堂,左右相望,正望见国泰在院中银杏树下,漫不经心地溜达。国泰与和珅相识之后,时常拜访和邸,一副憨直的样子,偶尔装傻逗得和珅乐趣无穷。但这一次丰绅殷德生日的表现,却让和珅刮目相看。
和珅紧着几步走近国泰,低声道:“国泰,你今天这礼,我不能收。”
国泰道:“大人何出此言?”
和珅道:“这礼太大了,你分明是借着祝贺生日的名义,有事求我?”
国泰道:“大人明鉴,国泰虽然日后前程要仰仗大人,但今天送礼确实只是尊重大人,并非有事相求。”
这话明显表示,送如此大礼是把前程压在和珅的关照上,但并非要和珅帮什么具体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礼是可以收的。只不过,收了以后,国泰这个人牢靠吗?
和珅不动声色地看着国泰,特别是他那一双细小的眼睛,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难以把握的是他的忠诚度,和珅指着眼前的几棵银杏树道:“这几棵桃树,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结果?”国泰一愣:这明明是银杏,虽然叶子掉了,但作为主人的和珅必定心知肚明,怎么会出口讲错呢?正要纠正,突然心里一动,赶紧附和道:“这些桃树,明年春天一定桃子结满枝头,到时候我必定过来尝尝鲜,还望着大人赏赐!”
和珅嘴角露出微笑,心里默想,这个小子确实聪明。又指着一棵西府海棠道:“这一棵枣树,明天秋天会不会结果呢?”国泰道:“这枣树明年肯定大丰收,到时候大人一定要赏赐一篮尝尝鲜。”
和珅满意地点点头,道:“孺子可教,明年有的是果子让你吃。走,我们开席去。”
当下几十桌席面一起开吃,和府一派喜气,人间富贵不过如此,直至天色昏暗,宾客散尽。和珅到了冯氏的厢房,看了看丰绅殷德,已经睡下。便对冯氏道:“我还要跟长二姑清点礼单。”冯氏道:“别太劳累了,明日还要早朝。睡前别忘了喝参茸汤。”
和珅乘着酒意,来到长二姑房中,道:“今天礼单的账本我要看看。”长二姑把账本翻出来,又点了一只高烛,让和珅看得清楚,道:“每一笔我记得清清楚楚,您有什么不放心的?”烛光下长二姑的脸艳若桃花,一双聪慧的眼里此刻艳光幽幽,和珅忍不住亲了一口,道:“不是不放心,看账本身是赏心悦目的事儿,看得心里欢快。一边看账本,一边是美人相伴,世间快乐莫过于此。”长二姑娇声道:“看什么看,这本账都在我心里,你要知道来问就是。”
和珅放了账本,反身抱住长二姑道:“好好好,你又是我的美人,又是我的账本,我还是翻你吧。”酒意之下,两人急急脱得光溜溜,滚到被窝里。冯氏生完孩子后,身材丰腴许多;长二姑身材苗条,四肢修长,凹凸有致,迎合深入默契,二人各有不同况味。和珅正值壮年,在两人之间游刃有余,与长二姑更为入契,一下子进入状态,长二姑娇喘连连。和珅突然停下,问道:“今天礼单总账是折合多少银子?”长二姑哀求道:“不要停,求求您了祖宗!”和珅喘气道:“你说,说了我就继续。”长二姑带着哭腔道:“我好晕,我怎么能想起来呢?”和珅道:“你说,你说了我就来劲了。”长二姑似乎从云端摔了下来,道:“你这个坏人??对了,你还没说国泰的礼收不收呢?”
和珅斩钉截铁道:“收,怎么不能收!”
长二姑从恍惚中清醒过来,问道:“这可是太大的数目,不怕有后患吗?”
和珅道:“国泰此举,并非与我交易什么为难事,只是将前程交我手上,将来我找机会让他升官,不算难事。我以指鹿为马的行为试他心事,他心知肚明,装愣充傻,对我附会,表明此人懂得内里精明,愿意顺从我,最是可靠。你看他的礼帖都不署名,表明深知我的顾虑,他这份礼虽然最大,但收得最踏实。”
长二姑恍然道:“若是收了这份礼,那其他的都不用合计了,我还真没有合计,不过估摸着也不如国泰的一半多。奇怪了,国泰是来宾中官儿最小的,只是一个县令,何以出手这么大方?”
和珅道:“国泰是高官子弟,家里钱财极多,只是当不上大官,缺一样补一样,现在急于爬升,必然不惜血本。明儿就叫刘全,拿着官契,去把庄园给收管了。”
长二姑把细长的双腿夹住和珅的腰,叫道:“祖宗,该说的都说了,再不继续,天都亮了。”
和珅挺枪跃马,正待继续厮杀,突然又问道:“苏凌阿送了多少礼金,可记得。”长二姑道:“四千两银子--你能不能别问了?”和珅笑道:“好好好--这个老头,难怪官儿升不起来--我可要来了!”一阵猛攻,长二姑娇啼连连,大叫“官人厉害”。做了一炷香,和珅大叫一声:“爽了。”一泻如注,才沉沉睡去。
次日从养心殿出来,正踌躇着如何让国泰升官,以还他的人情,突然见一候着的宫女从墙角闪出,叫道:“和大人,我们家主子有话跟你说。”
和珅惊诧道:“你们家主子是谁?”
宫女道:“是惇嫔,有事要请教大人。”
和珅忙摆手道:“这恐怕不便,惇嫔有什么事你转告就是。”
上朝的大臣是不能够私见嫔妃的。
“惇嫔说,和大人是自己人,不碍事,和大人要是不答应,惇嫔恐怕要归罪小女子,小女子吃罪不起。”
和珅心道,惇嫔吃了罪,还是改不了对手下的打骂。狗改不了吃屎,女人改不了性情,这两样都是不变的。
和珅确实与百官不同,在紫禁城中穿行,如自家一样,诸多太监和宫女见了他都熟,不会疑问。当下被宫女引到翊坤宫,惇嫔见了,立即欠身施礼道:“多谢和大人。”
和珅一见她袅娜身姿,心就散了,回礼道:“不知惇嫔叫下官有何事?”
惇嫔未张口,眼泪就下来了,道:“和大人救我!”
和珅一惊,道:“惇嫔又出了什么事了?”
惇嫔泪眼婆娑道:“想我当时万千宠爱,如今戴罪之身,皇上不理我,也不能见十公主的面,我这当娘的,怎不每日心如刀割,生不如死。就这样死去不免心有不甘,求和大人想办法,让我脱罪,恢复原来的名分。”
和珅温柔道:“哎,我也有孩子,每日里见不着孩子,确实是难过。不过,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是爱莫能助。”
“宫中都知道,和大人足智多谋,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且时常还陪着十公主玩,必然有法子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对和大人的帮忙,必定没齿不忘。”
和珅何尝不想讨好惇嫔呢,可是如今要恢复成惇妃,谈何容易。又见惇嫔眼中含情,一派可怜地看着自己,只好绞尽脑汁,道:“你要我找现成的法子,我倒是没那本事。只不过有一样我可以透露给你,自从十公主移到中宫抚养,见不着自己的亲娘,哭闹十分厉害,皇上也曾在我面前表示过烦恼,却也无计可施。惇嫔乃是聪颖之人,应该知道此中有文章可做。至于多余的话,为臣的就不敢乱说,也恳请惇嫔为下臣避嫌。”
惇嫔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一喜,道:“感谢和大人,和大人为我着想,我当然也能为和大人着想,和大人不必担忧。”
当下和珅再看了惇嫔一眼,匆匆告辞而去。心中想:我长二姑若住到皇宫里,只怕比嫔妃们不逊色,还要强些吧。这样想着,心中舒服了些。
和珅带来的消息,让惇嫔内心升起了希望。她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击中皇上的软肋,让皇上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女人在后宫,想得最大的事就是怎么能牵着皇上的鼻子,现在,惇嫔找到了下套的位置了。
次日,太监来报:“惇嫔心痛吐血,身体堪忧,想见皇上一面。”
乾隆爷也有日子没见着惇嫔了,心中一软,忙移步过去。惇嫔卧在榻上,见皇上进来,侧身要起身行礼,却忍不住要呕吐,侍女忙捧着金盂迎上,一口鲜血又涌了出来。乾隆吃了一惊,没想到转瞬之间惇嫔就病成这个样子,忙移龙步,上前扶住,一把抓住惇嫔的手。
乾隆道:“怎么没见着说,就病成这样了,还不快叫太医!”
惇嫔忙伸出手来制止道:“皇上,这不关病的事,这是老天要我走的,您听我说--”
乾隆忙坐下,道:“你且慢慢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惇嫔刚要开口,却先泪下,哽咽道:“奴家自戴罪在此,不能见着十公主,便日日心痛,夜不能寐,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在一个悬崖上,见着十公主在对面,十公主也喊着想我,扑过来,就掉进悬崖。我心中着急,心中一痛,醒来,就开始吐血。临走前能见着皇上一面,已是万分满足。这是心病,太医是没有办法的。皇上,十公主有没有想我呀?”
乾隆听了,默然不语。十公主也喊着要见亲娘,那份焦虑一直在他心底。
乾隆道:“不管如何,还是先叫太医来看看,毕竟吐血了。”
惇嫔阻止道:“皇上,这是心病,叫太医没用,太医让我吃那些苦药,只会让我走得更快。皇上要是可怜我,就让我见十公主一面,让我走得瞑目。”
乾隆起身,走来走去,纠结不已。惇嫔看着乾隆的脚步,心中忐忑,她知道自己已经敲中乾隆的心坎,不过力道够不够难说。
惇嫔道:“皇上,十公主如果不想我,那就算了,我罪有应得。如果想我,您就骗她,说亲娘已经不在了,让她死了心更好。”
乾隆停下脚步,吐了一口气,叫侍女道:“传我的话,把十公主带到惇嫔这边来。”
房间里所有的宫女脸上一片雀跃,奉命而去。惇嫔从床上滚下来,抱着乾隆的腿,笑着哭道:“皇上,您真是我再世的恩人哪!”
十公主被带来后,再也不离开,乾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也无异议,惇嫔又可以与之朝夕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