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摇摇头,道:“我只是跟你说老理儿,我们是为皇上办事的,踏踏实实,别得罪太监和皇上身边的亲信人,当然也别和他们成一丘之貉。皇上明儿早朝必能召见你,除了任上的事,这些折片上的事也要问的,你心里有个数。”
李侍尧心中暗暗不服,但是为了表示尊重阿桂,便点头称是。他本是有城府的人,心中自有主意,暗暗笃定,不露形色,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次日清晨,李侍尧递牌子进去,在朝房等待乾隆接见。恰和珅也在朝房等候,对李侍尧恭敬有加,似乎没有发生过崇文门的过节,道:“李大人刚刚回京,就上早朝,真是辛苦。”李侍尧心中有气,而且也有算计,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并不搭讪。群臣见了,便得知李侍尧是打心里不愿搭理和珅的,这让和珅颇无脸面。不过和珅似乎习以为常,道:“李大人,昨儿冒犯之处,要多多谅解,大人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和珅在此谢过了。”李侍尧道:“我可没那么大的肚子,我是为朝廷做事的,也没那么多心思计较个人恩怨,我要藏在肚子里的,必定都是国家的事。”和珅道:“正是正是!”低眉退在一边。他久闻李侍尧狂傲,知道只有谦让,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太监传李侍尧进去,乾隆在养心殿召见。乾隆见了李侍尧,笑了起来,道:“几时到的?”李侍尧不知道乾隆笑中之意,不敢怠慢道:“原来计算路程,腊月十五能到,心里想着早点见到主子,走得急,前天就到了。在崇文门被耽搁了一个晚上,昨儿在军机处见了桂中堂,并给养心殿递牌子的。”
乾隆道:“朕已见了礼单,办理得不错。”乾隆的忍俊不禁转化为满意的微笑。他忍俊不禁是因为看着李侍尧好笑,乾隆用人注重仪表,不论是傅恒、阿桂,还是刘墉、和珅,在身边的都是仪表堂堂,唯独李侍尧精瘦,穿上官服,越发跟猴子似的,叫他忍不住笑了。不过终究是他能干事,让乾隆满意。
当下李侍尧陈情,将云贵民生种种陈述,乃至应对缅甸的心得:缅甸并非清廷省份,不能过于苛求,但也须要它臣服,须与当地首领沟通要诀,要回朝廷尊严。乾隆听了,甚是满意,爽朗笑道:“朕知道你能不负所托,没有在群臣面前白白夸你。”
李侍尧趁机问道:“皇上,那铸造发塔的黄金可够用?”
乾隆满意道:“足矣,太后九泉之下也该满意了。”
李侍尧道:“皇上,臣有一事告奏,请皇上明鉴。臣千里迢迢运此贡品来京,却在崇文门税关被和珅拦住,说要抽取关税。臣一再跟他说是贡品,他也不开城门,让臣在城外待了一夜,这显然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大逆不道,臣请圣上治和珅之罪。”
乾隆道:“哦,有这事,宣和珅进来。”
太监宣和珅进来,和珅一见情形,就知道李侍尧告状了,当即低头垂眉,一副顺从认罪的样子。乾隆道:“皋陶说你要收贡品的关税,可有此事?”
和珅跪道:“奴才遵照圣上旨意,除了军饷一律要验关收税,但不知道皋陶大人是圣上旨意的贡品,多有冒犯,奴才已经向他赔罪,恳请皇上治罪。”
李侍尧鼻子“哼”了一声,得理不饶人,道:“说得那么轻巧,为了通过你的税关,还得展示皇上的密谕,要知道皇上的密谕,本来是不能示人的,你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倘若这次皇上只是给我口谕,我还进不了关了?”
和珅还是认罪的口气,道:“我只是严格执行税法,误会了皋陶大人,请皇上治罪。”
和珅知道,在乾隆面前示弱,更能博得他的同情。况且,这事儿,真正说起来,自己理不亏,治不了什么罪的,要治罪,也是皇上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乾隆颔首微笑道:“皋陶,这次算是和珅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你身负重任呀。”
李侍尧急忙道:“皇上,我已经跟他言明是皇上的贡品,他仍旧不予理会,分明是对皇上不敬。要是传出去,群臣仿效,岂不是乱了朝纲!”
和珅急忙辩解道:“奴才在崇文门税关,每天面对各种官员,官员过关有各种说辞,倘若被他说得通,以后这关税就没得收了。奴才只记得一条,奴才是皇上的看门狗,按照皇上定的条例办事。皋陶兄押运的货物,着实属于特例,多有得罪。皋陶兄在边疆一呼百应,到了崇文门税关受此委屈,心中确实委屈,皇上您就给奴才治罪,让皋陶兄心里好受一些。”
乾隆道:“皋陶,这纯属误会,你看,和珅都懂得为你着想,你也该为和珅着想,他要做到尽职,也不容易。”
李侍尧今日有备而来,一定要乘着皇上对他信任,把和珅参一本,当下大胆道:“皇上,恕卑职大胆,我今天参和珅,是为百官着想。地方官员在任上兢兢业业,到京来与皇上述职,却要受到和珅盘剥,在百姓面前颜面扫尽,诸多官员多有怨言,言和珅严苛,雁过拔毛,请皇上明察。”
李侍尧今天不但想把和珅治罪,而且要劝皇上把官员收税废除,还群臣一个体面。他知道福康安已经奏过此事,未有效果,自己若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则不仅是皇上眼中最能办事的人,而且是群臣眼中最能办事的人。
不料乾隆听了此话,脸色一沉,道:“此事不必多言。国有国法,这是户部的事,法令已经定制,依法施行就是,日复一日,群臣也就习惯了。”说着,端起茶来。
至此,李侍尧才发现,关于关税的事,乾隆把和珅叫进来,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皇上心中早就跟和珅是一气的,当下跪下道:“卑职是怕群臣对此有怨言,失了皇上的威信,请皇上三思,卑职就此告退!”
李侍尧退下,和珅依旧垂手弯腰站立。乾隆抿了一小口茶水,道:“和珅,崇文门税关是得罪人的差使,你不但要做好收税的活,而且还要处理好与群臣的关系。皋陶说得也有道理,要是收了税,却得了怨言,朕也是得不偿失。”
和珅道:“皇上说的是。有些初次被验关收税的官员,心中总是不舒服的,皇上能这样秉公说服,像这次对待皋陶这样,那么群臣也就没有什么好争的,以后的验关我也就好干多了。对于那些心中不忿的官员,奴才总是会百般结交,以让他们心口无怨。”
乾隆点点头道:“你能这么妥帖,我就放心了。你要是无事,就退下吧。”
和珅道:“蒙皇上恩准嘱咐,奴才今天带了小阿哥进来,给皇上看看。”
乾隆笑道:“小阿哥进来啦,好好好,听说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正想看看。你先带去慈宁宫,跟十公主玩玩,我下了朝就来看看。”
和珅喜笑颜开,领命而去。在朝房见到还没有走的李侍尧,和珅收敛了笑容,点头微笑道:“皋陶兄,卑职再给您赔礼了,咱们都是为皇上效力,有所误会,皋陶兄可不要放在心上。”
在养心殿这一出,和珅占了上风,同时也让李侍尧意识到,和珅在皇上心中是有分量的。和珅料想,此时李侍尧应当不敢太小看他。哪知道李侍尧根本不是这个想法,当着朝房中大臣的面道:“你跟我同是为皇上效力?我可不敢当。我是用命来为皇上效力,你是用嘴皮子来为皇上效力,我怎么敢跟你相提并论呢,诸位说是不是?”
群臣掩口笑出声来。和珅尴尬道:“皋陶兄说笑了,咱们各有所长,但都有为皇上效力的一颗心。皋陶兄建功无数,这是众所周知的,我是仰慕已久,这次回京若能赏光到我府上一叙,蓬荜生辉。”
和珅得知李侍尧性格狂傲,在众人面前数落自己,也属于常理。但这样功勋卓著、性格外露的权臣,如果能够结交,必然是大好事。如果与自己为敌,只怕后患无穷。
李侍尧刚才在养心殿内输了一阵,郁闷得很,现在出来在百官面前有了与和珅单挑的机会,哪肯放过,道:“我回京可不是到处串门吃饭,是有要紧的公务。可不像你,挂着军机大臣的头衔,阿桂公都忙得焦头烂额,你还抱着孩子来上朝,到处请人回家吃饭。再说了,你可是朝廷新贵,府上是金玉之室,我怎么敢轻易进入呢?要是少了哪一样钱财珠宝,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呀。”
这一番冷嘲热讽,更让群臣觉得解气。和珅不管修养多么好,再也难以笑出声来,心中也已笃定李侍尧是何态度,道:“皋陶兄言重了,后会有期。”匆匆退去。
身后传来李侍尧放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