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点,莫小强发现,那是一座半旧的普通六层建筑,不过门脸刚刚装修过,门口甚至还有衣装笔挺的门卫,门额用红布遮起来,门边贴着一张旧了的红纸,上面写着“魔都证券筹备处”的字样,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看上去还挺忙。
莫小强看着那张红纸愣了一下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仔细想了想,却找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刚走过去,门卫拦住了他:“这里是证券公司,你找人?”
莫小强赶紧说:“我有个亲戚在这儿上班,他叫罗嘉良。”
门卫想了想:“公司还没正式成立,我不知道谁叫罗嘉良。”
正在这时,一个正进门的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走过来说:“罗嘉良啊,是我们科长,你这个小朋友找他干吗。”
莫小强抬头看着他说:“是我父亲让我来找他的,有东西要亲手交给他。”
那个人看了看他:“那你跟我来吧。”
他被那人领着,走到二楼的一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还没有挂牌子,门半开着,不停有人进出,里面坐着几个人也在低头忙碌。他将莫小强带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面前,对那人说:“罗科长,这个小朋友说有事找你。”
那个男人正埋头在桌上写什么东西,闻声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面前,很奇怪地问道:“小同学,你找我?”
办公室里人很多,莫小强说:“你是罗嘉良先生吧?我有几句话要转达给你,能出去说吗?”
罗嘉良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虽觉奇怪,但还是站起来。他在走廊里站住,笑着说:“小同学,谁让你来的,有什么事?”
莫小强吸了一口气,按来时路上想好的话说道:“听说你们公司是专门买卖国库券的,我有国库券要卖,不知该怎样卖给你们啊?”
罗嘉良看着他笑了,现在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要做生意了,估计还搞不清证券公司是做什么的:“你有国库券要卖?我们可不做小笔生意。”
莫小强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每一个星期,我可以卖给你五十万的国库券。”
罗嘉良一下子愣住,半天才略显迟疑地问:“多少,你说多少?”
莫小强用肯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每周最少五十万元的国库券。”
罗嘉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小同学,你不是开玩笑吧。”
莫小强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销售国库券的存根,一张张拿给他看。
罗嘉良看得很认真,一张张看过去,还在心里将各张存根上的金额加在一起。很快,他就长长地吸了口气:从这些存根看,交易额至少有上百万。
罗嘉良是个典型的魔都人,精明灵活,不喜冒险,但很善于抓住机会。他明白,如果眼前这个少年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他找到了一条成熟的国库券收购渠道,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市场。但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就是十来岁的样子,身形和面容稚气未脱,这件事靠谱吗。不过少年人目光清澈,语气沉稳,看上去倒不像个骗子。他有些犹豫。
莫小强明白他的心思:“我们今天刚带了三十万的国库券,银行的人正在清点,你可以去现场看一下。”
罗嘉良这下没犹豫,马上跟着莫小强到了正在清点国库券的营业点。他在人民银行工作多年,金融行业熟人很多,很快就找到一个熟悉的营业员聊起来。
营业员的话让他很是吃了一惊。虽然莫小强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是分不同的银行网点进行兑换,但是现在魔都每天的国库券兑换量才六十万的样子,他们前来交易的数量才实在是太大了,早就引起业内人士的关注。
现在上海的国库券交易,其实是地下交易和合法交易两个市场的,很大的一部分交易都是在银行门口或者繁华路段,由一些“打桩模子”在搞。他们以面值八成的价格收来国库券,然后再卖到国家的交易点。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很少出现跨地区的交易,像莫小强他们这种情况还是很少的,因此被很多人盯上了,只是他们自己不清楚罢了。
罗嘉良了解了情况,对莫小强的渠道能力完全信任,暗自庆幸他们找到自己。从交易额看,莫小强他们一定有一个强大的收购网络,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低价的国库券。而这一点,正是他们刚成立的证券公司所缺乏的。
这个时候,罗嘉良所在“魔都证券”刚刚成立,业务都还没有开展。虽然公司的执照上写着公司主营代理发行有价证券、证券自营和代理买卖、投资咨询、基金管理及外币有价证券等业务,但具体怎么开展业务,其实都在试验中。
罗嘉良负责的科室,业务就主要是代理买卖有价证券。但是全科只有三五个人,如何开展业务心里都没有底。承销国库券他们肯定竞争不过客户重多的银行,收购国库券也受网点人员资金的限制,他正为此发愁。没想到现在却遇上了莫小强,却为他打开了一扇以前没有想到的门。
其实,最近半个月里,圈内人士就有传说,几个来自偏远省份的年轻人,每次都带大笔的国库券来上海交易。人们都猜测这些人都是当地省份的高干子弟,所以才有这样的能耐。
他和莫小强很快就商定了初步的合作方式:每五天时间,证券公司会派人到古城,用商定的价格从莫小强手中买国库券,莫小强要保证每次交付的国库券价值不少于五十万。现在开办国库券流通业务几个省,牌价并不一样。而莫小强所在的龙省,还没有开办这项业务。所以价格由双方每次交易前电话商定。
谈妥交易,罗嘉良很高兴,表示要请莫小强他们吃个饭。
莫小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们四个人带着三十万的现金,在这个年代足以引发血案,在魔都呆长了不安全,赶紧拿钱走人是正事。再说了,火车也不等人。
从银行出来后,莫小强和罗嘉良商定了首次交易的时间和数额,留下了彼此的通讯方式,就分手了。
一行人回到县城,莫小强马上拿出五千元钱,让黑皮去邮电局申请装个私人电话,这样以后和魔都方面联系起来会方便很多。
黑皮很高兴,这个年代家庭电话还是个新鲜事,小县城里目前一家都没有,家里有了电话是一件很牛逼的事。他马上带了两三个人去邮电局办手续,不料,到那里一问才知道,现在装电话是个大事,新装一部电话不光是交钱就行,还要有单位证明,还得等三个月才能排上号。
黑皮一生气,提着半截自来水管和邮电局长进行了亲切交谈,然后局长办公室里的易碎品就全部悲剧了。
第二天,黑皮家里就通了电话。
这个年代在小县城里家里装电话还是新鲜事物,所以一帮子不良青少年大多从没有打过电话。黑皮家这部新装的电话马上成了他们的新玩具,一个个抢过电话机就开始乱拨号码,电话接通了,如果是女人的声音就叫“妹妹你好”,要是男人接电话就高呼“我找你妹”,一群人围着电话机鬼哭狼嚎,兴奋不已。
黑皮很高兴,为了庆祝家里装上电话,又叫了一帮人下馆子喝酒。现在黑皮手里有一万多元人民币,而且看样子,以后每个月都至少会有上万元的收入。在他看来,这样多的钱是怎样都花不完的,所以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带一帮朋友下馆子喝酒。
黑皮每次叫人喝酒,都想拉着莫小强一起去,都被他不能在县城露面为借口推掉了。这一回,莫小强的回答变了:“老大,我的改稿假期结束了,我是一个好孩子,得回家好好上学了。”
黑皮听了没说话,只是很少见地对他竖起中指。
莫小强没想到就连黑皮也学会了这个高大上的手势,不由哈哈大笑,然后告别回家去了。
他的改稿假期结束了,终于“从省城回来了”。
放下成捆的钞票,远离黑皮喧嚣的酒桌,结束了将近一个月的隐居秘密生活,莫小强重新成为一个普通的初中生,背着小军挎,沿着小县城的小街走回家。
一走进自家院门,莫小强就看到了莫建国那辆又大又破的自行车正停在院子里,恍然觉悟到又是一个月过去,远在偏僻乡政府上班的父亲又轮到了每月一次的假期。
一想到父亲莫建国的工作和生活节奏,莫小强心里就止不住的伤感:连续工作二十多天,然后骑着又大又破的自行车,在山路上颠簸五个多小时,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三天,这样悲催的人生莫小强想想就不寒而栗。更悲摧的是,莫建国从来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他觉得自己是个国家干部,挣公家钱,比很大多数人的生活得好多了!
这个年代的基础设施、物质生活水平之低,让重生的莫小强总是难以忍受,但这个年代的人却习以为常。
当然,也幸好这个年代交通不便,通讯不便,否则莫小强也不可能藏在黑皮家里搞东搞西一个多月,家里还不知道。他也不可能为自己的突然归来找到借口。
正在门口写作业的小雨首先发现了离家一个月的哥哥,一声惊喜的“哥,你回来了!”把全家人都从屋子里喊了出来。
去省城改稿的小作家荣归家里,一家人都欣喜异常:奶奶马上发现宝贝孙子又瘦了几斤,心疼得泪都掉下来了;妹妹小雨发现天才哥哥突然又长大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最重要的手里没有“散发着油墨香”的新书安慰她;妈妈急于发现儿子的功课落下了多少,是不是要找老师补补课;只有父亲还是话很少,拍拍莫小强的肩膀,让他赶紧洗涮,准备吃饭。
刚发了点小财的莫小强,本来想在上海为家里人买点稀罕的礼物带回来,可是他想到自己是“从省城改稿回来”,身上只有十来八块的零花钱,只能把这个想法压下来。
他把路上随手买的一些小食品带回来,作为小雨的礼物,弥补不能为她带回样书的遗憾。想起自己曾经许诺给奶奶的蛋糕,他还专门在上海买了一盒很小但是很精致的奶油蛋糕小心翼翼带回来,让她高兴得一晚上没合拢嘴。
饭桌上,一家人围着他不停地问在省城吃得好不好,睡得惯不惯,想不想家……
莫小强回家这天,是5月2日,星期六,这意味着他还可以在家里呆上一天,不用第二天就早早起床去上早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