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文君跟着相如到了成都,总道是相如衣装华美,谁知就几间闲屋,仅可容身。加之自己又仓猝夜奔,未曾多带金帛。事已如此后悔也没用。没奈何只好拨钗祜酒,脱钏易粮。敷衍了好几个月,只好两人一同登程再至临卭,先向族店暂憩,私探王孙家消息。店中人与相如夫妇素不相识,便直言相告,卓女私奔,其父几乎气死。现闻卓女家穷苦很得,曾有人往劝卓王孙,叫他分财调济,偏卓王孙盛怒不从,说是女儿不肖,我不忍杀死,何仿听她饿死。相如听了暗思卓王孙如此无情,也不能顾着名誉,索性与他女儿抛头露面,开起一间小酒店,使他看不过去,情愿给我钱财。主见已定,文君到了此时,也觉得没法,只好决计照办。相如遂将车马变卖作为资本,居然择日开店,店中雇了两三个酒保,自己也充当了一个角色与佣保通力合作。文君也淡装浅抹当垆卖酒,顿时轰动了整个县城。卓王孙使人密视果是文君,惹得羞愧难堪,杜门不出。何苦让文君出丑,不多给资金?况长卿曾做过贵官,暂时落魄,不如一经调济,便好反辱为荣。卓王孙无奈相从。因此便拨给家奴百名,钱百万緍,并文君嫁时衣物财产一并送交相如肆中。县令王吉料是相如诡计,绝不过问,相如也未曾往会,彼此心心相印,总算是个好朋友。有了这些财物,司马相如决定即将酒肆闭歇乃与卓文君饱载又归成都去了。
司马相如返至成都,已得僮仆财资。居然做起富翁来了,置田宅,辟园囿。并就住屋旁筑起一琴台与文君弹琴消遣。相如由于好色酗酒,不久原有的消渴病复发不能起床,亏得名医调治,才渐渐痊可,乃特作一篇“美人赋”作为自箴,可巧朝旨到来,召令入都。司马相如乐得暂与文君分别。不多日便到长安。探得邑人扬得意现为狗临。因原先有过微识,当下先访得意问明大略。得意说道:“这是足下的《子虚赋》得邀主上知道了,要你来取功名了。”相如谢过得意,诸日入朝,武帝见了司马相如问:“《子虚赋》是否亲笔,相如答称是出臣手,并说《子虚赋》是叙诸侯事不怎么值得欣赏。臣今日请为陛下作一《游猎赋》才好。武帝一听便点头同意,遂令尚书给予笔札。相如领了退致阙下。据案构思濡毫落纸,赋就了数千言,方才呈入。武帝展阅一周觉得满纸琳琅,目不胜赏,遂即叹为奇才,立拜为郎官。
日月流水,司马相如去京时间一晃就是五个年头了。他享受着荣华富贵,忘记了家乡的老婆卓文君,企图另爱他人。卓文君在家思念重重,年复一年惦念着郎君的音讯。一天,好容易盼来了一封司马相如寄回的信,拆开一看,只是十三个数字:“一、二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文君想了很久才懂得他要说什么,在十三个数字当中单音缺少了“亿”,这表明司马相如已对她无“意”了。卓文君明白后心如刀绞,她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回了一封《怨郎诗》,信上写道:“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眼望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楷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司马相如看完信,觉得羞愧万分,他想卓文君在最苦难的时候嫁给了我,现在我飞黄腾达了,却想抛弃糟糠之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于是,赶回家去把卓文君接到了长安。
再说当时与司马相如并名的还有枚皋。枚皋本是吴王濞的郎中(官名),吴王刘濞造反国除。枚皋不坐罪由景帝召入为弘农都尉。枚皋十七岁上书梁王刘买。就得诏为郎,不久由从吏犯罪而得罪上司,家产被没收,辗转又到了长安。正好遇上朝廷大赦,并听说武帝求乖子,遂放胆上书作自荐。武帝召入,见他少年儒雅,已料知所言非虚,再命作《平乐馆赋》却下笔立就,比司马相如还要敏捷,词藻亦曲赡可见,固也受取为郎。后人称之为马迟枚速,便也是由此而来。
却说吴人朱买臣,表字翁子。性好读书,不治产业。蹉跎到了40多岁,还是个落拓儒生。食顿无聊,家中只有一妻,不能赡养,只好与他同入山中划薪砍柴,挑往市中求售易钱为生。妻亦负载相随。惟买臣肩上挑柴,口中尚伊唔不绝。妻在后面听着却是一语不懂,大约总是在背通古文。不由的懊恼起来,叫他不要再念,偏是买臣越读越响,甚至如唱歌一般,提起嗓子响彻市中。妻连劝数次并不见睬;又因家况越弄越僵,单靠一两担柴如何度日?往往有了朝餐没有晚餐!自思长此饥饿终非之局,不如别寻生路,省得这般受苦。便向买臣提出来离开他。买臣说:“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40余岁了,不久便当发迹。你随我吃苦已有20多年,难道这数载光阴竟忍不住了么?待我富贵当报你功劳呢!”语未说完,便听得一声怒言:”我随你多年苦楚已尝遍了,你原是个书生,弄到担柴为生,也应晓得读书无益,为何至今不悟,还要到处行口令!我想你终要饿死沟中,怎能富贵?不如放我一条生路,由我自去罢!”买臣见妻动恼再想劝解,那知妇女性格,固执不返,索性大哭大闹不成样子,买臣没奈何只好允许离婚,写了休书交以妻手,妻绝不留恋出门而去。
买臣乃操旧业,读书卖柴,行歌作乐。不觉清明节至,春寒未尽,买臣从山上砍柴回来,路经一地,忽遇见一阵风雨便淋湿了了衣服。觉得身上单寒,没奈何只好将柴放下,趋入墓间为暂避计,好容易待雨过天晴,又觉得饥肠乱鸣,有些支持不住。事有凑巧来了一男一女祭扫墓前。那妇女非别,正是买臣故妻,买臣明明看见,却似未曾相识,不去睬他,倒是故妻瞧着买臣,见他瑟宿得很。料为饥寒所迫,因将祭毕酒饭递与买臣,使他饮食。买臣也顾不得羞惭,便即饱餐一顿,把碗盏交还给了男人,单说了一个谢字。这个男人就是他前妻的后夫,两下里各赴各路并皆归家。
转眼间又过了数年,买臣已有五旬了。正碰上会稽郡吏进京办事,随带食物并载车内,买臣原为运卒,被遣跟吏同行。不多日,既到长安即旨阙上书,一时不见发落。买臣只好待诏公车,身边并无银钱,还亏办事吏怜他痛苦,给济饮食,才得生存。这时又巧遇邑人庄助,自南方出使回来,买臣曾已相熟,乃踵门求见,请庄助帮忙引进,庄助也顾全乡谊,便将他介绍给武帝。武帝方召入,面试学识,买臣说《春秋》言《楚辞》正合武帝意旨,遂得拜为中大夫,与庄助一起在朝廷工作。
世界上任何事情总是复杂的,不可能真正的一帆风顺,买臣得官后,也屡屡波折,终致坐事免职,仍在长安寄仓,又阅年才又召他待诏。
是时武帝方有南方事,想讨平越地,遂令买臣乘机献策,取得铜章墨绶来作本地长官。正好东越王余善,屡征不朝,触动了武帝怒意,谋即往讨。买臣乘机进言说:“东越王余善向居泉山,负隅自固。一夫守险千人俱不能上。今闻他南迁大泽去泉山约五百里,无险可恃,今若发兵浮海直指泉山,练舟列兵,席卷南趋,破东越不难!”武帝甚喜,便将庄助调还使买臣代往会稽太守,买臣受命辞行。
原来朱买臣失官后也曾一度在会稽寄居饮食。免不得遭人白眼,忍受讥讽!此时受命为会稽太守,正是扬名吐气的日子,他从京城到达会稽后却有意藏着印绶,穿了一件旧衣步行来到住所,在经过住区食堂时里面正好坐着很多郡吏,正在饮酒高会,酣饮高呼。见了买臣进去并不邀他入席,尽管自己乱喝。买臣也不去说明,低头趋入内室,与邸中的当差人士一同吃饭。待至食毕,方从怀中露出绶带随身飘扬,有人从旁瞧着暗暗称奇,遂走至买臣身边引绶出怀,却悬着一个金章,细认篆文正是会稽郡太守官印。慌忙向买臣问明,买臣尚淡淡地答说:“今日正诣阙受命,君等不必张惶!”话虽如此,已有人跑出外厅报告上计郡吏。郡吏等多半酒醉,统说他的话是忘语胡说。气得报告人头筋饱绽,反辱相机道:“如若不信,尽可入内看明。”当有一个买臣故友素来瞧不起买臣,至此首先着忙,起坐入室,片刻便趋出,拍手狂呼道:“的确是真不是假的。”大众听了无不骇然,急对守邸郡丞说,整好衣冠在正厅排班停立,再由郡丞入启买臣请他出庭受谒。买臣徐徐出户,踱至中庭,大众尚恐酒后失仪并皆有意,谨慎拜倒地上。买臣答他一个半礼得到大众起来,外面乃驱入驷马商车迎接买臣赴任,买臣别了众人登车自去。
买臣上任后,首先驱车前往家乡吴境视察,吏民夹道欢迎趋集车前。就是吴中妇女也前来观看,新太守的丰仪。真个是少见多怪盛极一时。买臣从人群中望将过去,遥见故妻亦站在道旁,不由的触起旧情。记着墓前给食的余惠,便命左右呼她过来,停车细问此时贵浅,那故妻又羞又悔,到了车前,几至呆若木鸡。还是买臣和颜与语,才说出一两句话来。原来故妻后夫正充郡中工役,修理道路。经买臣问悉情形,也叫他前来相见,使与故妻同载车后驰入郡衙。当下腾出房屋,令他夫妻同居,给予衣食。又遍召故人入宴,所有以前的亲友无不报酬,乡里人无不称颂。惟故妻后悔不及,虽尚衣食无亏,到底不得锦衣美食。且见买臣已另娶妻室,享受现成富贵。自己亏受多年,为了一时气忿竟至别嫁,反将黄堂贵眷凭地让诸别人如何甘心。左思右想无可挽回,还是自尽了事,遂乘后夫外出时投缳毙命。买臣因覆水难收,势难再返,特地收养园中,也算是不忘旧谊。才经一月即闻故妻自缢身亡,倒也叹息不置。因而取出钱财,令她后夫买棺殓葬。且说买臣到任以后,遵着武帝面谕,置备船械,专待朝廷出兵助讨东越成功。
有齐人主父偃。由于很久呆在京城长安了,自己所带的一点经济全部花光了。这时去借货又无门。不得已只好乞灵文字,草成数千言,敢紧找人呈入,看否能得到朝廷重用便就有了转机。书中大意共陈九章。其中有八章为律令,一章讲伐匈奴的事。这封书逞将进去,竟蒙武帝鉴赏即日召见,面词数语,也觉应对称旨,遂拜偃为郎中。主父偃素擅辩才,以前常游说诸侯,不得一遇伯乐。至此时来运奏,遇上了武帝很欣赏他,乐得多说几语,连陈数书,那武帝也确实不烦,屡次采用,升官。时隔几月又为谒者又为中郎,又为中大夫。为期不满一年官阶竟变动了四次,真个是步步青云,联梯直上。
这时正好梁王刘襄,与城泊王刘延,先后上书原将属邑封弟。主父偃抓住这个有利时机便又去武帝面前献议。他赞赏前晁错,依法割削分封子弟,使人人喜得所愿,靡帝感德。武帝依议就将梁王、城泊王的奏牍一律批准。并命诸侯得分国邑封子弟为列侯。因此远近藩封削弱易制,使这些诸侯国比不得以前那样骄横了。主父偃又说:“河南地土肥饶外有大河,秦时筑城控制匈奴,今可修复以前的工程,特设郡县,实是灭胡的根本云云。”大众多有异议,御史大夫公孙弘且极力反对,武帝不以为然,竟从偃策,特派苏健调集丁夫,筑城设防,特置朔方五原两郡,徙民十万口居住。自经此次兴筑费用不可胜计,把文景两朝的蓄积搬发一空了。
主父偃又请将各地豪民徙居茂陵。茂陵系武帝万年吉地。在长安东北,新开发的园邑,地广园稀所以打算移民居住。武帝亦惟舍是听,诏令郡国调查富豪,徙至茂陵,不得违令。被徙富豪中有一个叫做郭解的人。他想通过大将军卫青向武帝说情不徙,武帝不理。解只好遵行,到得关中有人得知郭解有钱,便向他索取。竟把索钱的刺死,取去首级,事为人知道了,他命人入京控诉。谁知来人又被刺死,首亦不见。这样都下便出了两条无头命案。查得来人身上有诉笔告状,指明凶手郭解,解便速逃出关,安匿太原。越年遇赦回视家属,偏被地方官把他拿住,重发官吏议罪。有人说大赦之前不能追究。独公孙弘主张要加罪于解,武帝竟依弘言,命把郭解全家处斩,还是郭解朋友设法救出郭解的子孙一二人。
且说燕王刘泽的孙刘定国,承袭封爵。日久肆淫。父死未几,便与庶母通奸,私生一男,又把弟妇硬行占住,作为己妾。后来越加淫纵,连自己三个女儿也逼得就寝,轮流交次。有郢人乃拟入都去告发,偏被刘定国先期杀死灭口。刘定国妹为田蚡夫人。田蚡得宠,定国亦依势横行。直致元朔二年田蚡死了。由郢人的兄弟亲自入朝申冤,并托主父偃代为申理。偃曾游燕,不见用,至是遂借公济私。扬发刘定国行同禽兽不如,不能不诛。武帝才下诏赐死。刘定国在这种形势的逼迫下只好先行自杀。朝廷将国除为郡。
朝臣等看见主父偃势盛。一言能诛死燕王。只恐自己被他钻空子构成罪名,所以格外奉承,随时给他送些财物,以免祸殃。那主父偃也毫不客气地收受。主父偃有一个知心朋友劝谏他说:“你未免太横?”偃却答道:“我自束发游学,屈指已四十年。从前所知不合,甚至母异我,兄弟嫉我,宾朋疏我,我实在受苦够了,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就五鼎烹,亦属何妨?古人有云:‘日暮途远故倒行逆施’,我亦颇作此想呢?!”
不久齐王次昌与主父偃有矛盾。又由偃向朝廷告他有罪。武帝便令主父偃为齐相去监束齐王。主父偃得到这任职后即日东行。当时齐王次昌年少好色,母纪氏为他选择配偶,特将弟女配与为婚。此女姿貌平常,当然白眼相看。纪女不得夫欢,便向姑母泣诉。姑母就是齐王母,也算一个王太后,在齐国内人民统称纪太后。纪太后顾恋侄女,便想替她设法,特令纪女入居宫中,劝戒次昌。又不准后官姬妾媚事次昌,纪女比次昌年长大,本是次昌姐,次昌被她管束,不能私近姬妾。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又一想要么索性与乃胞姊调情,只瞒过一位老母,纪女仍然冷落宫中。
当时长安长乐宫中有一个阉刑叫做徐甲的充作太监。王太后见他口齿繁慧,常常令他在自己身旁侍奉,很博得王太后欢心。王太后有女修成君即前夫所生的金女。而此时金女也有了一个女叫做娥,尚未许字。王太后很想将她配一国王,安享富贵。那徐甲了解了王太后的意图后,因想虽不知齐王近况,便建议愿为修成君女做谋而赴齐说亲,王太后自然乐允。这时齐相主父偃也有一女,欲嫁齐王,听得徐甲奉命赴齐,也托他乘便说洽。主父偃对徐甲说:“我的女就使为齐王妾,朕也为甘心。”这消息偏被纪太后得知,纪太后那里容得,便勃然大怒说:“王已娶后,后宫早已备齐,徐甲贱人不思尽职,反想乱我王家,主父偃又怀何意?”至此即命令左右叫徐甲速返长安,不得在此多言。徐甲受了这番牢骚,怎肯扫兴而返。当下探听齐事已知齐王与姊相奸,自思抓住了这个把炳便有话可说了,于是立即西归。回到长安,徐甲对王太后说:“齐王愿配修成君女,惟有一事阻碍,与燕王相似所以臣不敢与他订婚。”王太后却不愿生事便随口接说:“既已如此可不必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