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真的?”沈孝儒点点头,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指着文清韵,“你给我滚!滚!”说完眼睛大睁着,身子往后仰,直通通地倒在地上。
一院子的人都慌了,沈芷跑过来拉着沈孝儒,眼里早就灌满了因为害怕而涌出来的泪水。沈萱则紧紧靠着桌子才能站稳,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关于沈诚身世的真相。沈杰则盯着罪魁祸首冬梅,大叫:“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对不对?你给我出去……”高旺还能记住自己的职责,一边要人赶紧打电话叫医生,一边和刘长林把沈孝儒抬进内室。
沈孝儒中风了,住进了医院。文清韵要沈芷和沈杰在床边寸步不离。安排好了医院的事,她还得去救钟诚!
文清韵本打算从账房里面拿些钱,高旺为难地说:“大奶奶,老爷的话您也听见了,不是我不想救二少爷,可是我是拿着沈家的饭碗,您别怪我。”
文清韵点点头:“高管家,我还有些首饰,麻烦您帮我拿出去当了。”
“这不合适吧?”高旺迟疑着。
“您不去,我自己去。不然劳烦刘掌柜一趟。”文清韵主意已定,语气十分坚决。
高旺叹口气道:“哎,大奶奶,您等着,我给您取去!”
文清韵露出了一天以来第一个笑容:“高管家,有劳您了。”
在他们筹钱的时候,沈萱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来到了监狱,有了之前沈浩的铺垫,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沈诚。隔着木栅栏,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流眼泪。
沈诚走过来,觉得有些尴尬,也是因为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居然是她。
“萱姐,我没事。”沈诚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娘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别担心。”
沈萱点点头,带着泪水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又垂下。她本想把今天听到的一切都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沈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沈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从栅栏缝里塞过去。
“保平安的。”
沈诚没有伸手接,就在这一刻,压抑在心里的感情突然冲破了壁垒,涌了出来。他看着沈萱,眼里有说不出的痛苦和分明的快乐。
“萱姐,你放心。”他把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却已经不是刚刚的含义了。
沈萱抬起头,她听得懂,所以更觉得难受。如果冬梅说的都是真的,沈诚是钟汉的儿子,就是她的亲表弟,他们还能走到一起吗?这份不可能实现的感情眼看要从悲剧演变成笑话,她该如何自处?
沈诚又一次误会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冷淡伤害了她,伸出手想抹掉她脸上的眼泪,手刚伸到一半,被一阵鼓掌声打断。
沈浩从阴影里走出来,边走边拍巴掌:“想不到我们沈家还有这样的痴情儿女,我这个当大哥的,看了都感动。等等,大娘知道这件事吗?妹妹,别说大哥没提醒你,现在可不兴姑表结亲了。”
沈萱脸色惨白,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沈浩。沈诚则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沈浩瞪大眼睛:“哦,对了,二弟还不知道吧?来,哥告诉你……”
沈萱突然开口:“不要!大哥,别说了。”
沈诚看了看沈浩,又看着沈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浩等了这么半天,就是想亲口告诉沈诚这个天大的秘密。看着沈诚一点点变了脸色,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不,你撒谎。”沈诚后退了几步,身子抵在墙上,慢慢摇着头,“我不信。不可能!”他把目光对着沈萱,看着她泣不成声,心里就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浩也跟着摇头叹息:“我也不信,但不能不信。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娘一直不把真相告诉你吗?她是怕你报仇,你知道,你那个亲爹是土匪……”
沈诚突然冲过来,抓住沈浩的衣领:“闭嘴!”
沈浩挣扎了两下,退到安全范围,冷笑着说:“小子,你别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你好才来告诉你,不然你就等着被他们骗一辈子吧,到时候再跟你表姐苟且一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沈浩气哄哄地走了,沈诚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不停地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文清韵把二十根金条摆在顾法乾的办公桌上,冷冷地看着他。顾法乾毫不迟疑地打开保险柜,当着文清韵的面收好。
“顾局长,现在家属已经答应不追究了。在场的学生们都看到是那人自己摔的,跟沈诚无关。您是不是该放人?”
顾法乾回到椅子上,点了点头,似乎表示赞同,文清韵刚松口气,又听见顾法乾说:“沈大奶奶,您是想让我放沈诚,还是放钟诚?您的话最好说明白了,不然放错了人,可就不太好了……”
文清韵早已想到事情可能会泄露到他的耳朵里,不过还抱着一丝侥幸,现在连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顾法乾站起身,绕出桌子,“沈大奶奶,我佩服您。您是女中豪杰。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是一忍十八年。现在您让我放人,难不成我要等到他出来以后杀了我?”
文清韵说:“顾局长,您的话,我听不明白。”
顾法乾冷笑:“沈大奶奶,您是聪明人,别装糊涂。”
“如果我是真糊涂呢?”文清韵说着站起来,平视着顾法乾,“我不想报仇,不想这孩子重走他爹的老路。所以这十八年,我什么都没有说。隐姓埋名,是怕有人加害于他。跟报仇一点关系都没有。”
顾法乾说:“大奶奶,就算我相信你的话,我也不能让他走,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他要不要报仇,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
文清韵叹了口气,眸子中闪现一道精光,刺进顾法乾心里:“顾局长,我跟你好说好商量,你不干,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文清韵今天把话放在这儿,沈诚一定得跟我走,还得毫发无损地跟我走,不然,咱们把新账旧账加起来,连利息一起算,到时候,你别后悔!”
没人能忽视文清韵说过的话,顾法乾也不敢,但面子上还要强撑着。送走了文清韵,顾法乾马上给顾宝山打电话,把钟汉遗留一子的事说了一遍。电话那头顾宝山沉吟了一会儿,顾法乾大气不出地等着,半晌儿才听顾宝山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等顾法乾说话,电话已经挂断了。他盯着话筒,兀自点头摇头,笑了两声,然后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奶奶的!
顾宝山不是胆小,不过此时他自顾不暇。老蒋当初把他明升暗降调任四川,目的是夺取他手里的兵权。刚进川的几年,正是四川军阀内乱最为严重的时期,他作为中央政府派来的大员,政令出不了办公厅,就被重兵在握的悍将们挡了回来。四川成了脱离中央序列的独立王国。老蒋骂他“娘希匹,没本事”,“辜负了党国的重任和众望”,顾宝山有苦说不出。几次提出调任,甚至闹了几场大病要辞职,又都被推了回来——老蒋比谁都明白,这是烂摊子,正好让烂人来收拾。所幸四川这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们没把顾宝山放在眼里,或当做对手假想敌,有时为了各自需要,还假意拉拢,给他留了一条夹缝里的生路。仕途至此,顾宝山心灰意冷,就把心思放回家中。原来他有个惧内的毛病,连娶第二房姨太太都是手下拿枪站岗,把夫人挡住才行事。刚到四川,正房夫人,也是从老家跟他一路打出来的糟糠妻,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没了约束,又没有正事牵扯着,娶小老婆成了他一大消遣,平均半年抬进门一个,有新式学堂的女学生,也有风尘巷里的花魁。当地老百姓说他是色中饿鬼,他却说比起钱多兵多小老婆多的狗肉将军张宗昌来说,他才是小巫见大巫呢。平日关上门,看着一众娘子军,也算自得其乐。所以当顾法乾找他来讨主意求救,他说出那么一句话也就没什么意外了。不过怪就怪在他不该打肿脸充胖子,对自己的干儿子报喜不报忧,每次来电来人,他都要大肆吹嘘一番。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实权,可老蒋封官不含糊,职务听着越来越高,什么主任委员头衔一大堆,给所有人一种他混得风生水起的假象。
顾法乾指望不上远水,只好就近想办法,沈浩是现成的同盟者。
沈浩无所谓地笑笑:“顾局长,我不明白你犹豫什么,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做了他,一了百了!”
顾法乾有些意外:“至于吗?你们到底是兄弟。你就这么想让他死?”
沈浩忙道:“顾局长,话可说前头,我是为了您着想,不想您留下麻烦。您想想,当初您办的那些事!沈大奶奶能不恨您?就她那脾气,能不找您?可她这么多年为什么就让您在她眼皮子底下人五人六地活着,什么事都没做?等的就是这一天,手刃仇人,替父报仇!也是您走运,让他先落在您手里,您还不快断了后患?”
顾法乾点点头:“道理我也明白,就怕你家大奶奶不依不饶。”桌上电话响了,他指着说,“看看,又是给你家二少爷说情的,打从昨天到现在,没断过!那个佟学耕还跟我说什么,证据不足,马上放人!他奶奶的,真拿自己当县太爷父母官?我没理他。连严伯海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疯,跑来说情,你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为了他女儿,你还不知道呢?大奶奶打算把严家小姐弄来当媳妇。严伯海是老丈人。”沈浩冷笑,“反正你要是狠不下心杀了他也行,等着瞧大乐子吧。沈家要乱套了……”
顾法乾拿手指头点着沈浩:“老沈家出了你这么个子孙,何止乱套,我看离败家不远了。”
沈浩脸色变了:“顾局长,我可是好心帮您。您别不分好歹。”
顾法乾自觉失言,笑了笑掩饰过去,又听沈浩愤愤不平地说:“沈家对我如何,我就对沈家如何,不是我对不起他们,是他们先对不起我!庶出、庶出……我这次回来就是让他们知道庶出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