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雨默又指着另外几张照片分别告诉了郝多多不少封面要诀。多多佩服地说:“以前光看着一期期封面挺漂亮,没想到在挑图和排版上还有这么多讲究。”
马雨默笑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学问可大了。只要这期杂志有戏,往后学习的机会铁定大把的。”
这时候离出刊日已经比较接近,其他的选题也基本制作完毕,进入排版阶段。马雨默一一看过,觉得质量很理想,自是高兴。特意请大家在公司附近吃了一顿晚餐,以示慰劳。
众人也都非常振奋,觉得改版后的刊物很有FELL,一时间都信心十足,大有成功在望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郝多多在上班的路上,特意拐到报刊亭留意了一下当月刊物的上架情况。
这是多多的常据地,报刊老板跟她已经混得很熟,老远看见她过来,就笑意盎然,并递过一本《先锐》来,说道:“你们的老竞争对手,这期封面拍得不错。”
《先锐》在定位种种和《Q》都很相似,多多每期都会买上一本,以便“知己知彼”。她笑着谢过老板,正准备掏钱买书的时候,不小心碰翻了摊子最外边的一本书。
多多连忙俯下身去,把书捡起来。她看了看封面,发现这是本新刊,于是便随手翻了翻内容。
多多翻书的手很快就停住了,她的眼睛直愣愣地待在书上某个地方。
郝多多匆匆忙忙地来到办公室,一看马雨默正好也在,她赶快说道:“我在别的杂志上看到了跟我们这期封面相近的图片。正是崔孟拍的那组!”
马雨默一听也脸色大变,她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让多多把话慢慢说清楚。
多多说:“背景PS过了,但人物肯定是那个人物。连服装都没有变。模特的胸口戴着的项链,是我陪张楠去借的,我记得很清楚。”
多多一边说,一边把那本新刊递了过来。马雨默略略扫上一眼,知道事情严重了。
图片共用对于时尚杂志来说是大忌,会立刻失去独家效应。尤其多数杂志的出刊日是1日,《Q》为了错开高峰,有意把日期定在15日。这样一来,原创反而比“盗版”还要变得被动。从前摩那为了防止这类事情发行,特意采用回收胶片的形式;自从数码相机流行之后,情况开始失控。好在摄影师基本都还会按职业道德行事,不会出现一物几易的情况。
马雨默忙让张楠打个电话给崔孟问是怎么回事,传来的回音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正沮丧间,《服·妆》的Eric从屋外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扬:“郝多多在吗?”——他是找郝多多借杂志的。
Eric进来看见情况不对,又一听崔孟的名字,就说道:“这人常干这类事情。我有朋友在其他家杂志,也被他这样涮过一把。他总是把图片卖给小一些的杂志作内页,还以为被撞破的概率小呢。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这一回又被发现了。”
张楠懊恼地说:“难怪他一直半红不紫的呢。原来这德行!”
经过这番折腾,崔孟拍的图片自然是不敢用了,马雨默略带庆幸地说道:“我们发现的只是其中一张,还不知道有多少张花落别家呢。”
她马上把大家召集起来,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说道:“现在时间耽搁得差不多了,还差三天就要排完版进印厂。我们得在这4天之内找到新的摄影师,重新拍片和排版。”
何从马上苦着脸算道:“减去拍摄一天,设计一天,用来找摄影师的时间总共也就两天哪。”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上次大家已经把手头的资源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如何在两天之内变出新的资源来,又是“物美价廉”型的,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招数来。
何从恨恨地说道:“难不成一锅好汤,非得毁在一颗老鼠屎上不成?”
郝多多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前,她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资源都发动光了。这时候手机在包里响起来。她拿起来一听,是广州办的旧同事,《Q》的对口业务员潘然。
潘然在电话那头显得很兴奋,告诉多多说:“我在北京呢。以后每个月都来一趟,汇报当月工作!”
她兴奋的源头是终于摆脱了古莉兰的压迫。社里最近调整了组织架构,业务员向分部领导汇报的形式全部改成了向对口杂志直接汇报,这一来,分部领导的位置虽然还保留着,权力却是整个架空了。
潘然告诉多多,大家对这个变革都拥护得很,通知下来的当天,马上背着古莉兰庆贺了一番,连大客户部的钱俊,以前跟古莉兰关系是最要好的,也二话不说加入了进来。
郝多多一边听着,心想古莉兰把领导当成这样,实在也太失败了点。她不由联想到,要是以后自己做领导的话,就绝不做这样的领导。
多多并不知道,这次变革其实是继上次私接广告的事件之后,龚喜受社长之命做的权力调整,说起来还和自己有着直接关系。她更犯愁的是眼下的摄影师问题,总不能像张楠说的,因为摄影师而功亏一篑吧?
多多自从帮忙广告的事而被停职之后,在广州办广告部便获得了很好声誉。潘然这会儿问她道:“晚上有时间吗?一块吃饭吧?”
郝多多很久没见潘然,她想接受这个提议,却又为难地说道:“不行呢,我们这两天工作特别忙……”
她把事情原委大略解释了一番,原是不希望潘然误解。
潘然听完笑道:“看来我这回是来得巧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摄影师吧?”
郝多多没当回事,《Q》的编辑这段时间快把所有资源都用完了,圈子总共就这么大,就算新人辈出也没这么暴发的。再说了,潘然是广州人,在北京没多少认识的人。多多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礼貌地问了句:“是哪一位?”
潘然说出两个字:“哈拿。”
原来这哈拿本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近5年才来的北京打拼。一不小心红在了京城,普通话说得又好,人又白净,就少有人关注他的籍贯了。潘然告诉郝多多说:“我们两家过去是隔壁,都住在客村立交。用你们北京话来说,就是‘发小’的关系。”
多多听得晕乎乎的,直检讨自己运气也好得太厉害了点。她忙问潘然能否约到哈拿。
潘然一口答应,便把电话放下了。
再打电话过来时,她告诉多多说:“搞定了。哈拿正好晚上有空,约好了一起吃晚餐。”
郝多多自是高兴,连忙道谢,又想着这事情由马雨默或者何从出面比较合适,便问她道:“能不能多带个人去?”
潘然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道:“我说了都是广州老乡,哈拿才肯出来的。你别把人吓跑了。另外,”她顿了顿,特意强调说,“人是约出来了,可是这是以私人的身份。公事还得看你们到时候具体谈的情况。”
郝多多听她说哈拿的性情有些古怪,心里很有些忐忑,又只好硬着头皮说:“当然了。”
大家听说郝多多约到了哈拿,都很兴奋。马雨默特批了晚餐费。何从还把自己的PRADA包硬塞过来,要多多拿去充场面,一边强调“这代表着《Q》的面子及品位”,一边无比惆怅地交代郝多多要多加爱护。
张楠看她一副葛朗台的样子,揭穿道:“她这是想让哈拿在上边签个名啥的。”
何从白了张楠一眼,一边说道:“我没这么幼稚。”然后回转身对多多说:“要是哈拿实在想在这上面写字的话,那我也不反对。”
马雨默则再三吩咐多多,活儿一定要拿下。这是最后的机会。
晚上多多和潘然、哈拿一起在俏江南吃了饭。
这哈拿不像众多摄影师一样扎个马尾或留披肩发,倒是剃个很干净的光头,显得神清气爽。
多多觉得哈拿说话风趣,又不拿捏大牌的谱儿,很好说话的样子。比如他看见侍应生过来倒茶,郝多多习惯性地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几下,马上笑着说:“一看就是在广州待过的。”
他问多多当时住在广州哪个地方。
多多说是在天河工业园。哈拿笑着说道:“我当时影棚就在那里呢。那里有一家萝卜牛腩做得特别地道,我每晚收工之后都会来一碗。”
多多马上说:“是潮洲人开的那家吧?老板娘告诉我说秘诀是要在里边加块豆腐乳!”
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遂兴致勃勃怀起旧来。从小吃双皮奶一直说到粤语老片《麦兜》。
多多说:“我最喜欢麦兜在迷路时跟阿辉的那段情节对话了,每次看都要笑掉大牙。”
哈拿刚说:“我也一样。”唯有旁边的潘然已经惟妙惟肖模仿起来:
“阿辉说:你现在要去哪儿啊?不回家吗?
麦兜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阿辉说:没关系,可以慢慢学啊。
麦兜很伤心:我还捅死了一位大叔。
阿辉安慰他说:没关系,还有大婶啊。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潘然的模仿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又用的是粤语原版,郝多多和哈拿在一旁笑到要岔气。
总之,说起来,整个用餐过程可以用快乐来形容——除了郝多多提起公事之后。
多多眼看着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就跟哈拿说道:“我今天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哈拿显然料到郝多多有事,并不意外地笑着说:“说吧,什么事情?”
郝多多遂把拍封面的事说了一遍,她说:“我知道你现在只拍广告片,但这件事对我们的杂志实在重要……所以想试试会不会有破例的可能?”
哈拿对郝多多的坦诚很有好感,笑着说道:“凡事都有例外。”他问多多是什么杂志?
多多从包里掏出《Q》,哈拿一边翻阅,一边听多多介绍更详细的情况。他慢慢皱起眉头来。
郝多多觉得不太对劲,她以为是价钱问题,便小心地说道:“价钱上还能商量。我临走时主编说了,如果能请到你,费用可以申请一下特批,但——”
多多的脸飞快地红起来,她顿了顿,还是诚实地说道:“估计比《ELL》《时尚》等杂志能支付的费用还是会低一些的。”
她紧张地看着哈拿,生怕听到“NO”字。
谈到公事,哈拿马上恢复出很商业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书,沉吟一下,委婉但是坚决地对郝多多说:“不是钱的问题。如果我接手这次拍摄的话,在行业里可能会引起猜疑:别人会猜测为什么我的合作对象不再是《ELL》或者《时尚》,或者你们的另一本杂志《服·妆》——我的主要合作对象是广告商,他们在这方面的嗅觉一向敏锐得很。”
多多听懂了,哈拿是嫌杂志名声太小。就像施华洛施奇的搭配对象一直是PRADA,而不是H&M一样。她苦笑着想:不能怪哈拿势力,这是行规,没有办法的。
哈拿面露遗憾,但还是把书还给了郝多多。
截稿期的最后两天。
摄影棚的灯光大亮,哈拿手举相机,一会儿让助理把音乐换到一个有“FU”的曲子,一会儿忙着对模特说:“把身体转45度角,肩头再前倾一些——锁骨才能很好地展露出来……对,就是这样!”
哈拿整个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直把一旁的何从看得直“啧啧”,对张楠说道:“瞧,这就是大牌!”
马雨默则低声问多多道:“不是说他拒绝了吗?最后怎么搞定的?”
多多把头朝何从的方向抬了一下,笑道:“我只是做了回中介,何从才是真正的功臣。”
她告诉马雨默说,何从收藏的作品里有哈拿最珍惜的“处女作”,而他从广州搬到北京时把它弄丢了,所以几年来一直都在寻找这幅作品……
多多笑着总结:“这就叫粉丝+感动效应。”
一个半月以后,马雨默开完改版反馈会回来,眼见大家都紧张地等着自己,她面无表情,问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一个?”
张楠吸取上次教训,马上说道:“坏消息。”
几乎是在同时,何从在旁边立场坚定地选择说:“好消息。”理由是辛苦了这么久,不能再让神经受压迫了。
大家纷纷同意何从的选择,马雨默于是环顾四周,露出点笑意来,说道:好消息是——发行达到了6.5万册,比任务中的还多了0.5万册!
马雨默话音刚落,大家马上发出一阵欢呼。声音几乎可以掀掉屋顶。
“那坏消息呢?”张楠紧张地问,她已经习惯了大喜之后必有大悲的思维模式。
马雨默看大家一眼,慢腾腾地说道:“坏消息是——”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直瞪着马雨默。
马雨默的眼角慢慢堆出笑意来,却又有点儿惋惜,说道:“我们得招新的流程编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