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那的3本杂志中,《家居设计》相对“非主流”:受众面不大,品牌商却个个财大气粗,广告一砸上百万。属于富贵不足、温饱有余型,很有点独立王国的意味。
剩下的两本主流杂志,《服·妆》和《Q》则都是以服饰、妆容为主要内容。《服·妆》针对都市年轻女性,从2000年起就开始引导她们穿衣打扮,影响力不止时尚杂志,甚至是中国整个时尚行业的开山鼻祖。从4前年阮微接手之后,内容更是风生水起,在公司里是既具有正宫娘娘式的不二权威,又集三千宠爱于一身。
有鲜花便必得有绿叶做陪衬,公司里最不受待见的杂志,就是《Q》了。
《Q》在各方面照着《服·妆》操盘,除了阅读对象(《Q》的读者是大学生)不一样之外,无论板块设置还是选题操作方式上,都很相近。可是说同人不同命呢,书也是一样的,即使内容接近,其他方面的差距却不是一星半点。
首先在发行上:《服·妆》是30万册,《Q》不过7万来册——连1/4都不到。其次看广告情形:《服·妆》的广告商以一线居多,最不济也是二线品牌;到了《Q》这里,就只剩下各种三线了,还经常凑不满版面。如果说《服·妆》这边是门庭若市的话,“车少马稀”简直就是为《Q》量身打造的。
日子一久,《Q》就被挤到了一个边缘化的地位,颇有些灰不溜秋。“树大好乘凉”这句话在哪里都没错,两本杂志的地位不一样,编辑的状态便也两回事,很像古时候大太太和小妾生出来的孩子,待遇千差万别。
眼下培训结束,回到广州办的两位编辑,就体会到了这份差异。
首先,发布会的待遇最明显:但凡稍有点儿名气的品牌,都只认得《服·妆》这两个字;郝多多能接到手的,永远是那些二三流发布会的邀请。其次,令卞琳颇感痛快的,是古莉兰在态度上再次翻盘。
公司之所以在广州设置编辑部,很大程度是为了帮助广告部开拓及巩固客户资源,而就像总部一样,但凡稍好些的资源,都铁定跟《服·妆》有关;《Q》对于广告部是块鸡肋,它的编辑在广告总监古莉兰眼里,也就同样没有了利用价值。
上头如此,底下的几位业务员察言观色,免不了要跟着风往一边倒。嘴上看不出区别,真正需要帮忙使力时,就开始看碟下菜了。
这天因为各自的选题所需,郝多多和卞琳同时向广告部的张锐泽申请援助。
多多想要找寻各种流行新品,这类资源在商家中原本不乏,广告部又以张锐泽手头的客户部资源最是广泛。他要搭上的只是动动嘴、牵个线的功夫。张锐泽嫌麻烦,就借口对多多说这其中恐有商业秘密,而一口回绝。他算准了卞琳这边互惠的价值更大,自是上心得多。
卞琳想找的是采访资源,因为《服·妆》有个“她”栏目,能上这个栏目的人物都是精英级别的,形象出众、名声响,最好还有个顶呱呱的事业背景。广州大企业不多,最后一项比较难以满足,可张锐泽不愧拥有大堆资源,一番折腾,硬是帮卞琳找出了一位。
卞琳高兴之余,不忘了投桃报李,许诺说以后在做选题时,尽量考虑用张锐泽这边的品牌。
郝多多无奈之下,只得自己上网搜罗。看到哪家公司的产品比较有创意又受欢迎,就打电话给他们,了解出了哪些新品。
一天下来,和四五家公司建立了合作,多多估计做一个选题是绰绰有余了,她用手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心里一阵轻松。
多多把光标挪到页面右上角,正准备把网页关掉。出于惯性,她再看了一眼页面。
一个文案标题很快吸引住了多多的目光。
这是个家居产品的介绍文案,标题写得很有吸引力:既煽情又不泛酸的那种。点击进去一看,文案对产品的描述既朴素又生动,不像那些急功近利的广告,赤祼祼地充满了销售欲望。多多觉得,如果不是对产品有着深刻热爱的话,绝对写不出这样既有趣又充满感情的介绍。
留意了一下产品之后,多多决定和这家公司合作,她一边拨打电话,一边默念出它的名字:品趣。
多多来到品趣,因为她来得稍微早了些,负责接待她的宣传部经理还在开会,前台便礼貌地请她稍坐片刻,又给倒上咖啡,安顿妥帖之后,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公司不大,是广州那种随处可见的小规模私企,员工也就五六个人。可是多多坐在沙发上等候时,每个路过的员工都冲她点头微笑,这是她从未遇见过的,她觉得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很温暖。
不久宣传部经理刘小姐开完会出来,同样是热情洋溢的样子,只是一口普通话讲得挺吃力,把“花”念成“发”,又有些磕磕巴巴的。她面带赧然地问多多道:“抱歉,你能听懂粤语吗?”她告诉多多说自己是马来西亚人,所以平时基本都是用粤语交流。
多多连忙笑着表示没关系:“我不仅能听懂,还会说呢。”
两个人遂干脆换成了粤语对话,刘小姐这下讲话顺畅多了,她一边领着多多往产品室走,一边介绍公司种种,她说:“我们公司主要是做创意家居杂货产品的销售代理:产品全都是进口的,来自全球各地。尤以欧洲居多,因为欧洲是创意大洲。然后就是美国了。”
刘经理说到“创意”两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调,她显得很自豪。多多觉得自己很喜欢这里的氛围,便跟她说道:“我觉得品趣的企业文化很独特。”
刘经理一脸骄傲的样子:“那当然,我们公司号召的是HAPPY工作,HAPPY生活!不是空口号哦!”她说公司成员的年龄基本在25岁左右,是特别活跃的一队人马。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产品陈列室,里边有几十件产品,虽然都是些家居杂货,但件件创意十足。
比如有着弹弓外形的照相机,开关居然也设计成皮筋形状,只要像弹弓那样拉开“皮筋”,就是“咔嚓”拍照了。多多把相机举在脸前,又试着“拉”了一下“皮筋”,她假想了一下被拍者的表情,马上忍不住偷笑起来。
又比如内盘有着奇怪棱角的碟子,看上去不知所以,一倒上果酱种种,就会发现原来是各种动物图案。
多多一边看一边由衷称奇,她想着难怪文案写得这么生动呢,这些产品就像是有生命一样!
她顺口跟刘经理提道:“我在网站上看到过你们的产品文案,写得真棒!”
刘经理一脸得意:“那当然,是我们老板写的!”
多多有些好奇:“咦,亲力亲为啊?”她觉得这挺稀罕的。
刘小姐说:“是啊,老板是个工作狂,对这些东西特别有感情,常说自己的业余爱好就是为它们写介绍呢。”
说笑之间,郝多多不忘本职,心明眼快地同时挑了十来件产品,刘小姐连夸她好眼光,说是她把公司最有创意的产品都借走了。
刘小姐看着一大堆东西,开始替多多发愁:“你打算怎么搬走啊?”这些创意产品虽然不重,但其中有好几件都面积庞大,以多多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无法完成整个搬动工程。
多多笑道:“没关系,我有同事的,她跟车过来。”
多多说的“同事”是拍摄助理,叫小雪,小雪自己在一家服装店上班,三班倒,所以白天经常抽出时间赚外块。
多多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早过了,小雪还没有过来,她正想给小雪打个电话,小雪倒先把电话拨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小雪在电话里透着焦急:“多多姐,我们的车被追尾了!”
小雪的男友是搞运输的,开着辆小型货车,多多来之前已经估计到东西不少,因此预订下了这辆小货车,说好跟小雪一起过来搬运的。
多多一听自是紧张,第一个反应是问人出事了没有。
小雪告诉多多:“人和车都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她说交警正在处理,不知道会处理到什么时候。
郝多多听到这里,心先放下了一半,少不得要安慰小雪安心处理好追尾的事情,说:“这边我再想想办法吧。”
放下电话,多多颇有些头疼,人少还好说,大不了自己多搬运几趟,可临时让她上哪儿找车去。她想这么多东西,的士是肯定装不下的,有心改期吧,可又跟摄影师约好是明天开拍的,今天一定得搬回办公室去,以做准备。
刘经理在一旁听到电话,把事情猜了个八九分,这会儿开口说道:“车来不了是吗?用我们公司的车好了,没关系的。”
她告诉多多公司有一辆小货车,平时是闲置居多,然后让前台的文员联系一下司机。
多多很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得不采纳这个主意,自是连连道谢。
几分钟之后,前台跑过来,告诉刘经理说:“车开到深圳去了。”
刘经理很意外:“怎么回事?”
前台道:“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个批发商临时来不了,又急着要产品,就用了我们的车去送货。听说刚出发不久呢。”
多多一听完了,这一趟来回少不得3个小时,再加上卸货什么的,肯定指望不上了。
刘经理也一脸无奈地看着多多,连说不巧。她说:“我们公司小,平时业务也没什么用车的需要,所以只有这一辆车……”颇有些歉意。
多多心里郁闷,少不得又只能回应说“没关系的”,却发现刘经理的声音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过道。
产品陈列室是整个透明的,透过它,可以看到外面过道的情形。多多跟着刘经理的眼光一起望出去,只见一个高高个子的男人正在经过。
刘经理笑着对多多说:“哎呀,我忘记了,其实不止一辆车呢。”
她打开门,对着男人的背影喊了声“陈总”,然后加紧两步,走到男人面前说:“陈总,你的车能不能借用一下?”
她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那男人马上说:“没问题。我正好要外出,时间不急,可以顺便送送那位编辑。”
刘经理自是高兴:“那更好!我省得安排其他人开车了。”
因为会议室的门开着,多多能听得到两人对话,她心里自是有些高兴,又觉得男声很熟悉,是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发声,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多多这边正低头回想,陈总已经跟着刘经理走到了门口。
抬起头来,郝多多和那位所谓的“陈总”一对望,两人不由得有些愣住了。陈总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火车上碰到过、被古莉兰称为钻石男的人!
刘经理忙着为两人作介绍,说完多多的身份后,又说陈总是公司老板。
多多的脸红得比番茄酱还厉害,脑子里第一个蹦出的念头就是“冤家路窄”。却又不得不跟随着刘经理的介绍,同时假装镇定地站起身来,冲陈总点了点头。
陈总倒显得比多多淡定不少,笑着对刘经理说:“我们见过面。”一面把头扭向多多:“叫我陈越就好了。”
多多的脸越发像番茄酱了,她恨不得随便拿一样东西把陈总砸昏过去,因为自始至终,人家陈总都是用粤语和刘经理对话的。
多多特不想坐陈越的车,事已至此,又不得不把挑好的商品和自己都塞进他的车里,否则就显得矫情了。
上了车之后,多多告诉了陈越公司的具体方位“是在环四东路上”后,又相当礼貌地向他道了谢。接下来就紧抿小嘴,一声不吭起来。她打定了主意要这么一路干扛过去。
陈越知道她为啥这么严肃,也不多说什么,只管神清气闲开他的车。郝多多没法像陈越那么自在,表情严肃,内心翻腾着呢,她只能祈祷车子变火箭,最好一下子“腾”地发射到环四东路上,好早点结束这份受苦受难。
她刚祈祷完,陈越的车便开始减速,最后跟在前边的车屁股后面停下来——塞车了。
多多很抓狂,郁闷得暗暗反省,心想难道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上帝?
陈越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为了化解尴尬,他打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了一张光碟,一边没事人似的说:“做好心理准备——一支特别好听的歌。”
多多心里别扭,就抬杠似的想:好听的标准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可她没说出来,决定一笑而过。
多多以为陈越推荐的不外乎是美国乡村音乐、蓝调一类——就是特小资的那种,结果人家把碟子塞进光盘里,一个细细的童音响了起来:
“吃我的肉我没意见,
拿我的蛋我也情愿,
可是我不能容忍被当作污染,
想想命运的苦擦擦含泪的眼,
人的心情我能理解……”
多多眼露诧异地看着陈越,打破她的小脑袋也不会想到,陈越会放这支跟禽流感有关的《我不想说我是一只鸡》!
这是从去年开始流行起来的,调子沿用了正版的《我不想说》,曲子则完全变了样,多多很喜欢它,每次一听到歌曲里关于鸡的告白,一面感觉有点儿酸楚,一面又忍不住笑得要岔气。
多多起初还维持着特严肃的表情,当听到最高潮的“孩子他爹已经被处决,孩子他哥抓去做实验,这年头做只鸡比做人还艰难……”她实在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鸡的告白”还在继续,车里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两人的话题从多多对于陈列室的参观开始。多多是借人嘴短,就说到了自己对于这些产品的喜爱。
陈越便问她道:“你最喜欢哪类产品?”
多多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MP.R先生’系列。”
陈越果然有些意外,这个MP.R先生,其实是个小男孩,更精确一点,是诞生于泰国的卡通人物,设计风格是一点儿恶搞加诸多幽默,整个趣味十足。特点是时常骄傲地露着小鸡鸡;不合时宜地在各种场合撒尿、放屁甚至……“雄起”,以极具创意的搞笑方式搞自虐。
这时候车流开始松动了,陈越便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咦?”陈列室的产品上百件,女孩子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般是爱情锁、录音娃娃之类的。相比之下,郝多多的喜欢实在特殊,陈越忍不住要问她原因。
多多吐了吐舌头,说道:“它身上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天真,我就喜欢它那股傻乎乎的劲头。就像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