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唬一唬杨渥?说的倒轻巧!杨行密兵多将广,势焰滔天,天子尚要让他三分,钱某势单力孤,凭一弹丸之地,怎敢轻捋虎须,招惹于他?”白袍老者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又沉声道:“天上还会掉馅饼么?老夫早便识得老狐狸世故圆滑,自不会做赔本买卖的,他主动许婚,定然有所图谋,眼下看来,正未出老未所料!”
“如此说来,钱帅是不愿帮我家主公这个忙的了!”金锦涩声道。
“金先生,休得多言,回去告诉你家主公,便说犬子无德无能,配你家小姐不上,钱家不敢高攀!”白袍老者猛然站起身子,口中大叫道:“送客!”
“钱帅既不同意这门亲事,便当学生未说便是了!”金锦阴沉一笑,拱了拱手,高声道:“钱帅,学生告辞了!”作势欲走。
便在此时,却听“哎哟”一声惨叫声传出,见得一人一头栽倒于地。
白袍老者疾奔向前,扶他身子起来,口中悲声唤道:“瓘儿醒来,瓘儿醒来!”以手按住他脉门,但觉脉搏微弱,且是断断续续。他慌了手脚,口中呼唤着,又于他背心上拍了几掌,忙活了半天,才总算将他救醒。
他心里长叹一声,口中大叫道:“罢了,罢了!”又转过身子,向了金锦唤道:“金先生,请转了来!”
“学生再说无益,还是回去吧!”金锦听得呼唤声,口中嘟哝一声,足下加劲,走得更快,身子已然出得门去。
白袍老者心中大急,呼叫道:“谢参军,还不快替老夫留下金先生的大驾?”
谢发飞身上前,一把扯了金锦,老鹰捉小鸡似的提进门来,按他于座坐了。
白袍老者对了金锦拱了拱手,苦笑道:“金先生,家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孽障情种!唉,虎毒不食子,老夫兵发扬州,拼得一条老命,若能换回犬子一命,倒也算不得折本了!”说至此,铁打的汉子竟然凄凄欲泣。
他“了”字才出唇,忽见钱元瓘由床上直跳下地来,向了金锦捧揖道:“金先生,多谢您老劳神!”转过身子,跪倒于地,叩头道:“多谢爹爹开恩!”
“唉,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钱元瓘爬起身来,向了金锦拱手道:“金先生,此事既已定妥,在下何日去江陵迎娶?”
“钱兄,我家主公在学生来时,特意吩咐学生道:‘金锦,八月十七日乃乙丑金日,此日逢天恩天福显星,宜出入求才、会友嫁娶;你家小姐乃水命人,钱公子为金命人;金能生水,金金比和;乙丑金日最适钱公子迎娶你家小姐。钱帅若同意此姻,迎娶之日便定于八月十七日吧。’钱兄以为我家主公之意如何?”金锦笑逐颜开。
“金先生,岳丈大人之命,元瓘怎敢不从?”钱元瓘拱了拱手,口中发出毕恭毕敬之声。
四匹良骏,拉了一匹豪华的马车,疾驰而来。车内,坐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轻公子,胸前戴一朵大红花。一眼便可瞧出是个娶亲的新郎。二赶车者虽是一身车夫打扮,但仔细瞧来,二人均是太阳穴高鼓,目中精光四射,显是内力深厚的高手。
三人四马一车,一路疾驰,便已过歙州,越饶州,穿江州,早到了岳州。于岳州寻了一艘大大的船只,连马带车赶上船去,渡过江来。再行一时,看看离江陵已是不远了。此时,已是八月十七日巳时。
二车夫见四匹拉车的良骏经二日二夜的尽力驱驰,已然气喘吁吁、口吐白沫,身子之上,亦是热汗淋漓,便将马缰松了松,让马儿缓缓而行。二人跳下地来,随了步行。
便在此时,却见由江陵城中涌出一队人马,直向马车围了过来。为首者,乃是一位身着紫衣的马脸老者。
二车夫心中大惊,身子冲前一步,向马车靠拢过来,密密地护了。
人马渐来渐近,紫衣老者见得二车夫,面上现出惊疑之色,口中发出“咦”的声。仔细瞧得瞧,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尤、魏二兄。二位怎的作如此打扮?”
“哈哈,原来是高帅大驾光临。在下恭请高帅金安!”一黑衣车夫躬身揖得揖。另一车夫亦拱手道:“高帅不在府中筹办喜事,等在下等去为您请安、贺喜,大老远的出来作甚?”
“哈哈,老夫是迎贤婿元瓘来的。”紫衣老者满面春风。
白衣公子在车内听得三人说话,身子慌忙滚下马车来,对了紫衣老者跪了下去,叩头道:“钱元瓘拜见岳丈大人!小婿怎敢当岳丈大人迎迓之赐?”钱元瓘见得老丈人亲迎至此,却也受宠若惊,心中怎不激动万分?
紫衣老者扶他起来,笑道:“贤婿三人一车便来迎娶小女,如此简便,岳丈倒是始料不及的。”
“回岳丈大人的话,小婿如此安排,实非简慢岳丈大人与从戎小姐,只是小婿以为,小婿娶亲需经歙、饶、信等州之地,此数州虽距杨行密盘踞的扬州甚远,但毕是淮南的防地,小婿若大张旗鼓地招摇而过,只怕要引出许多是非、惹起许多麻烦来,倒不如人不知、鬼不觉地悄然而过。如此,虽是不大风光,却少了许多周折。”钱元瓘躬了躬身子,又笑道:“况金先生临离杭州时,特嘱咐小婿说,高小姐不喜欢张扬、最烦招摇,小婿又哪里敢轻拂从戒小姐之意?”
“贤婿年纪轻轻,思虑便如此缜密,当真难得!”紫衣老者赞叹一声,又笑道:“贤婿,请进城叙话吧。”飞身上马,率先向了江陵城而来。
众人入得高府,各自落座,吃茶叙话。才吃过二盏,便见紫衣老者由怀中取出一个物事来,交于钱元瓘,面色一沉,涩声道:“贤婿识得此物么?”
钱元瓘接过物事来,只一瞧,便见他面色陡变,口中发出惊叫声:“岳丈大人,此物怎在此处?”
“唉,贤婿,此物事乃是杨渥留下来的。”紫衣老者眉头紧锁,面现愁苦之色。
“什么?岳丈大人,杨渥来过了么?”钱元瓘心头一震,急问道:“他来作甚?”
“贤婿,此事不提也罢!”紫衣老者口中发出长叹之声。
钱元瓘见得物事,便识得杨渥到此定是“夜猫子进宅——未有好事”儿,今听到岳丈如此说话,心中更感不妙,面色顿时变得蜡黄,声音抖抖的道:“岳丈,到底发生了何事?”
紫衣老者眼圈一红,凄然道:“数日前,杨渥这个小畜生带数十名高手来到老夫府中,将小女、将小女……”说至此,再也说不下去了,口中竟呜咽起来。
“岳父,从戎怎样了?”钱元瓘面如土色,身子哆嗦成一团,几乎从座上跌下地来。
紫衣老者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悲声道:“贤婿,杨渥这个挨千刀的将从戎抢走了!”却又哭泣起来。
听得“哎哟”一声惨叫,见得一人由座上一头栽倒于地。
黑衣车夫疾步向前,扶他起来,以手拍打着他的背心,口中急促地唤道:“师弟醒来,师弟醒来!”忙活了半天,总算让他缓过一口气来。他才睁开眼来,便伸手抓住紫衣老者的手,嘶声道:“岳丈大人,事情到底如何?”
紫衣老者半天才止了哭声,却仍然抽泣道:“贤婿,那日,杨渥那小畜生带人到了岳丈府中,不由分说,将从戎架上车,拉了便走。老夫心中大急,疾忙抢前一步,拦住杨渥去路,沉声问道:‘杨公子意欲何为?’杨渥冷笑道:“老头儿,如此明显之事,还用问么?’老夫怒喝道:‘杨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小女早已受聘,已是镇海钱家之人了,杨公子若将小女带走,让高某如何向钱家交代?’杨渥大笑道:“哈哈,高老头儿,高从戎不许与钱家,老子还不来抢呢!钱家屁大的势力,怕他作甚?本公子与高小姐郎才女貌,才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杨家与高家又门当户对,高小姐本应便是本公子的人儿!钱元瓘不人不鬼、不三不四的,高小姐若嫁与他,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高老头儿一向聪明过人,怎的今日竟成了个糊涂蛋了?’老夫听他如此说话,直气得肝胆欲裂,愤声道:‘杨公子,凡事须讲个理儿,且是要分个先来后到儿!钱家势力虽是及不得尊父子,但钱公子行聘在先,高某既将小女许与钱公子,小女便理应是钱家之人!且是儿女婚姻之事,又岂能仅仅在于权势大小、门第高低?’杨渥‘嗤’的笑道:“高老头儿,少跟老子玩这套邪乎的!理儿?在南国,本公子说的都是理儿,做的也都是理儿!谁敢放半个屁出来?’老夫见这小畜生如此狂妄,且又可恶至极,虽是识得杨行密势焰熏天、惹他不起,却也义愤填膺,早将利害置于脑后,以手指了他,怒喝道:‘杨渥,休得胡言乱语,仗势欺人,快将小女放下!’伸手向他手腕扣去。谁知这小子别的功夫不咋样,逃跑的本领却是天下第一,老夫虽是手出如电,但他身子竟滑鱼般由老夫手下避了开去,几步便蹿上马车去。老夫岂能容他再逃?身子一纵,亦向了马车掠了过来。此时,扬州的数十名高手围了上来,阻住老夫的去路。当时,老夫府中有数百护宅武士,是以老夫并未将扬州人马瞧于眼内,但老夫碍于杨行密之面,却也不愿让府中武士下杀手,只向他们传令道:“众弟兄,救下小姐便可,不可伤了扬州人马!’率先突出扬州人马的围困,身子飘来逸去,靠近了马车,府中武士亦跟了上来。
“老夫身近马车,心中一喜,便欲飞身跃上车去。便在此时,却见那杨渥小贼左手扣住从戎脉门,右掌抵于她的背心,拖她走至车门口,大叫道:‘高老头儿,不想要这小妞的命了么?还不快与本公子退后!’紧接,便听小女口中发出一声惨叫之声。小女从戎武功本是不弱,但前时,被扬州高手出其不意点了穴道,才受制于他人的。不者,便是十个杨渥,亦是制她不住的。老夫听得惨叫声,识得杨渥手下加劲,从戎吃痛不过,才惨叫出声的。老夫因从戎聪颖过人,诗琴书画,无一不精,诸子百家,无一不通,且又深谙用兵之道,是以老夫视她为掌上明珠。当时,老夫听得她的惨叫声,却似剜却了心头肉一般,痛得浑身发战,疾忙停下身子,颤声道:“你、你、你快放了她!’杨渥‘嘻嘻’一笑,道:‘高老头儿,让开道让本公子过去,本公子自不会难为高小姐的!本公子带她回扬州,与她成了亲,她成了本公子的人儿,本公子日后还舍得不疼她么?’老夫见小女命在他手,心中虽是焦灼万分,且是愤慨,但素时的计谋竟是一个也想不起,只得将身子闪了闪,让出了一条道儿。老夫一闪身,便有了救小女之策,于是强抑心头怒火,沉声道:“好,杨公子,老夫今日算栽到家了,日后,老夫定然会寻你父子算账的!你将小女带走,总该让老夫向钱家父子有个交代吧?’杨渥大笑道:‘高老头儿,向钱家父子交代不交代,那是你的事,与老子何干?’他笑了一阵,又道:“这么着吧,钱元瓘若来江陵要人,你高老头儿便说人让老子带走了,让他到扬州找老子去要!’老夫喝道:‘杨渥,你说的好容易!只怕到时老夫说的再好,钱家亦是不会相信的!’杨渥大笑道:“高老头儿,这点屁事儿,还不好办么?本公子赐与你一个物事,钱家来要人时,你只需将此物事与他们瞧上一瞧,谅他们也没有鼻涕擤!’他口中狂笑一阵,又对了身旁的一人道:‘褚先儿,将老子兜里的东西掏了给高老头儿。’听得一儒士装束者口中应了声‘是’,便见他伸手入杨渥之怀,摸出一个物事来,甩手扔给了老夫。老夫原想趁杨渥这小子取物事之机,将小女抢了过来,哪料得这小贼不仅是个恶太岁、小霸王、花花公子,且还是个阴险狡猾的奸鬼,竟然猜中了老夫的心思,自己不动手取物事,却让身旁的褚福取了给老夫。老夫见事已至此,只得心中叹了口气,放他们去了。唉,贤婿啊,都怪岳丈无能,竟眼睁睁地瞧着爱女落入虎口,却一筹莫展!岳丈对不起戎儿,更对不起贤婿!真真令老夫无地自容啊!”眼中又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