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开了头,众大人便畅所欲言了。一大人慨然道:“都首领既然如此忠于契丹族,忠于契丹百姓,我们再不一心一意地服从都首领调遣,还算是契丹子孙么?如此,不有愧于一部之首么?”一大人大叫道:“我们誓死服从都首领的命令,听从都首领的指挥!”一大人大笑道:“都首领,我们均是些鲁莽之夫,又识得甚么军国大计?契丹日后如何发展,还请都首领定夺,且是明示为是!”……
耶律阿保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肃静。他见众人不再开口,眼睛只望着自己,便轻笑道:“难得诸位大人如此信得过阿保机,阿保机深表感谢!”敛了笑容,又肃声道:“诸位大人识得汉人是如何强大的么?”
众人听耶律阿保机如此发问,心中尽感愕然。沉默片刻,便听一大人诧异道:“都首领何出此言?”
耶律阿保机目光扫射了诸大人一遍,提高了声音道:“诸位大人,汉民族之所以如此强大,乃是因为他们建立了强大的帝国,有一个说一不二的有绝对权威的皇上!”耶律阿保机放低了声音,又缓缓地道:“难道诸位大人从中便得不到一点启示么?”
此时,众大人便是再“鲁莽”,便也已然识得了耶律阿保机话中之意了。耶律阿保机“么”字才出口,便听一大人冷笑道:“都首领之意,是说我们也应像汉人一样,建立一个帝国,拥立一个专制、独裁的皇帝么?”一大人大叫道:“都首领,咱们千百年来,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度过的,也未见饿死了谁、冻死了谁?老祖宗若是地下有知,晓得了咱们改变了他们的规矩,还不诅咒咱们、痛骂咱们么?”一人嚷道:“都首领之意,还不是自己要做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么?”一大人吼道:“我们坚决不做别人的奴隶!”众大人齐呼道:“都首领,我等坚决反对改变老祖宗定下的制度!坚决反对包藏野心之人!”
耶律阿保机听众大人如此说话,苦笑道:“诸位大人怎的将阿保机视作如此之人?阿保机只是出于使契丹强盛起来之宗旨,才生出建立契丹国之念头的,又焉是想当劳什子至高无上的皇帝?既然诸位大人不解阿保机之苦心,欲维持现状,无所事事,无所作为,阿保机倒也无话可说了!大家便都散了去吧。”
一晃便是数日。忽一日,契丹各部大人均接到了都首领耶律阿保机的帖子。帖子之上,便只有短短的二十数字,便是“尔等食用之盐,均为本都首领盐池所产,尔当来犒我!不者,断尔盐路!”二十七字。
原是整个契丹族内,便只有耶律阿保机所处的迭剌族内有一盐池,他部所用之盐,均是由此盐池购得的。
各部大人接得耶律阿保机“盐池会”的帖子,虽是识得此实是耶律阿保机借机敛财之举,但又怕他真的断了自己的食盐供给,却也不敢不来,便心有不甘地携了财物,向了盐池而来。
众大人携了重礼而来,耶律阿保机却也不便怠慢,便也设了酒宴相待。酒宴开始许久,尚不见耶律阿保机露面。众大人正等得焦急,却见一个汉族装束者来到宴间,对众大人作了个罗圈揖,赔笑道:“让诸位大人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学生代可汗深表歉意!”
汉族装束者话音才落,却见一大人站起身子来,口中发出惊疑之声:“咦,怪哉!契丹的‘盐池大会’怎的出现了一个汉人?”又指了汉族装束者道:“尔是何人?都首领呢?你说的‘可汗’是甚物事,本大人怎的从未听说过?”
汉人装束者又拱了拱手,笑道:“诸位大人,亦怪学生糊涂,竟然忘了自我介绍了:学生韩延徽,原为梁王千岁幕僚,后受耶律可汗所邀,梁王千岁所谴,来临潢协助可汗处理些杂务。学生所来时日不多,今日才有幸得见诸位大人,是以诸位大人便识学生不得了。”韩延徽敛了笑容,面上又现出愕然之色,诧异道:“前些日子,诸位大人拥耶律可汗为都首领时,耶律可汗不是宣告契丹国成立了么?契丹国既建,都首领自然便成了一国之主——可汗了。才短短数日之时,怎的诸位大人便记不得此事了呢?”
“放屁,哪有此事?”韩延徽语音才落,一大人便一蹦三尺高地的吼叫道:“韩延徽,你如此煽风点火、无中生有,到底是甚用心?”
“无中生有?这位大人,此话怎么说的?那时,耶律可汗不是如此说的么:‘阿保机只是出于使契丹强盛起来之宗旨,才生出建立契丹国之念头的。’“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才几日功夫,怎的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韩延徽大笑一声,又道:“学生一介汉人,你们契丹建不建国、立不立汗,关学生甚事?学生为何要招摇撞骗?”
“韩延徽,你怎的将耶律阿保机的话断章取义了?且是我们又何曾答应耶律阿保机建立劳什子契丹国来着?”此大人直急得老脸变成了酱紫色,好像一个煮熟了的皱皮茄子。他喘了一口粗气,又大叫道:“韩延徽,耶律阿保机呢,怎的不出来见我们?”
韩延徽轻笑道:“大人,可汗身子有些不适,特授意学生侍候诸位大人。大人们但请开怀畅饮。”
一大人冷笑道:“韩延徽,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代耶律阿保机出面!”一大人愤声道:“耶律阿保机不经咱们允许,自封为可汗,便是视咱们为草芥,咱们岂能容得?咱们还未认承他为劳什子可汗,他架子便如此大;他若真的当了契丹之主,尾巴还不翘上天去了么?”一大人讥笑道:“可汗?哼哼,可怜,出汗!快让阿保机滚出来见我们!”
韩延徽又对了众大人揖了揖,笑道:“诸位大人请息怒,并非耶律可汗不愿见诸位大人,实是耶律可汗身子不爽,请大人们见谅!”
一大人呵斥道:“韩延徽,别他娘的扯淡了!耶律阿保机熊样的身子,怎的便一时趴窝不起了?”群大人齐声吼叫道:“快让耶律阿保机滚出来向我们交待个明白!”口中说话,身子向了韩延徽围了过来。
韩延徽再不说话,见得他冷冷一笑,身子向后掠起,手中的酒杯向地上猛然掷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传出,听得四处齐声呐喊,便见平地涌出无数的伏兵来,各以手中之兵,向了众大人杀将过来。
诸大人虽是对耶律阿保机欲建契丹国心存不满,却也只是口中发发牢骚而已,倒也未想到与耶律阿保机兵戎相见,是以诸大人来盐池,既未带一兵一卒,亦未带趁手的手刃来,只是随身携带了些佩剑、匕首、小尖刀之类的物事。眼下,诸大人见得伏兵突起,心中大惊,一时便慌了手脚,只得仓猝应战。他们功力虽是不弱,但手无得心应手之兵,自是威力大逊昔日,且是人少势微,又哪里及得手持坚兵利刃的迭剌高手?交手未及几合,便各个变得脑袋与身子分了家了。
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宏笑之声由盐池边传了过来,一人大声道:“韩先生果有神鬼莫测之术,略施小计,便为阿保机消除了心头大患!阿保机须重重谢你!”见得耶律阿保机大摇大摆地来到宴会前。
韩延徽抚掌道:“耶律可汗谬奖了,学生实不敢当!”敛了笑容,又肃声道:“耶律可汗不须谢学生,只是耶律可汗莫要忘记了与梁王千岁的盟约便是了。”
耶律阿保机胸膊拍得山响,大笑道:“韩先生,只要事成之后,梁王千岁真的能与本可汗平分疆土,本可汗自会按盟约行事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耶律可汗,请恕学生斗胆直言:耶律可汗与那沙陀李克用乃仁兄义弟,耶律可汗真能对李克用下得了手么?”韩延徽笑问道。
“仁兄义弟?哈哈,韩先生,仁兄义弟又算得什么?昔日,本可汗空有振兴契丹之志,但却受制于人,无有用武之地,不得已才求助于李克用,与他结为弟兄,听命于他,却是‘事急且相随’;眼下,契丹国既建,本可汗已立,若是再受李克用的控制与摆布,岂不显得本可汗软弱无能了么?岂不惹天下人耻笑了么?且是岂不限制了契丹国的发展了么?为了契丹国的大业,为了契丹百姓,本可汗便是背个‘背信弃义’的恶名,也是心甘情愿的!”耶律阿保机大笑一声,慨然道。
韩延徽口中道声“好”,大声赞道:“耶律可汗不唯胸怀大志,胆识过人,思虑更是缜密细致,非常人可及,却又不拘小节,实实难得!”
“阿保机实不敢当韩先生赞誉!”耶律阿保机大笑一声,又道:“怪不得梁王千岁能掌天下权柄,原来有韩先生这般的贤才襄助!阿保机欲请韩先生传书梁王千岁,请梁王千岁容韩先生多留几日,阿保机也好早晚向先生讨教。阿保机之意,韩先生以为又如何?”
韩延徽笑道:“学生能得耶律可汗错爱,实感三生有幸!学生这便飞鸽传书梁王千岁,报请梁王千岁恩准。”耶律阿保机机点了点头,毅然道:“韩先生,既然如此,本可汗明日便退出五族联盟,向李克用宣战!”
“耶律可汗之言差矣!”韩延徽手中羽扇轻摇,微笑道。
“韩先生何出此言?”耶律阿保机心中大感愕然。
“耶律可汗,李克用乃虎狼之辈,耶律可汗若是与他公然决裂,他定会恼羞成怒,若倾兵来攻,契丹国新立,实力微弱,如此,其不殆哉?可汗不若表面上仍听命于李克用,加入五族联军行列,随李克用出征,必要时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此,不比与他公开宣战要强得百倍么?”韩延徽不急不缓地道。
耶律阿保机听得韩延徽之言,感叹道:“本可汗只恨相识韩先生太晚,不者,本可汗便是想尽千方百计、使尽万般手段,倾家荡产,也是要将韩先生请到契丹来的!如此,便依韩先生之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