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夜。黑,黑得似一口倒扣的铁锅,伸手不见五指;静,静得像一座万年古墓,不闻半丝声响。
若在往昔,此时的大江之滨,怕不已是万家灯火,喧声一片;大江之中,更是画舫如织,笙歌悠扬,艳丽成群,舞袖如云。可眼下,大江上下,除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和惊涛骇浪拍打岩石发出的“哗哗”声外,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偌大的江面上,更是空空荡荡的,不见半点物事。
其实,若向江中仔细搜寻过去,便会发现,在一个不起眼处,正有一艘大船在风头浪尖上颠簸来去,只是上面未有一点声息,更无半丝光亮。实际上,大船舱中却燃着十数只牛腿般粗的巨烛,只是舱门紧闭,船舱四壁又挂满了厚厚的幔帐,是以由外面瞧将过去,便不见半丝光线了。在亮如白昼的烛光的映照下,赫然可见,一具硕大的红漆棺木,便停放在船舱的正中央。棺头,斗大的黄色“奠”字映着烛光,灿灿地放射着金辉。棺前,置一案,案上,摆满了猪、牛、羊三牲及其他供品;三尊香炉内,香烟袅袅。案前的灵盆内,燃烧着的纸钱,冒出缕缕青烟。灵盆前,摆一九宫八卦阵,按五行阴阳相生相克之关系,设六神像于阵内:乾宫设玄武,坎宫设青龙,艮宫设白虎,震宫设朱雀,离宫设腾蛇,中九宫设勾阵;又置驱鬼的方相于巽宫,捉鬼的钟馗于兑宫;坤宫立一上书“青衣使者招魂”的招魂幡。棺木两旁,左男右女,跪着十数人,个个悲恸欲绝。船舱壁上,悬几幅挽联,或书“浩气长存震环宇,英雄含愤上苍穹”,或书“鹤驾云遥悲莫释,鸟私未效痛难陈”,或书“声咳无泣亲何在,音容犹存梦难成”……阵阵阴风吹过,但见烛光摇曳,帷帐漫漫,联带飘飘,加之青烟缭绕,令人疑是入了阴曹地府。
“祭奠开始!”随着一声低沉的吆喝,便见棺左为首的一老者缓缓立起身来,稳步移至棺前,双手抱拳,躬身一揖,尔后,燃着几枝香,插于香炉,又燃几张纸钱于灵盆内,便对了棺木跪了下去,叩头行大礼,祭毕,退归原位。棺旁的男女依次一一祭拜。顿时,船舱中荡起一片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大哥,一路走好!”“大哥,我们想尽千方百计也要寻到侄儿,助他重树义旗,再兴义军,完成您未竟的事业,实现您的弘愿!”……
“咴、咴、咴”,疯狂的嘶鸣声,“嗒、嗒、嗒”,急促的马蹄声,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使人心胆震颤。在白雪的辉映下,赫然可见,半山腰的小道上,七匹黑马正紧紧地追赶着一匹白马。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传将出来,便见得前面的白马霎时消失了踪影。
后面七骑驰近前来,各自勒马,马上的骑者一起俯身引颈,向了小道旁的悬崖下望将过去。众人望了良久,只看到黑乎乎、空荡荡的,什么也未有瞧见。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声尖叫声传了过来:“胡爷,下去瞧瞧么?”
“哼哼,谢老二,别他娘的‘哈巴狗咬月亮——不识高低’了!”一花脸汉子冷笑道。他瞧了一头如枣核的汉子一眼,又大声道:“下去瞧瞧?谢老二,这‘鹰见愁’绝壁,莫说是凡夫俗子,便是大罗金仙,只怕亦是无法下得去的!且是那小贼亦是肉体凡胎,并非什么铁打的罗汉、铜铸的金刚,跌下崖去,摔不成‘肉饼’,才是他娘的怪事呢!还用得下去瞧瞧么?”
“胡爷,这‘鹰见愁’绝谷,便真的如此深不可测么?”“枣核头”以舌舔了舔豁子嘴唇,躬了躬身子,小心地问花面汉子道。“怎么,不相信胡爷的话么?”花面汉子面现不悦之色,呵斥道。他撇了撇嘴,又冷笑道:“不信?你他娘的不会试上一试么?”
“枣核头”翻身下马,由地上拣一块石头,向崖下扔了过去。半晌,亦未闻有回声传将过来。他舌头吐出唇外,半日才收了回去。
便听得花面汉子仰天怪笑一阵,拨转马头,向了山下退去,另六骑紧随其后。
“当——当——当”,门环叩击声,两长一短。
“谁呀?半夜三更的,怎的还在叩门?”良久,门内一沉沉的声音传将出来。又听得“吱”的一声声响发出,见得两扇大门开启,一群手执火把之人走出门来。走在最前面者,是位二十岁左右的白衣人,高挑儿身材,面如冠玉,浓眉大眼,隆鼻阔口,手执一把褶扇。
白衣秀士向了叩门者望了过去,俊面之上顿现惊愕之色,旋又紧赶几步,抓住叩门者之手,嘶声道:“浩弟,是你来了么?!你可想死俊哥了……”说至此,早已语声哽咽,再也出声不得。
“浩弟”一把抱住白衣秀士的身子,只喊了声“俊哥”,眼中便落下泪来。他抽泣了半日,拭了拭面上的泪水,叹声道:“俊哥,料不得今生今世咱们弟兄还能见上一面!”口中说话,眼中又流出泪来。
他正感悲伤,却听一声尖叫声传了过来:“砍球**哩!五弟,老华以为你们都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呢,原来你们还都好端端地活于世上!”他心中吃了一惊,抬眼瞧了过去,却见一身高不足三尺的瘦小汉子儿正手捻胡须,挺胸凹肚地叫得正欢。此瘦小汉子给人印象最深之处,便是个“尖”:头尖、耳尖、鼻尖、嘴尖、下巴尖,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尖尖的;最令人可笑之处,便是此老的“胡须”:左边留了七根,右边蓄了八根,左边的胡须挂于右耳之上,右边的胡须挂在左耳之上——此胡美其名曰:“鸳鸯胡”。
便见这“鸳鸯胡”口中大声嚷着,足下加劲,奔行如飞,几步便蹿至“浩弟”身后,抱住一黄衣汉子的身子,使劲晃个不停。黄衣汉子吃了一惊,旋又大笑道:“原来八哥早在此处了!八哥,我等弟兄命不该绝,阎王爷又将我们几人放了回来!”
白衣秀士听得黄衣汉子的笑声,才见“浩弟”身后还跟了五人。他轻轻推开“浩弟”的身子,抢前几步,对了五人跪了下去,叩头道:“小侄给诸位叔父大人请安!小侄光顾了与浩弟叙话,竟未发觉五位叔父大驾光临,请五位叔父恕罪!”行罢礼,站起身来,笑问道:“哎啊,怎的如此凑巧,几位叔父都碰到一块儿了?”
黄衣汉子五人尚未答话,却听一人颤声道:“八叔,你、你、你当真便将她们带来了!”此人口中说话,以手指了“鸳鸯胡”身后的二个妙龄女郎。
“哈哈,砍球**哩!浩小子,她们是你的媳妇儿,八叔不带她们来,要她们到何处去?”“鸳鸯胡”大笑道。“媳妇儿?八叔,此话由何谈起?”“浩弟”冷笑道。他顿了顿足,斩钉截铁地道:“八叔,便是你说得天花乱坠、真龙现身,浩儿也是不会认仇人之女为妻的!”
“砍球**哩!浩小子,怎的开口便是‘仇人之女’,闭口便是‘仇人之女’的?小小年纪倒比我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还要固执!哼哼,上一代的恩怨能记在下一代人的身上么?”“鸳鸯胡”冷哼道。他向地上唾了一口,又愤然道:“浩小子,她们二人虽是你的所谓的‘仇人’,但她们也是你小子的救命恩人啊!你小子忘了‘知恩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之言了么?”
“救命恩人?哈哈,八叔,浩儿的小命确是她们救的,但浩儿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她们救命之恩的!当时,浩儿若是识得她们在救浩儿,浩儿便是去死,也是不会受她们的救命之恩的!浩儿这条贱命既然是她们赏赐的,浩儿大不了还与她们便是了!”“浩儿”口中狂笑,伸手拔出腰间的剑来,便向了自己的脖子抹去。
手才抬起,却见一人劈手将剑夺了,掷于地上,又厉声呵斥道:“浩儿,老大不小的了,怎的还使小孩子性子?还不快与五叔退下!”“浩儿”听得呵斥声,再也不敢言语,脑袋一耷拉,双手一垂,二目怔怔地瞧着足下。
便见夺“浩儿”之剑者转过身子,对了“鸳鸯胡”拱手道:“华八兄,浩儿如此无礼,如此不懂规矩,到底为了何事?”“鸳鸯胡”大笑一阵,说出一番话来。
夺“浩儿”之剑者听得“鸳鸯胡”之言,点头道:“原是如此。”见得他面容一肃,沉声道:“浩儿,你……”
他“你”字才出口,却被一抖抖之声截口打断:“黄五侠,请不要责怪黄少侠!我们姐妹二人到此处来,并非是为了什么‘恩爱情仇’,更非是为了什么婚事!我们姐妹到此,只是冲着华八侠的金面,钦慕黄大侠的英名,以便日后助诸位一臂之力的!既然有人容我们姐妹不得,我们亦不愿在此遭人白眼,大不了我们离开便是了!”众人向了发话者瞧了过去,却见一蓝衫女郎正娇躯抖个不停。
“砍球**哩!女娃儿,好火性!此处有老华在,看谁敢放肆!”“鸳鸯胡”见蓝衫女郎粉面变成桃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樱口边挂着一丝冷笑,胸膊急促地起伏个不停,识得她动了真气,于是,绿豆粒似的二目一瞪,大声道。他拍了一阵胸膛,又柔声劝慰道:“女娃儿,凭良心说,老华待你们如何?那是胜过己女啊!如今,此处正缺人手,你们便忍心离去么?且是为了如此一点小小的争执与不快,你们便将侠义之心置于脑后了么?”
蓝衫女郎不接他的话头,只是转过娇躯,秀目直直地瞧着“浩儿”,丹唇轻启,发出幽怨之声:“少侠,救死扶伤,人之本分。我们姐妹救你一命,纯属巧合,是算不得什么恩义的,你也不欠我们情分的,请少侠释怀!少侠以为与我们姐妹有仇隙,日后自可寻我们姐妹复仇,我们姐妹二人随时恭候!”她樱口中“吁”了口气,以纤纤玉手扯起身旁的黄衫女郎的玉腕,嘶声道:“莲姐姐,咱们走吧!”黄衫女郎樱口微启,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未发出声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莲步款动,姗姗便走。
二女才起步,却见白衣秀士上前一步,阻住二人去路,双手一拱,满面赔笑道:“武姑娘,郑姑娘,浩弟年幼气盛,言语不周,冲撞了二位,在下代他赔罪了,请二位姑娘海涵!”他深深一揖,直起身子,又肃声道:“武姑娘、郑姑娘,华八叔言之有理,还请二位姑娘以大局为重,以武林道义为重,屈尊忍辱,再留几日!且是二位姑娘此时便由在下寒舍遑遑而去,若被江湖朋友知晓,岂不要怪在下不懂规矩么?请二位姑娘千万别让在下给人留下话柄!”
“王大侠,雪儿与莲姐乃无用之人,留于此处,不仅帮不了诸位的忙,而且还会为诸位增添麻烦;至于王大侠的金面,只怕我们亦顾及不得了,请王大侠多多担待则个!”蓝衫女郎涩声道。她对白衣秀士施了一礼,樱口一开,还要再啭燕语,却被黄衫女郎以莺声打断:“雪妹,既然王大侠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们若再坚持已见,便显得我们不明事理,不懂规矩了;不如咱们便暂留几日,看情势如何,再定行止。莲姐姐之意,雪妹以为又如何?”她见“雪儿”点了点头,转过娇躯,对了白衣秀士福了福,轻笑道:“王大侠,既然华前辈与王大侠如此说话,我们姐妹亦不好再违命了,只是我们这个雪妹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日后若有不便之处,我们姐妹还是要随时离去的。”她说至“受不得半点委屈”时,媚目瞧了“浩儿”一眼。
“哈哈,武姑娘但请放心,这个自然由二位姑娘作主!”白衣秀士朗声笑道。他转过身子,对了众人拱了拱手,恭声道:“如此,便请诸位进寒舍吧!”
众人才入院门,行不多远,忽听一粗、一细二个声音同时喝道:“什么人!”喝声甫歇,便见得一道银光闪过,听得“哎哟”一声惨叫之声传将过来,随之便是“扑通”一声声响发出。众人瞧将过去,却见一人由院墙上摔落于地,仔细看时,倒地者乃是一灰衣汉子。
却见黄衫女郎走近院墙,由地上捡起一个物事,插于发髻之上。原是她以一支小小的银钗将灰衣汉子击落于地的。众人除黄衫女郎、蓝衫女郎与“浩儿”外,均是些纵横江湖多年的老手了,但只有黄衫女郎与陪“浩儿”一起来的一青衣汉子发现了敌踪,各个心中顿感尴尬,且是暗叫“惭愧”不止。
便见“鸳鸯胡”飞身上前,由地上一把抓起灰衣汉子,大笑道:“砍球**哩!小子,好大的狗胆,敢在八爷面前玩如此的鬼把戏儿,真真是‘面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老鼠啃黄连——自找苦吃’了!”他笑了一回,推灰衣汉子于“浩儿”面前,大声道:“砍球**哩,浩儿,问问这小子是何来头?”
“浩儿”轻轻一笑,抱腕当胸,对了灰衣汉子施一礼,道:“朋友,在下有礼了!请教朋友的万儿?”灰衣汉子面色灰暗,身子呆立于地,二目微眯,双唇紧闭,直如未闻。
“在下瞧足下亦似个昂藏须眉、英雄豪杰的模样,怎么竟藏头缩尾,不敢报个名头出来?”“浩儿”见他不言不动,心中自是有些生气,于是敛了笑容,沉声道。他冷冷一笑,又道:“难道阁下名号见人不得么?”
便见灰衣汉子猛然抬起头来,白净面皮变得通红,浓眉一蹙,二目圆睁,听得他口中发出激昂之声:“朋友怎的如此说话?在下虽然不敢自诩为侠义之士,却也是一光明磊落之人,并非么子十恶不赦之徒,有何见不得人之处?只是……”便见他目光一暗,却又往口不言。良久,方听他叹声道:“唉,说也无妨。在下张成,原为池州刺史衙门小吏,今已退职在家。在下今日到此,并非有意窥视足下等的隐秘,而是无意间随朋友们来的……”
“砍球**哩!放你娘的狗屁!小子,你一路跟踪老子们至此,老子们放个屁你都识得,还说是无意窥视老子们的隐秘!你小子如此不地道,还自我标榜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真他娘的不识羞!”张成话未说完,便被“鸳鸯胡”截口打断。
张成向了“鸳鸯胡”仔细瞧了过去,点了点头,轻笑道:“在下若未看走眼的话,足下便是闻名遐迩的华机华大侠了!”
“砍球**哩!哈哈,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竟然识得老华的名头,看来老华当真是名扬天下,威震四海了!”“鸳鸯胡”高兴得身子蹦起数尺高。他落下地来,以手中烟袋指了张成,厉喝道:“小子,你这朝廷鹰犬,既然识破了老子的身份,今日,老子却放你不过了!”
“哈哈,华大侠偌大年纪,怎的火气尚如此之盛?请华大侠暂息雷霆之怒,收起恐惧之心,听在下一言如何?”张成大笑道。他敛了笑容,又肃然道:“华大侠,在下只是一退职赋闲的小吏,如何便是朝廷鹰犬,又怎能为朝廷效力?”他转过身子,面对“浩儿”,语声平静地道:“少侠,在下方才说是无意间随朋友们到此的,原是如此的:在下家居离此十里之地的张家坪;今日半夜时分,在下出来小解,忽见墙外闪过几条人影,便倏忽不见了;少侠是晓得的,此时盗贼四起,匪徒横行;在下见了人影闪过,当时疑心大起,寻思道:半夜三更,结伙而行,非奸即盗,不如跟去瞧上一瞧,看他们又作何勾当?亦是职业病在作怪,便尾随在后,一路地跟至此地。”
“张朋友,此话当真么?”“浩儿”二目似电,直射张成面容,俊面一肃,沉声道。“哈哈,少侠看张成可似那奸诈之辈么?”张成并不回避“浩儿”的目光,面色坦然,口中发出朗笑之声。他敛了笑容,又正色道:“在下与足下素昧平生,骗你何用?”
“足下即识破了华八叔的身份,此事不得不慎重了!”“浩儿”沉吟半日,虽是点了点头,口中却肃声道。
“砍球**哩!浩儿,这小子既晓得八叔威名显赫,自是有些见识的,谅他也是不敢惹是生非、引火烧身的!咱们便信他一回,让他滚蛋吧,免得误了咱们的大事!八叔瞧他亦不像他娘的什么坏人。”“鸳鸯胡”华机大笑道。
“浩儿”沉思片刻,左掌轻拍张成背心,笑道:“在下便相信张兄之言了。张兄若是再无赐教,便请自便吧!”他“吧”字才出口,便听“哎哟”一声惨叫声发出。看时,却见张成眉头紧蹙,面现痛楚之色。听得他沉声道:“哼哼,在下真是看走眼了,竟未瞧出少侠是个善会做戏之人!”道时,目光如电,直射“浩儿”。
“张朋友何出此言?怎的又如此模样?”“浩儿”见张成现出痛苦之态,又听他如此说话,心中大感疑惑,愕然道。“少侠不放在下离去倒也罢了,何必让在下受此苦楚?少侠做出此等事来,还装腔作势地做出一副委屈之像,不觉有些可笑么?少侠以为此是君子之为么?”
“这……”“浩儿”心中愈感诧异,拱了拱手,肃声道:“张兄,在下从不会作伪,亦不会装神弄鬼地唬人,请张兄直言奉告所以!”
张成见他面容肃穆,不似做戏,放松了下语气,叹声道:“少侠,在下臂间穴被封,本便肩臂疼痛,上肢关节麻木,半身子动弹不得,少侠不仅不为在下解穴,反在在下背上拍了一掌,使在下身子更疼痛、酸麻,少侠难道不是在故意捉弄张某么?”
“咳,张兄误会在下了!”“浩儿”俊面一红,讪讪地道:“张兄,在下掌拍张兄背心,原是想为张兄解开被封的穴道,哪料得反弄巧成拙,不仅未解开穴道,倒令张兄愈加痛苦。此实乃在下之过,请张兄谅解!”
青衣汉子见“浩儿”神态尴尬,心中暗觉好笑。他身子上前一步,以手指了张成,抚髯笑道:“浩儿,此位张朋友被武姑娘以独门手法点中了肩髃穴,他人又焉能解得?解铃还需系铃人,还是请武姑娘为张朋友解穴吧。”
“这个……”“浩儿”听得青衣汉子之言,俊面更红,剑眉一垂,虎目一顺,口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便见黄衫女郎莲臂挥动,玉指轻弹,张成便觉一股柔柔之力袭来,直入肩髃穴,顿时,上肢酸痛、麻木之感尽消,身子亦能活动自如。张成活动了下手臂,对了“浩儿”拱手道:“在下错怪少侠了,请少侠见谅!”转过身子,又对了黄衫女郎捧揖道:“多谢姑娘慈悲,在下没齿难忘!”
“足下如此说话,小女子便无地自容了!”黄衫女郎粉面变成朝霞,丹唇间发出愧疚之声。她嫣然一笑,又道:“足下穴道原是小女子点的,正该小女子来解,以抵亵渎之罪!”
张成笑道:“姑娘言重了!”又对了“浩儿”拱手道:“在下能否请教足下的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这个么……”“浩儿”面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迟疑道。
“少侠,是张某忘了规矩,问得多了,请少侠多多包涵!”张成苦笑道。他拱了拱手,又轻声道:“朋友们若不想再留在下,在下便告辞了。”举步欲走。他足才抬起,又自语道:“少侠已识得了张某的贱名,张某却识少侠不得,张某日后若是有事要求少侠,让张某如何寻找?”
“浩儿”听他如此说话,识得他是在怪自己不懂江湖规矩,神态更显尴尬。当时,他心中寻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浩儿既然晓得了人家的底细,便该让人家明白自己的身份,如此,才算是公平合理的,且是也好与人家交个朋友。”想至此,对了张成施了一礼,轻笑道:“张兄,是在下失礼了,请张兄担待则个!其实,在下的来历并非不可对人言,只是在下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说出贱名来只怕徒然惹张兄耻笑,是以便不愿示人了。”
“哈哈,少侠过谦了!以少侠的神采及眼前的情势瞧来,少侠岂是名不见经传的寻常之辈?”张成大笑道。他笑了一阵,又道:“况能与华机大侠为伍者,又焉能不是人中龙凤?”
“砍球**哩!小子,好甜的一张嘴巴,说得老华心中都美滋滋的!”华机笑道。他面容一肃,又冷笑道:“小子,问这么多作甚?是吃饱撑的,无事闲的,还是要套老子们的底儿?要不是让你认祖攀亲!”
“这……”张成面红过耳,张了张口,却未说出话来。“浩儿”见他神态窘迫,拱了拱手,笑道:“张兄,并非在下不愿以行踪奉告,只是兹事体大,说出来只恐有些不妥……”他“妥”字才出口,便听张成截口道:“少侠先不必急于往下说,让在下猜猜看!”他面上现出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态,恭声道:“照今日的情形看来,在下若未猜错的话,少侠必是与大齐皇帝大有干系的!”
“浩儿”听得“大齐皇帝”四字,心头一震,身子一颤,俊面之上顿时现出悲戚之色,眼圈一红,二目之中几乎落下泪来。听得他凄声道:“张兄,大齐皇帝便是先父。”
“哎啊,少侠原来便是大齐皇帝的令公子,怪不得有如此气概、如此神采!在下倒失敬得紧了!”张成拱了拱手,恭声道。他微微一笑,又道:“黄少侠,请恕在下妄言:少侠至此,定是为了寻一地作根基,以图义旗再举、大业重创的!”
“张兄料事如神,实非常人所及!”“浩儿”面上凄容尽收,高声赞叹道。他笑了笑,又道:“诚如张兄所言,在下等到此,原是欲借池州一用的!”“借池州?”张成面现惊疑之色,诧异道。他瞧了瞧“浩儿”身旁之人,愕然道:“请问黄少侠,身边有多少人马?”
“砍球**哩!张成,你他娘的真是狗胆包天!打听老子们有多少人手,你小子是替张崇狗贼刺探军情么?”华机身子跳起,大叫道。
“哼哼,华大侠,在下为何便不能替张崇刺探军情?华大侠识得在下与张崇有何干系么?”张成大声冷笑道。“砍球**哩!嘿嘿,小子,老子管你与这个兔崽子是何关系作甚?莫非他是你爷老子不成!”
“华大侠一代人杰,怎的如此不知自尊自重,竟然信口开河?也不怕惹人耻笑么?”张成冷笑道。他咽了口气,又正色道:“华大侠,张崇虽非在下之父,却是在下之兄!”
“啊!”张成“兄”字才出口,便听众人已然惊叫出声。看时,却见各个面上现出惊恐之色,身子上前一步,以手中之兵对了张成的身子。
张成身子退后一步,两手一摆,口中苦笑道:“诸位如此剑拔弩张地对着张成,自是以为张成与张崇乃是一丘之貉的了!诸位均是一代英豪,竟忘了‘一树之果,有苦有甘’,‘龙生九种,种种各异’之言了么?”他顿了顿足,又慨然道:“在下虽受父母所赐,与张崇共为同胞兄弟,但在下却是个天良未泯的热血男儿!诸位,在下话尽于此,请诸位动手便是了!”昂首挺胸,毫无畏惧之意。
众人见得他大义凛然之态,又听他如此说话,不觉收回手中之兵,身子退后一步。便听“浩儿”赞叹道:“张兄出污泥而不染,着实令人钦佩!”他心中忽的想起一事来,于是拱手道:“如此说来,池州城中的‘小诸葛’,想来便是张兄了?”
“黄少侠,此乃别人误传,张成实无异于常人之处,何来‘小诸葛’之称?只是浪得虚名而已。”张成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道。他轻轻一笑,又道:“黄少侠,此时,能否见告在下所请之事?”
“浩儿”语声庄重地道:“张兄,在下若再不以实情相告,便显得有些不够朋友了!眼下,我们虽有十数万之众,却是散于各处,急切之间,只怕是不易聚齐的;王大哥之处连同在下带来的人马,亦不过数千而已。”
“黄少侠可识得池州有多少人马么?”张成语声低沉地道。“十数万足矣!”“浩儿”轻轻一笑,伸出一个指头,不慌不忙地道。“请问少侠,聚齐散于各处的兵马,需多少时日?”张成听“浩儿”轻描淡写的道来,心中一急,冲口道。“至少需半月之时。”“浩儿”俊面之上依然笑逐颜开的。
“如此说来,黄少侠要在半月后再动手了?眼下的形势,少侠自然是识得的,请问少侠,能在此处坐等半月之时么?”张成肃声道。“张兄,如今朝廷追捕在下等甚急,在下岂可在此坐等半月时光?”“浩儿”口中道出如此严峻的话语来,面上却毫无着急之像。
“看来少侠等是要移驾别处了?只是少侠等到此处来又有何义?”张成大惑不解。“哈哈,张兄错会在下之意了!在下哪里也是不去的,便只等明日将池州夺于手中了!”“浩儿”大笑一声,豪气冲天地道。
“什么?明日便将池州拿下?黄少侠,在下没听错吧?”张成惊讶得张大嘴巴。良久,方听他冷笑道:“黄少侠,请恕在下直言,黄少侠以区区数千人马敌池州十数万大军,黄少侠不是在说笑话吧?黄少侠不以为有些耸人听闻么?”
“张兄忘了兵贵神速之言了么?”“浩儿”大笑道。“黄少侠记不得众寡悬殊之语了么?”张成见得“浩儿”胸有成竹之态,心中更感愕然,冷笑道。
“张兄,并非在下夸海口,卖狂言,在下以为取池州用不得数千人马,数十人便足用矣!”“浩儿”铿然道。“啊,哈,哼……”张成不再说话,只是口中冷哼不止。
“张兄不信么?”“浩儿”瞧了张成一眼,见他面露不屑之色,于是笑问道:“张兄居池州多年,难道还识池州的形势不得么?如今的池州不如同一座空城么?”
“哎啊,真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了!黄少侠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张成惊叫道。他尴尬地一笑,又讪讪地道:“黄少侠,以池州眼下的形势瞧来,将它拿下,确非一件难事,只是偌大一座城池,黄少侠由何处下手?且是城中千军万马,便是立身于地不动,任你砍杀,何时能杀得完?黄少侠怎言以数十人之力便可将城池轻易拿下?”
“张兄之言差矣!城中的千军万马,不是等着我们去杀,而是等着我们与我们一道去杀张崇。如此说来,城中的兵马只是暂替我们防守城池,只等我们去接管了!”“浩儿”谈笑风生。他俊面一肃,又对了张成深施一礼,恭声道:“只有一事要借重张兄了,且是要让张兄担些干系了!不知张兄肯赏脸么?”
“承蒙少侠瞧得起张成,张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少侠但请吩咐!”张成挺胸昂首,二目之中精光四射,口中发出慷慨激昂之声。“如此,在下先代池州父老谢过张兄了!”“浩儿”又施一礼,面上现出为难之色,张了数次口,终于涩声道:“如此一做,只怕要陷张兄于不义之地了!”
“黄少侠,义分大小,事分是非,舍小义而取大义,张成义无反顾!”张成毅然道。“浩儿”面容一肃,道出一通话来。但见张成一忽儿摇头,一忽儿皱眉,但终于点了点头,断然道:“便遵黄少侠之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