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阿华带着玉芬阿发踏上回乡的旅程。乡亲们看到阿华带回文静秀气的女孩,都祝福他们。一看到形销骨立的阿发,心里都酸酸的。
阿妈看到玉芬,直念啊弥陀佛,阿华对玉芬说:“我妈,这是。”阿憨打趣:“还我妈,咱妈才对。阿月,快来叫婶婶。”玉芬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长着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女孩,“真漂亮。”她由衷的称赞。阿月安静地偎在玉芬身边。吃饭的时候阿月坐在玉芬身边,阿妈往玉芬碗里夹菜,玉芬往阿月碗里夹。
从不粘人的孩子,几乎寸步不离跟着玉芬,她喜欢玉芬婶婶替她洗脸,给她扎辫。以前爸爸总喜欢给她梳辫子,爸爸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大手笨拙的抓着她的小辫子,梳起这一绺,那一绺又从手里滑下去,但是爸爸从不气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小辫梳的挺像那么回事。玉芬婶婶的手温暖而柔软,温暖而柔软的手温柔的帮她洗脸梳头。阿月是个自立的孩子,她能做到的事都是自己做。但这回她贪恋玉芬婶婶给她的温暖,她总是找机会粘在她的身边,就像每次去找阿静玩,阿静的妈妈温柔的呵护阿静那样,玉芬婶婶也是同样温柔的呵护着她,就像妈妈。妈妈这个字眼埋在阿月的心里。小孩子都是有妈妈的,不是吗?但是她没有,“妈妈在哪里”“妈妈去哪了?”等她看懂了爸爸嘴边的苦笑时,她不再提妈妈这两个字,爸爸告诉她,妈妈去了天上,天上的星星指不定哪一颗就是妈妈在注视她的目光。而玉芬婶婶对她的呵护,就好象妈妈就在她的身边。
一天玉芬随手在地上写了两个字,“秦月,这就是你的名字。”秦月,阿月跟着念,隔了几天,玉芬问阿月:“这是什么?”“秦月”阿月脱口念出,以后玉芬没事教阿月认字,阿月学的特别快,玉芬看着阿月,有时会想,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以后会不会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有时娘俩会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玉芬会看着重重叠叠的山峰出神,“婶婶,那边有好玩的吗?”阿月顺着她的目光好奇地问,“大山的那头有婶婶的家人”
第二节
阿妈几次张罗着给他俩办一下,都被玉芬挡住了,说现在不急,以后有条件再说不迟,阿妈也没再坚持。玉芬在家阿妈连碗水都不让她端,阿华屁颠屁颠伺候着,倒让玉芬深感不自在。两个人相敬如宾,玉芬若有若无淡淡的疏离,阿华也不敢造次。他总觉两人之间有了裂隙,但又抓不准,随着产期越来越近,玉芬越来越沉默,阿华只是以为她小小年纪做了母亲有些紧张,所以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阿华笑得越灿烂,玉芬心里越悲哀。
阿月五岁那年,阿星出生了。从此两个人就象花儿离不开阳光,鱼儿离不开水,阿星的降生,注定两个人交叠相连的命运。阿星出生两个月后,玉芬跟着赶集的姐妹,一起下山,从此杳无音信。只是襁褓中的阿星哪里知道,每晚每晚妈妈凝望着襁褓中的他眼泪打湿了枕头,看着襁褓中的他一天一个样,每天挣扎着是不是该离开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襁褓中的他哪里知道,他的妈妈到了打工的城市,因为思念自责,大病一场差点没死掉,她舍弃了他,为了另一种责任。
玉芬的出走,给了阿妈致命的一击。阿妈从此身体每况愈下,阿华这才知道心里的不安来自哪里,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这一天迟早要来,早一天晚一天而已。他不恨玉芬,只是苦了孩子。
阿星出生的那天,阿月和一帮小毛头在门外扒门缝。所有的小孩子都问过这个问题:“我是哪来的?”大人们的回答不尽如人意,有的家长说捡来的,有的说和母鸡下蛋一样生的。小孩子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都想一探究竟,小孩子到底怎么来的。一声响亮的啼哭,阿星出生了,小孩子到底怎么来的,仍然没弄清楚,不过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个新生儿吸引,“男孩,和你一样。”阿月指着阿强说,“不是你们丫头片子。”八岁的阿强表达对女孩的藐视,妈妈总说两个妹妹丫头片子。阿月来到婶婶床边,“弟弟好小。”“你也是从这么大长起来的。”
第三节
阿月忘不了婶婶看着阿星的眼神,满满的爱包裹着阿星,阿月非常羡慕阿星,娘俩都看着阿星,一双爱怜的目光,一双羡慕的。阿星在两双灼热目光注视下醒来了。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嘴冒着泡泡,转着脑袋瓜,饿了。阿月羡慕的看着娘俩,一幅温馨的画面,母亲在哺育儿子。若干年后,阿月仍然清晰地记着这幅画面。长大后的阿月知道,她只是想为阿星保留住关于母亲的记忆。
阿妈给婶婶的那只镯子戴在阿星胖嘟嘟的手腕上。母乳哺育的阿星粉白水嫩。婶婶走了,所有的人都很悲伤,阿星更是,找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失去了香甜的**,阿星哭闹不止。阿月难过,看着阿星那么小一个劲啼哭,阿月贪恋的母亲般的呵护随着婶婶的离开失去了。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听着孙子的哭声,欲哭无泪眼泪早哭干了。阿月爬到床上,小手搂着阿星学着婶婶的样子哄他。阿星在阿月的怀里渐渐止住哭声,五岁的阿月照顾出生不久的阿星,她稚嫩的怀抱为阿星遮挡风雨。
茅草和竹片搭建的房子,一月的天气对于海拔2000米左右的地区来说,还是冷的。风从茅草的缝隙中吹来,没有妈妈温暖的怀抱,阿华一个大男人哪有哄孩子的经验,于是阿星搬到阿月家,土坯房还是保温些,阿憨毕竟把阿月拉扯大。两个小孩也特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妈生的。阿月成了阿星专职小保姆。阿星能坐着了,阿星会爬了,阿星会笑了,阿星长牙了,阿星冒话了,阿星迈出人生第一步…阿月见证阿星人生多少次的第一。阿星成长的一点一滴都有阿月陪在身边。
阿星抓周的时候,钱、鸡蛋、课本、糖块…摆了一堆,他看了看没伸手,咧开长了八颗牙的粉嘟嘟的小嘴,冲着阿月笑,阿月就在他旁边,他扭麻花似的攀住阿月的胳膊,吧唧,糊了阿月一脸口水。旁边来凑热闹的阿强一帮小伙伴,划着脸羞他,他也拿手指在阿月脸蛋画圈,“啾、啾。”学话不清。阿星后来还是从一堆东西中选了个花花碌碌的玻璃球,被阿月连哄带骗拿走了,怕一眼照不到他吞肚里去。
第四节
自从阿强爸爸回来,每天早早来报道的习惯终止了。那个淘气活泼的阿强,也有了深沉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脸庞偶尔流露出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忧郁,“阿月,现在的阿爸不是以前的阿爸了。”他叹着气幽幽地说,“他就是你的阿爸呀。”六岁的阿月不理解他的惆怅。但是她习惯那个无所顾忌的阿强。
阿爸以前总是把他高高举起,一开始他会尖叫,阿爸说男子汉就要勇敢,把他驼在肩上带他赶集,他淘气挂了彩,阿爸会看着他笑,他看到爸爸的笑容,在眼圈打逛的眼泪会被他逼回去。可是现在那座他可依赖的大山轰然倒塌,阿爸总是安静地缩在角落,有时他劈柴声音叮咣大声,阿爸会下意识抱住头,往角落里缩,他活在自己的世界,包着一层厚厚的茧,九岁的阿强知道,阿爸封闭的世界,充满恐惧。他走不进去,他无法把阿爸从恐惧中拽出来,所以年幼的他有了坚定的想法,他要变强,强大到让欺负阿爸的坏人臣服,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更能保护亲人不受伤害。
阿星每天都到鸡鸭下蛋的窝前逛上几遍,他的最爱鸡蛋热乎乎的躺在鸡窝里,他会兴奋的鸭子一样摇摇摆摆跑去给阿月报告。阿月小的时候,两家的鸡蛋都被她承包了。现在有了阿星。阿星一直很奇怪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阿月不喜欢,但在阿星看来,即便阿月不喜欢,但是他所喜爱的东西,就要和阿月分享。于是炒鸡蛋,蒸鸡蛋,煮鸡蛋,阿星都要阿月和他一块吃,阿月嘴里塞着鸡蛋,夸张的鼓着腮帮子,咀嚼着空气,直到阿星把鸡蛋吃完,阿月的表演才收场。再大点,阿星识破阿月的小把戏,阿星微挑的凤眼哀怨的小眼神,看着阿月,阿月乖乖的张开嘴,陪阿星一起吃。阿星每每在心里得意的笑。
但很多时候,阿月说什么,阿星都是蛮配合的。那还是阿星不满周岁,刚会走,老想跃跃欲走。阿月正搬个板凳,翘脚在锅台炒红薯叶,怕阿星到灶台旁边烫着,叫阿星原地待着,阿星没理这茬,扎扎巴巴的就过来了,一根苞米秸子把阿星拌跩了。阿月一急。直接从板凳摔下来,膝盖擦了好大一块皮。阿月疼的眼泪在眼圈转,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腿,爬起来扶着膝盖,瘸瘸的奔到阿星身边,阿星也不管自己的小胖手蹭破了,“阿月不哭。”抬起小脏爪子给阿月擦眼泪。哀怨的小眼神满是自责,阿月本来还为他不听警告想说他两句,一看他那表情,除了心疼,哪还有半点责怪之意。阿月自己清洗伤口,水一沾到伤口,疼得她直吸气。阿星蹲到墙角,背对着阿月,小肩膀一耸一耸的,他在反省。看着阿星扮可怜相,阿月忍不住扑哧乐了。“好了,没事了。”阿星垂着头,站在阿月面前,继续反省。打那以后,一般阿月说什么,阿星都照办。
阿妈一直祈盼,有一天因为对孩子的思念,玉芬会重返这个家。但是直到她闭上眼睛,撒手人寰,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带着遗憾和不甘,阿妈离开了人世。阿华跪在阿妈的坟前整整一天,当阿憨找到他,阿华的眼泪已打湿了坟前的土地。几个人愣是把他架回来。阿妈走了,二十多岁的阿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他无法原谅是自己的无能带给母亲的伤痛。出殡那天,阿月和阿星也去送了奶奶最后一程,阿月想到奶奶生前对自己的疼爱,想到今后再也看不到奶奶慈祥的脸庞,禁不住大放悲声,阿星两岁的孩子,对生死还没有概念,看到大人哭,他也跟着哭。都说奶奶走了,等他一觉醒来,奶奶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