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家庭结构发生了引人注目众多的现象,在正常的家庭生命周期里,“空巢”现象已经越来越严重,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这与我国实行的独生子女政策和改革开放的措施有着极大的关系。由于只生一个孩子,抚育期明显比生育两个或两个以上孩子的家庭缩短了许多,家庭的结构更容易发生变动,如孩子上大学、工作离家,“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则更为当今少男少女们不再信奉了。同时“空巢”家庭对中国传统的赡养模式将产生巨大的冲击。不象西方社会,亲子关系是一种接力模式,即甲代抚育乙代,乙代抚育丙代,父母对其子女承担抚育的义务,子女对父母却不必尽赡养义务。而中国社会,亲子关系是一种“反哺”模式,即父母抚育子女,父母到了晚年则由子女反过来照顾赡养父母,所以就有“养儿防老”之说。
涂装车间辈份最大的应是袁芬,比她大十岁的宋永泉也称她为袁大姐,更不要说比她年纪小的赵云、罗国庆、谢东、方良等人。因为陈之彬是生产部二课的课长,在生产淡季时是不分一科二科,而是哪里订单紧张便集中人员往那个课去赶货,所以涂装组所有的员工均应服从二科的管理。每个月下来,连吴鸣也有十天半个月属陈之彬管辖,经常到灶具组去撕膜片,或到油机组去做做负线,由于他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工种的安排总令他很不满意,让他上流水线,却跟不上速度,那只好到最后一道工序去,就是打包装。一台油机近百斤重,每天生产四至五百台,每打好一个包装,要左搬右搬,上搬下搬两个来回,一天下来合计斤两已上十万斤。吴鸣每每做着这事,便会大光其火,但又无可奈何,谁让涂装每个月还开不了十天工,也有点怨气梁峰不会安排一下或同陈子彬打声招呼,所以吴鸣在袁芬面前有点倚老卖老,令她时有不满的情绪,但考虑到住房的问题,袁芬还是忍让了许多,要不那么昂贵的房租谁愿意来住呢?两室一厅七、八百元一月的房租,本来是和公司生技中心一对夫妇同租,客厅、卫生间、厨房两家共用,但他夫妇两人辞职去科龙公司了,到现在那间房已空着快半个月了,袁芬很多次邀赵云、卿仕臣、郑希艺等人去同租住,但每月八九百块工资的他们又租不起,即使租得起,也还是觉得公司每月四十块钱住集体宿舍好玩。邀谢东和程俊英夫妇去,那更是不可能的事,要不连同事借两百块钱也跟在屁股后面转,这种人能合租吗?如果张贴出租海报,每月这么多房租是百分之百的有人来住,但很不可靠,一来水电费不好算,关系弄不好,还会象以前同租的人一样以打架来结束这种缘分,或被人盗窃一空而破财受气。所以这种房子要招租是十分困难的事。为此,袁芬苦恼了好一阵子,之后得知张琳到公司来上班,便决定邀他们夫妇两同租这套房。由于吴鸣事先不知道袁芬那有房出租,在那脏池塘边租好房间等阿琳来住了一阵子才知道这事,时值月中,退不是,住不是,在离租期还有近十天时间,便被袁芬的三寸不烂之舌煽动着他夫妇两人住进了爱德城D栋404号房间,背阳不通风的那间房去住。
陈之彬与袁芬结婚的几年,始终没为双方的父母做出过什么回报,总觉得欠缺父母太多,上学时父母含辛茹苦,大学毕业没找到工作,只得南下来到广东打工,因为陈子彬他也想“父母在,不远游”。一年后,节衣缩食存了点钱回到湖南老家株洲去创业一翻,搞了条洗衣粉生产线,可天不照人,当生产好的成品还未投放到市场,便被一场洪水把所有的希望冲刷得一干二净,而且还让双方父母为他小两口提心吊胆,操碎了心。用养老金填补了许多借资,为此陈子彬痛下决心,经过再三慎思后再次南下广州应聘进入樱花卫厨(华南)有限公司,之后袁芬也跟随而来,虽是员工身份,但不是做着基层员工的事,因为郑洪美看在陈子彬工作能力强的份上,只让她搞搞卫生,或收收挂件,同样关照宋永泉的弟媳陈清珍做着同样的事情,所以袁芬与陈清珍的关系就很亲密,加上袁芬住四楼,陈清珍住二楼,同一个楼道,于是上下班更是形影不离。当吴鸣夫妇搬入D栋404之后,三个女人便开始朝夕相处,亲如姐妹,有嗑不完的话题,谈论着自己的男人和公司里的话题,时有开心,时有埋怨,当袁芬说陈清珍不是时,阿琳便从中劝解,当阿琳与袁芬闹别扭时,陈清珍在中间做着和事佬。这样三个女人时好、时散、时聚、时离地共处着,但中间都穿插着各自家庭的故事,每个人都是想念着自己的孩子。
“我和永清结婚十年,孩子出生九岁了,父女两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年。”陈清珍非常哀怨地对两人道:“去年暑假和我妈妈过来玩,见到永清始终不肯叫爸爸,老依偎在我怀里,毕竟是我亲手带她到六岁后才出来打工,度完暑假送她回去,在到了广州火车站临上车时才真真切切地叫了声‘爸爸’,可惜一分手又要一年后才能见面。打工就这么回事,想和孩子在一起,回去又不甘心,种着三亩六分地一年下来的净收入还不如在外面打工一个月的工资多,辛苦就更不必说,每每去交纳着各种杂税,心里就苦涩的恐慌。见许多人把孩子接过来读书,按我们的收入,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读幼儿园还能应付得了,若上了小学就贵得怕人,上一年级第一次报名,象我们没当地户口的,一次就要交近万元的学杂费。你们想想,作为一般打工簇能承受得了吗?”
张琳想着女儿吴恬,袁芬则想着她两岁的心肝女儿露露,不管怎么样,也要邀请母亲过来住上一段时间,以示赡养的义务,按陈之彬和袁芬目前的收入,完全有能力将露露托付给幼儿园去照料,让母亲轻松一点:“小学上不起,太贵上三年幼儿园应说没问题,这样也可让我母亲过来住段时间。”袁芬说着便想起肝癌去世两年的父亲,觉得含辛茹苦的母亲也该享享清福,别六十好儿还为大哥、二哥的孩子操心着:“我父亲不去世就好了,我母亲也就不会那么孤单寂寞去操心孙子、外甥生们的事了。”
张琳听着袁芬讲述她母亲的事,想着她眼疾的母亲和患风湿的父亲,不但要带着大哥和三哥的孩子,而且还要带着外孙,那份辛苦可想而知,谁让吴鸣的父亲已八十高龄,母亲去世得早呢,便轻叹口气,听陈清珍接着袁芬的话,继续陪着她那一大家子三个人一边看电视一加嗑着瓜子,享受星期天上午美好的时光。
陈清珍道:“他们全家兄弟姐妹六人,永泉排行老二,永清老四,从大到小都已结婚成家,永清的姐姐和妹妹出嫁了,那无可厚非,可大哥和三哥占着祖屋却又不赡养父母,二老气愤不过,便告到法院,经过调查取证判决四个儿子每人轮流赡养三个月,今年春节轮着在永泉家过,他老婆因婆婆失手摔碎只碗,竟打骂公婆不休,把二老赶到低矮的茅草屋里去住,大过年的也只送两碗饭过去,永泉他那十五岁上初中的女儿宋丹丹,正月里偷偷过去看望爷爷奶奶,塞给他们点花生糖果,被她妈妈发现了还挨了一耳光。这事被人发觉,闹得全村沸沸扬扬,连乡长也赶来过问二老的生活,人人都在他老婆背后指骂——“不得好死,老了也会遭到同样的报应!”陈清珍说完把架起的二郎腿放下,将手里的瓜子壳扔进垃圾铲里,然后重重地吐了口啖沫,以示对妯娌的愤恨。
“去年暑假过来的那女孩就是老宋的女儿?”袁芬问陈清珍,见她把吃剩的大半截剥好的香蕉往嘴里塞,一边点头,便接着说:“那女孩怪水灵的,与老宋走在一起,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二奶呢,后来车间里的人见了都会开几句玩笑,有一天我也这么一说,宋丹丹竟老长一段时间还冲我撅起个小嘴巴。一个缅恬的好女孩。其实我挺喜欢看她沉默犹豫的样子,睫毛长长的挺可人,只是那样子是不是被她母亲给整治的?”
“天晓得是造哪门子孽。”陈清珍咽下口中的食物:“去年过来度暑假,宋永泉要带她去旅游,她不肯,要去学电脑,说学好电脑以后出来打工,找工作方便,可学不到三天又不肯去,白花了几百块钱,说那里有几个‘烂仔’老乡去缠她,特别是冯医生的儿子冯垒使她根本无法安心学习,她说:如果不和冯磊好,就在她面前自杀。她见冯磊真的拿刀子出来,吓得再也不敢去学习。后来就干脆整天呆在房间里看电视,一天难开三次口,对她爸下班后或周末来看她也说不了三句话,谁提起她妈妈就跟谁急,象弹堂里的火药一样噼噼啪啪几句后就不再言语。”
“老宋说与孩子在一起的时间少,她一长大了就难以沟通。我看主要原因是他那个家庭。”袁芬想说男女之事,未说却先开口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怕客厅里打麻将的人听见:“在车间里开玩笑,他说要与我做那事,我笑着问他行不行,他说从女儿出生后,就再也没干过那事,是不是性无能呀?”
陈清珍脸刷地红成个熟透的苹果,张琳看着直想笑,猛地想她与宋永泉是否有什么关系。陈清珍憋了好长时间,象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吐出几句,说出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来:“永清说他哥只有一个‘蛋蛋’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女儿是他老婆婚前就被情人播下的种子,之所以女儿出生后他就一个人出来游荡,先到新疆吐鲁番,又到云南昆明等地,最后落脚到广东顺德、莞城等地。由于那东西不中用,也不敢去找‘鸡婆’,家里的女人长时间没东西用,活守寡,便与旧情人即女儿的亲生父亲时不时偷情,一直延续到现在,我猜想是他女儿撞上这事,所以谁提起她妈妈就跟谁急。”
“这孩子还小,不理解大人的心事。”张琳听陈清珍说完宋永泉的事,觉得吴鸣离开家时,她那份复杂的心情有点相似,便用十分同情的口吻说道:“如果哪一天由少女变成了女人,那自然知道其中煎熬的滋味。”张琳见有人进门立即停止说话。
“哇,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三姐妹又在谈论着谁呀?”宋永清哈哈地笑着一边把头盔往写字台上一放,转身对她们道:“难得今天我有空,中午都到这吃饭,星期天的彬哥和阿鸣去哪了?”
“杨克新打电话要他去公司顶梁峰值班,说梁峰有业务上的事情要处理,我看之彬中午吃饭时间只有半小时。”袁芬说着看了看墙壁上的电子钟,指针都重复在十一点上,便说:“不了,大家住得近,往后有时间聚,今天星期天,我怕女儿和我妈打电话来,没人接就麻烦了。”说着站起来拍了拍肥大的屁股,懒散地往外走,张琳也紧随其后,说了声谢谢两人同时上楼。张琳知道吴鸣被梁峰的电话邀去结账,中午十有八九回不来,一个人做饭吃也麻烦,不做又不好看,想想在快到十二点时,便下楼到爱德城对面的华南街,找了家快餐店吃了碗面条回来。
在客厅里埋头吃饭的陈之彬见她回来,生怕她消失似的,嘴里含着食物便告诉张琳刚刚接到的电话:“几分钟前阿鸣的同学打电话来,说他已经搭上了到广州的大巴卧铺车,明天上午就可以到达容桂,到时候叫吴鸣不要关机。”
“谢谢,不用说是王彩明打来的,怕是要麻烦你们了。”张琳说。
袁芬在卫生间洗完头发出来,用梳子梳着披肩发,听张琳说那“麻烦”二字,不用说是吴鸣与她商量过的,谁有客人来都让他们睡客厅,临时搭个铺位,便笑道:“哪的话,他过来有梁峰罩着,很快就可以去上班,一上班就可以申请到公司宿舍去住宿。说不准,我妈妈带露露过来,在客厅里可能要长住都说不定呢。”
“他怎么打电话到这里来?”陈之彬问张琳。
“吴鸣说手机信号时强时弱不稳定,怕有时会联系不上,为了安全起见才留了这里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来这里,说不准是联系不上我老公,或他此时正在吃饭,把手机关机了。”张琳说完在电视机前站了一会儿,电视里正回放着《挪威的森林》这首歌,便轻轻地跟着哼了几句。袁芬乘好饭坐下来正要吃,便问张琳吃过了没有,见她说在外面已经吃过了面条,便埋怨了张琳几句不应该见外。张琳客气了一番,便回房间去午休。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她的养生之道——美人是睡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