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流传的心态一贯以“不动心”为上,所谓“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所谓“不为易勇不为岭怯”,都是告诫人们要以不变应万变,知道为人处事不是手段,而是一种人生境界。要达到这个境界别无他法,唯有保持一颗平常心,将一切都视为平常。至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吴鸣眼里亦不过是一句骗人的鬼话而已。明知道台湾人林栋梁副总主管生产与曹铮在工作上发生冲突,当林栋梁第一次踏进人事部指着空调叫骂着说:“怎么?电力公司是你们的股东不成?开空调又开门窗,这样做可是浪费投资者的钱,你们懂吗?人事部是谁负责?这样做不加以处理,也太没规矩!”
吴鸣当时站起来,面对年近六旬、身高一米九一、体重一百一十公斤的林栋梁,真有点害怕他会像在二部管理生产时那样狠抽违规员工的耳光一样对他,看着罗彩姣手忙脚乱地去关门窗,他站起来一言不发,虽未吭声,在林栋梁眼里已知道他就是这里的头。见吴鸣一副不管你是谁的样子站在办公桌前,脸上未施舍一点儿笑容,便觉得人事部已游离于实际、偏离于生产、远离于员工,借以今日之事可参总办一本,看王屏生总裁怎么个说法。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在为人事部与生产部究竟谁该听从谁的而较劲。第一次交锋,曹副总做出的决定就是让张小英找罗彩姣谈话,本意是要她辞职,但看着罗彩姣泪水汪汪的样子,心一软,还是让他回二部生产部去。毕竟她是从那调到总办来的。决定好了罗彩姣的事,张小英也告诉了吴鸣以后切忌与林栋梁发生争执,要不可要步前几位人事部主任的后尘。吴鸣听了心存感激,但万万没想到台湾人林栋梁第二次踏进人事部办公室大门前,吴鸣已种下了一颗恶果,不得不自己去吞食。
“你这样做知不知道淡季对员工的伤害有多大?投诉你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说一套做一套,假公济私把生产部里面搞得乌七八糟,你还配做这个厂长吗?”吴鸣当时正在领曹副总之命,准备免去朱林的厂长之职:“所以人事部作出决定,你先留职查看三天。三天后听总办处理。”吴鸣说话官腔味儿特浓,令欧佩林、阳东香两人面面相觑、挤眉弄眼,虽知是曹副总的意思要裁掉朱林,但事实上还是为他捏了把汗,因为朱林跟着林栋梁已有近十年的时间了。说出这种话,那要么就是二者只能有其一了。当两个女人在用眼睛传递着心里所想时,见林栋梁风风火火地踏进门来,便知大事不好。
“不行!人事部没权过问我生产部的事,该怎么处理我会看着办。要撤他,绝不可能。你给我免开尊口。”林栋梁语气果断异常。吴鸣也许是人在其位时间一长,人的鄙意本性已渐渐露出。虽说不管外界怎么议论他,褒贬不一也罢,既不随众也罢,但已拧成他个性的一面。在林栋梁一巴掌拍在他办公桌上时,吴鸣霍地站起,让林栋梁亦吃了一惊。同样听到一声“啪!”的拍案之音:“你凭什么大闹人事部?老子不干了还不成?”吴鸣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第一,不该称老子,毕竟满头白发的林栋梁可以做他的父亲;第二,不该说不干了,要知道能这么幸运地找到这么份工作,已算是位打工皇帝了,很不容易啊。但话一出口,又不能收回来。不然的话,再在公司呆下去,也只会是受人嘲弄而已。
“行,我可以代表王屏生先炒了你。”林栋梁已不说王总,而直呼其名,这样可以让吴鸣明白他与王总之间的关系,也让在场的人知道自己在树威:“朱林,你回你的办公室去。天塌下来我顶着,我看他曹铮能养出个什么样的人来。”怒气中,林栋梁扯直了喉咙叫着,很快就有人在门口隔着玻璃往里面瞧。阳东香、欧佩林面面相觑、身子都不由地往后缩了缩,生怕两人动起手来。
“炒就炒,你听着,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不是你来炒我,而是因为公司有你这种霸道作风的领导我才炒的公司,炒你!”吴鸣说着把厂牌往桌上一扔,拿起茶杯和一个文件夹及笔记本转身就冲出了大门,接着后悔又涌上心头——干嘛要这么冲动呢?在要跨出公司大门时,与张小英碰了个正着,张小英以为他要去三部或二部,但看着他拿着茶杯又有点纳闷,就冲吴鸣点头笑了笑。相悖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闪现,张小英于是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头痛,我想休息下。”说着违心的话,脸由开始气得苍白慢慢转红了。在触手可及的真实背后,吴鸣有点惊慌,有点迟疑,有点矛盾。然而呈现在张小英面前更多的是被关爱,老乡一场,同在公司里打工,见他脸有异色就应允着:“脸色不好,是该休息一下。先回去吧,我会告诉曹总的。”
吴鸣回到宿舍,将房门反锁,把手中的杯子往窗台上一放,再把文件夹和笔记本扔在了枕边就随身躺下,脑子在急速地打转。在听到门口阳东香拍门叫他说曹副总要他去趟办公室时,吴鸣也不应不答,任由她叫了几句就离去。他知道今天发生在办公室里的事,张小英和曹铮很快就会知道,之所以前脚到宿舍,后脚就有人跟来叫门,那不用说也是办公室两位女同事向上司报告了。在张小英打电话给吴鸣又不接,在换电话又关机后,才叫阳东香到宿舍里来叫,吴鸣不理不睬,阳东香敲了一阵子就知趣地晃动着矮矮胖胖的躯体悻悻离去了。
吴鸣仰躺着,想着外出在顺德谋生打工至今的日子。便又从在樱花公司到现代集团,再到锡山公司的种种经历在脑海里放电影似的一幕幕闪现着。喜怒哀乐尽在其中,当脑海中闪现了梁峰和陈光荣的影子之后,脑中的阴影已越来越浓——到锡山公司四个多月,上周就有两位在门口等着他的陌生人让他犯疑是否与梁峰有关。好在有保安盯着,之后就是前天无端端地在办公室的有线电话接到了梁峰的电话,电话里梁峰的话语带着笑意,却让吴鸣六月里也觉得心里凉飕飕的:“现在实权在握,吃香的喝辣的,你可得保重龙体呀。外面汽车那么多,过马路可得小心点。上发廊可得留心点,去工业园可别走了眼,与不认识的人说话哟。哈哈哈……”接着是令吴鸣一阵阵发怵的笑,笑里是藏刀的,令吴鸣惶恐不安。
吴鸣想着就精神紧张,觉得今天这样与林栋梁发脾气,也少不了是这几天心情烦躁引起的,隐隐约约中,吴鸣觉得还是离开锡山公司好,。觉得今天拍案而起的言行不应后悔,就把文件夹拿来,为了争口气,还是先写份辞职报告好。免得林栋梁那边先下手,那才丢面子呢。于是他趴在床上写好后,横竖看了两遍,觉得语句通顺,便认真地抄写了一份,准备下午交上去。如果坚持己见,明天下午就应该领到工资和扣压了一个月的工资,与锡山公司有个了断,将行踪隐藏起来,免得像西海里被人发现的尸体,不知为了哪般而被人杀而灭口、尸沉江底,那才不合算得紧。
当吴鸣再次躺下时,忽地想起大良刑警队的许勇强来。两周前下午在办公室见到他,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在寻找个人档案时,与他说了些话,把他与梁峰和陈光荣之间的事,说成是他一位朋友遇上的事。说他朋友方便的话可能会向他报案,接下来双方就互留了电话号码和通讯地址。临了,许永强还委托与他同来办差的北滘林港派出所所长何伟生交代了几句:“锡山公司四五千号人,在你的管辖之内,日后还少不得要打交道。人事部掌握着所有人员的资料,你们沟通下很有必要,万一有什么突发性事件找老何更好,林港派出所与锡山公司相隔这么近,应该是好邻居吧。”许勇强说着笑笑地接过吴鸣递上的烟卷。虽说他已戒烟,但挡不住吴鸣的热情,接过来在桌上朝有过滤嘴的那头弹了弹,烟丝很快就在点火的那头下沉了近一个厘米。吴鸣看着他娴熟的指法,猜想也是位吸烟史挺长的烟民。
圆圆脸有点秃顶年近五旬的何伟生是一所之长,接过烟卷便大度地吸着,吴鸣也就不再用上厕所去吸烟,也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阳东香于是忙把空调关了,将朝西面面对着喷涂二线车间的一扇窗打开。顿时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吴鸣也许不太钟爱空调,反倒觉着温暖舒适,想起二部人事主任王祥的老婆被二部经理林明喜收买,二人串通在出售公司生产的废铝时,用沙子来加重车的皮重,每次装了二三吨沙子去称货车的重量,称好后又将沙子卸下来,再装废铝材。去年不知何故被发现,结果被何伟生带人办了这案,王祥的老婆收到赃款近三十几万,林明喜已上两百多万。这在当时是桩大案子,所以吴鸣听人议论了一次就记得格外清楚。见欧佩林和阳东香还在忙着从电脑上或档案柜里找他们所需要的四十个人的档案,吴鸣就讪笑着问不怎么言语的何伟生。
“林明喜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会被判多长时间?我觉得他们也太贪了。”吴鸣觉得皮肤温热起来,说话也就一串一串的。靠在椅子靠背上惬意地看着何伟生。许勇强和何伟生与吴鸣只隔着一张桌子,何伟生横竖看了看两位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道:“他们和有关人员还都羁押在勒流看守所呢,她老公是王总的侄子,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这不是在挖他叔叔的墙角么?”何伟生说着见吴鸣很感兴趣似地听着,便压低了嗓门:“这事也活该他们倒霉,谁让他们每次都将沙子倒在我们所的斜对面,弄得清洁工老来找我们投诉。没办法,每个月好几次都要清洁工找车来将倒下的沙子拖走。我们只是为了这事而跟踪他们,没想到竟扯出这么桩大案来。不过还得谢谢许先生进一步的侦破,把林明喜在北滘和大良的两套房子给没收了。你们王总的侄媳看来也是没得救,因为王祥始终不肯去求情。几次问他,他都说那女人歹毒,弄了几十万藏回娘家也不让他知道,所以一直都蒙在鼓里,说什么爱判几年就判几年,有法律决定。”
吴鸣听了同其他人一样笑笑,欧佩林一边在电脑键盘上捣鼓,一边探头用本地话向许勇强和何伟生赞许:“这都是你们足智多谋,才破获了这么桩大案。何Sir,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也该升迁了吧?到时可得向你讨杯喜酒喝呢。谁让我们是左邻右舍呢。”
“我是公事公办,你老公生意做的那么大,那么红火,你不去帮手却在这里当名文员打工,不怕你老公养小呀。”何伟生与她老公既是邻居也是对好朋友,所以谈话也就很随便。吴鸣听了刚开始还一头雾水,末了就一清二楚。在他们办好了差事,就特意记下了两人的手机号码。吴鸣知道,何伟生是当地派出所一所之长,对自己的安全肯定会有用处,于是将他二人的电话号码,不但在手机中蓄存了,而且在办公室的台历上甚至是日记本上也记录了下来,还注明了日期。当他提笔记录时,其实就在想:万一梁峰和陈光荣轻举妄动,就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举报给许勇强或何伟生。做了准备,总比没做准备好,防人之心可一定要有的。
吴鸣躺在床上,脑子里放电影似的闪过与许勇强和何伟生相处的一幕。当门再次被敲响时,是同寝室的因为钥匙打不开门,找来宿舍管理员来开,还是开不了。后有人告诉说吴主任可能生气在内,才大嗓门地叫着,把吴鸣从迷迷糊糊中唤醒。开了门,才知道上午已下班,该到饭堂去吃饭了。天大地大,饮食为大。吴鸣冲着做管理员的老乡笑笑,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朝饭堂走去,心里已铁定了:一定要离开锡山公司,到一个无人知晓他在何处的地方,但又不能离开顺德的公司里去谋生。往后再也不与梁峰和陈光荣搭上什么关系。切记提防着王彩明,因为在锡山公司上班的事,百分之百就是他泄露给他们,他们才这么快就找上门来防着守着他,令吴鸣胆颤心惊。